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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忘记


胡同的一头立着一个显眼的牌子。

        ——前方白事,请绕行。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二场,第一场在一个星期以前,此刻整个胡同里都充满了哀叹声。

        哀鸣的吹乐声一直在响着。

        哭嚎声却从未听见过,没有人哭。

        前来哀悼的宾客看上去也非常的少——你知道那种简办的婚礼吗?同理。

        简办的葬礼。

        灵棚里空荡荡,一个跪灵的人也看不见,只有几个小朋友,穿的花花绿绿,在里面跑来跑去,围着那灵棺,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圣地。

        今天有风,凉嗖嗖的。

        棚帐被吹的飞起又落下,火盆里未烧尽的纸钱腾在空中,伴着风声,在女人的灵柩前一圈圈的转,形成一个漩涡般的圆,很久很久都没有停下,像某种显灵。

        她怀孕了,一尸两命。

        与丈夫才刚结婚不到一年。

        享年二十八岁,丈夫也是。

        婚礼和她此刻的葬礼一样,简办的。

        听说过他们的爱情故事,经历了很多的波折,艰难的走在了一起。

        女方是外地的,离显城非常非常的远,两人在大学里相识,女方家境非常的好,相比之下,男方就寒酸至极。

        毕业后一直遭到女方家里人的反对,可爱情这东西,它来了,就是龙卷风,没有人可以在里面全身而退。

        小伙子家境不好,可学业好,真心且执着,为了使其死心,曾被女方父亲找人打断过腿,还好救治及时,没有成个瘸子。

        这次之后,女人对父亲失望透了。

        就和心爱之人私奔回了男方老家,经济状况有限,公婆身体也不是太好,没什么太多的收入,婚礼就简办了。

        老公成了一名小警察,而自己也找了一个文员的工作,平凡的幸福让人心满意足。

        老天爷其实妒心最重了。

        见不得哪个蝼蚁一般的人类小日子过的平坦快乐,总要给破坏一下。

        就在一个星期以前,傍晚,男人下班回家,显城建史最久的桥——日月桥,撞见一名几岁的孩子落水,此时的冬天气温已经非常的低,桥下水源很丰足,却也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小孩子“哐”的一声就落入了水里,冰很薄,桥挺高,冲力大,水花溅的老高。

        职业赐予的信仰是坚毅的。

        “它”不允许你在任何一个危急的时刻存一点点的私心,正义和守护是唯一的选择。

        又是“哐”的一声。

        他就这样跳下去了,无数人凑过来围观,一些时间后,小孩子被推送到了很接近岸沿的地方,那里冰有一点厚,承重撑住了已经没有任何动静的孩子。

        男人也慢慢失去了动静,身体开始从靠近岸沿的地方往身后厚重的水源沉下去。

        水太冰了,他四肢僵掉了。

        很快,警车来了。

        救护车也来了,可是还是晚了,一个也没有救过来。

        未成事的英雄,获得的只有非议。

        人的精神世界其实很脆弱。

        很多时候,它根本经受不住太致命的打击——那是唯一,唯一的生活信念,“它”没了。

        显城在阴阳事上有一个迷信的说法,说彼此深爱的人,如果一方先走了,七日后回魂那天,在同一个地方,同样的时间,用同样的死法,魂魄离体时,就能去找到对方,去相见,然后再一起同入轮回,相约来世。

        她信了。

        没得选择,她愿意相信。

        林奕的房间,丁楚石和林奕两个人,站在窗口,刚好能看见不远处搭起的灵棚。

        冷冷清清的。

        女方的家人和亲友估计根本还没接到消息,男方这边看着也没几个亲友过来,胡同里面的街区负责白事的管事,里外的帮着忙活。

        两位老人说是已双双大病不起。

        本来身体也不好,不一定能活几时。

        悲凄的鸣乐声这些天响了又响,日夜不停,让人眉头发皱,唏嘘和叹息。

        丁楚石揉了一把自己拧成川字的额间,孟亦烊看上去却非常的平静,他突然眉毛一挑,对丁楚石说,“丁楚石,如果我哪天意外死了,你会为我殉情吗?”

        丁楚石:“……”

        他从没想过这种问题,听后不禁啧了两声,眼光上下打量着林奕的脸,对方一副忍笑不禁的样子,“要求挺高啊,还带玩殉情的!”

        “怎么?不敢吗?”这是挑衅。

        “不敢?怕你不成?”

        可是丁楚石下一秒表情就变得认真了,“看情况好吗?”

        “怎么说?”林奕也没有了调侃。

        丁楚石用力的拍了两下自己的一边肩头,“男人的肩膀白长这么宽阔吗?要扛责任的!”

        “父母不用管吗?不用给养老送终的吗?假如你走的时候,我已经七老八十,”他突然又嬉笑了起来,“我一定给你殉情,一秒都不会犹豫,反正我也老了,活着也没啥意思了是不是?”

        “切。”林奕用眼神鄙视了一下。

        “你要是敢走早,”他瞬间又严肃了,“我可不会为你殉情,但会帮你养父母,林叔林姨在一天,我丁楚石就在一天,过程中遇见心仪的就再找一个,看能不能把你气活!”

        林奕听完后直接就笑了。

        眼睛眯成一条线,弯成了倒挂的月牙,好半响才停下,分不清他在认真还是在玩笑,说,“真好!”

        “不如我们来约定一下?”

        “约定什么?”

        “头发白了我们就给对方殉情,”林奕的语气像在随口讲一个笑话,“没白,就忘了对方。”

        丁楚石却很难当成笑话听。

        “活的更好,潇洒肆意。”林奕最后说。

        “你认真的吗?”丁楚石问,“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

        林奕目光往白事那撇了撇,示意给丁楚石,“被感染了嘛。”

        “你哪天突然出意外的话,我也学你,不殉情,再找一个,一秒忘掉你。”他语气轻松了起来,这回是真的在开玩笑了。

        “真无情。”丁楚石感慨。

        一阵沉默,他们又同时看向了那清冷冷的白色棚帐。

        父母……

        爸妈满副关怀的笑脸在林奕的脑海里浮现,可是啊,他更喜欢,他们面对自己时。

        生气。和愤怒的样子。

        孟亦烊一上午也没有出现,下午也没什么动静,丁楚石自己出了趟门——家里没酒了。

        在一楼的院子里遇见了孟亦烊妈妈,他妈妈说孟亦烊上午跟同学出去了,现在正把自己关房间里,写作业呢。

        晚上的时间有点无聊,丁楚石一个人在沙发上,电视机随便点选了一个台。

        不知道是什么连续剧,连个名字屏幕上也没有——画面里却正在办丧事,满屏的孝衣和白花花的银钱。

        勾起了他的一点回忆,刚好就酒。

        孟亦烊的妈妈很会烧饭,没什么家务活的时候也喜欢自制一些小零食给老公和儿子吃,用以打发闲下来的时间。

        这不,今天晚饭后,家里的土豆之前买多了,现在看着有点要开始生芽的样子,估计放不久了,要及时吃掉才行。

        妈妈做的土豆片最好吃了,那是超市里买的任何一个牌子的薯片都不能比的。

        在孟亦烊心里,这是独一份的美味。

        他和他爸两个人每次都能吃一大盘——没有外面买的那么薄,是厚一点的,炸好后的样子像一个小圆饼似的,可能有一定厚度的原因,并不会弯弯曲曲的变形,和铜锣烧的形状类似,上下都有一些鼓起来,上面会被撒一点盐津,看上去是金黄酥脆的样子。

        你可以蘸番茄酱或辣酱吃。

        他爸就喜欢蘸着辣酱吃,孟亦烊小时候喜欢蘸着番茄酱吃,现在,他喜欢直接吃。

        一口咬进嘴里,先是酥脆,和咸香,紧接着就能吃到土豆片内里的软糯,那是一种食物的原香,没有被任何烹饪手法和调味剂抹杀的食材原香,是真的美味,让人满足。

        适用厨房的大张吸油纸垫在一个白色的磁盘上,孟亦烊爸爸从刚炸好撒了盐津的大盘子里倒出这么一小盘,“小亦,快,给丁老师送一点上去!”

        “都这么晚了,师傅可能已经睡了。”孟亦烊眼珠溜溜的转了好几圈,假意反驳。

        “才九点半晚什么晚,你这孩子,心眼都长哪去了,人这么大腕收你为徒,学费都没说收一分,你就不知道在日常生活中多一点孝心,表现好一点,没事去讨好一下,人丁老师对你印象好,喜欢你这个徒弟,也愿意多教一点东西给你是不是?”

        “您说的对,我这就去。”孟亦烊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九点四十五分。

        “哎老孟,你说咱是不是应该拿点钱表示一下,去外面报个艺术班每月还要不少钱呢,像丁老师这种绘画界的大师,能免费收徒弟吗?别人家不好意思提,咱又不主动表示,哪天人家找个借口给你儿子打回来了。”

        孟亦烊爸爸若有所思,“直接送钱会不会显的咱太小家子气了,而且拿多少合适呢?少了这不是看不起人家吗,多了多少算多,太多了咱不一定拿的起,这样吧,明年丁老师续租的时候,咱把房租直接给免了,不收了你看怎么样?”

        孟亦烊妈妈简直要无语,“你这才叫看不起人呢!瞧不起谁?人家差你这点房租钱,明年还不一定住你这呢,人只是一时落难(二声),你以为还能在你这住一辈子!会不会住到明年还不一定呢,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搬走了。”

        “这可不行,他搬走了我们家小亦怎么办,这师徒还作不作数了!”

        “我哪知道!”

        孟亦烊也有点若有所思,“若哪天师傅突然搬走了,自己要怎么办呢?跟过去?还是……”

        他们的师徒关系好像没什么牢靠点,仅仅只是一个口头约定而已,缺少了一点,契约?或重要牵扯之类的东西。

        “马上就要冬天了,今年年节的时候,你们准备一份重礼,我给师傅送去不就得了。”说完孟亦烊就端着这一个小份的土豆片,开门上楼了,也不管爸妈对于自己的一点“小”意见,是否认同。

        孟亦烊房门敲了好半天,“师傅”也喊了好多声,都想放弃直接下楼了。

        刚回身,房门开了。

        迎面就是一阵浓重的酒气,他的师傅单手扶着门框,满脸涨红,已经是一个醉鬼的形态。

        孟亦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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