第八百四十四章 天心城之变
广德八年十一月十八,大齐钦天监监正,西班牙传教士贝拉斯科被皇帝任命为礼部侍郎兼东南招抚使,作为大齐全权特使率领使团前往马尼拉。
贝氏抵达马尼拉后将与驻守当地的西班牙、荷兰、英国殖民代表进行会谈,以求妥善解决齐国与欧洲列国在太平洋地区的贸易争端、海军冲突等问题。
广德帝对此次马尼拉会谈充满期待。
朝廷为贝拉斯科配备了一支堪称豪华的使团队伍。
三百名掷弹兵,五百名水手、厨师、医官和商人,三十名太监、八十名工匠艺人……
此外,十二位主张和平的新科进士亦随使团同行,前往万里之外的异域开拓视野增补见闻。
万事俱备。只等一月季风到来。
然而使团还未出京,便遭到主战派猛烈攻击。
御史言官率先发难。
他们自诩都是大齐官场清流,各人熟读孔孟之书,洞悉兴亡之道。面对这种与敌国媾和的丧权辱国之举,深知如果不力加诤谏而听之任之,必然会影响到本朝的安危。
弹劾贝拉斯科的奏章雪花片般飞向皇帝御案。
御史们纷纷痛斥西班牙人祸乱大齐,为一己之私苟且营营,无视数十万大齐将士在外浴血拼杀,勾结欧罗巴诸国妄图篡改先帝之法,实属十恶不赦!
有人找到了贝拉斯科广德三年与马尼拉教会往来的信件,在一堆拉丁字母中“搜寻”出欧罗巴人行贿贝氏1450两白银的证据。
攻击贝拉斯科的奏章堆积成山,传教士百口莫辩,索性听之任之不作任何回应。
武德充沛的御史们于是调转枪口,将矛头指向传教士背后的内阁和蓑衣卫。
广德八年十二月初九日,天空出现彗星,从西南方直射东北,苍白的色彩像一道几丈长的白虹,从尾星、箕星,越过牵牛星,一直扫射到织女星。
荀子曰: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是无世而不常有之。
皇帝圣明而政事通畅,即便各种灾相出现,也无伤大雅;
皇帝昏聩暴戾而政务荒废混乱,即便国家全都是祥瑞,也终究一无是处。
然而饱读孔孟之书的御史言官们,没有注意到荀子这些话,在他们看来,出现彗星就代表皇帝失德。
看来广德八年这个年关,是很难过了。
十二月十一日,沉默许久的仁宗下诏修省。
所谓修省,就是反省。
当然不是说刘堪要自己反省,广德皇帝一直坚信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齐江山社稷,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无可指摘。
他是要让百官修省。
理论上,皇帝可以让百官修省,百官也可以请皇帝修省。
于是主要派纷纷让广德帝反省。
第一个让皇帝修省的是翰林院编修吴行中,他说:
臣听闻,贝拉斯科原本就是西班牙人。前明之际混迹江南传教,先皇没有降罪他,反而让他进入钦天监协助汤若望修编历法,皇恩浩荡如此。此人不思报效大齐,却趁太上皇出征安南,陛下巡视北海之际,肆意传教,勾结敌国。
今又以和谈诓骗朝廷。贝氏虽然没有阉割入宫,他的祸害却不下于前明之刘谨、魏忠贤。希望陛下对此人严惩,否则国家士气日益糜烂,国将不国····
吴中行上疏的第二天,又有翰林院检讨赵贤、沈孝思等人上疏弹劾贝拉斯科。
其中赵贤、沈贤思语气极为严厉,他们指责内阁连年染指海外贸易。张煌言史可法等人名曰阁臣,实际已沦为欧罗巴人的狗腿子,有证据显示,他们每人都收了英国女王1450万两白银,而且在海外广购资产,随时准备逃走····
如果广德帝这次不将张煌言史可法三人下狱论罪,御史言官将号召全国官员集体请辞,毕竟“君子与小人不共戴天。”
奏疏呈上,刘堪勃然大怒,下令对所有弹劾攻击贝拉斯科的官员予以严惩。
“尔等狂犬吠日,罪行不止攻讦同僚,亦如藐视天子,触犯天威!”
圣旨既下,蓑衣卫立即将那两位言论最为出格的御史逮拿至午门之外。
广德帝下旨,将赵贤、沈孝思各廷杖五百。
“将那两个狂吠之犬给朕着实了打,不打死他们就打死你!”这是皇帝帝给蓑衣卫指挥使下的口谕。
礼部尚书阮大铖吏部尚书陈子壮钦天监监正贝拉斯科上疏救援,希望皇帝能手下留情。
翰林院掌院学士堵胤锡约齐十几位同僚,拜访史可法,史可法托词不见。
拜见张煌言,张煌言正要让家丁出门解释说自己旧疾复发,堵胤锡已经冲入张煌言府邸。
“求张阁老上疏,求援赵贤、沈贤思两人,少年人年少气盛,冒昧无知,但是他们只是为了国家。并非有意攻击首辅和史尚书。”
张煌言冷冷道:“圣怒严重,我说不得。”
“即便是圣怒严重,”堵胤锡努力劝说,“也是为了保全红毛夷和你们内阁。”
张煌言强压住怒火,到这时堵胤锡还把贝拉斯科称为红毛夷,可见这次所谓的求情,也只是敷衍。
“圣怒之下,唯有张公出面上疏,皇帝才会赦免他们。”
张煌言猛地拔出佩刀,递给堵胤锡。
“给!给!给!给你刀,圣上要内阁与欧洲人和谈,你们逼着内阁和欧洲人开战,给你刀!你杀了我吧!”
堵胤锡哪见过这阵势,骇然逃走。
十二月十二日,赵贤、沈贤思等八名御史言官、翰林编修,各被廷杖五百,被拖出长安门,中书舍人王柱带医士赶到时,所有人都已经断气·····
翰林院读圣贤书的清流们暴怒了。
他们请求礼部尚书阮大铖吏部尚书陈子壮和他们一起,去贝拉斯科的私邸当面向西班牙人提出劝告,让这个红毛夷放弃“叛国”企图,停止前往马尼拉。
他们还认为,在太上皇以及长公主、汉王、楚王明确发出即将征战马尼拉的命令之际,任何与欧罗巴人媾和、妥协的言行,都是对大齐国家利益的侵犯,是对十万南征将士的羞辱。
阮大铖借口政务繁忙,婉拒了翰林们的邀请。
陈子壮则以“足疾复发,不能前行”,未能与清流们前去讨伐红毛夷。
于是翰林们雇佣京城闹市中的青皮无赖,堵住了传教士院门,谩骂叫嚣之余,朝院中泼洒粪便屎尿,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胁贝拉斯科立即辞去全权特使头衔。
在蓑衣卫默许下,天心城内神隐已久的天主教此时突然浮出水面,上千名教徒手持棍棒刀剑前往传教士私邸,对着堵在大门口的青皮无赖就是一阵疯狂报复。
青皮们平日个个凶悍,欺负京师百姓起来个个威风凛凛,然而在信仰虔诚组织严密的天主教徒面前,还是略逊一筹,被打得节节败退,很快便溃不成军。
组织青皮“劝说”的翰林们见势不妙,早早脚下抹油逃之夭夭,混乱中其中一个翰林被教徒乱棍打死。
等双方斗殴结束,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们匆忙赶来,对受伤不起的青皮无赖一阵拳打脚踢,将其逮捕下狱。
按照大齐规制,五城兵马司和蓑衣卫受广德皇帝直接管辖,只听命于皇帝一人,所以此事幕后主使昭然若揭。
此事引起了主战派的更大愤怒,腊月二十九日。
在汉王、楚王,长公主的策动下,平西王、宁远伯三十一位藩王勋贵及京城三位阁臣,全国十八位巡抚总督连同三百六十名监察御史和一百二十名给事中,联名上疏,要求严惩凶手,诛杀贝拉斯科,抚恤廷杖而死的赵贤、沈贤思等八名御史言官翰林编修。
否则,大齐两京三十九省,攻击两千三百七十八名总督、巡抚、知府、知县、监军、总兵、镇守太监···将全部请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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