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猜猜我有多爱你(完)
七十五.
“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
再从月亮上
回到这里来。”
——
严塘周一上午的时候,还是约曾教授出来聊了一下。
他现在还处于有些懵逼的状态。
艾宝周末突然起来的告白,把严塘打得措手不及。
严塘确实是有些无法理解艾宝口中的爱情。
这算什么?
一见钟情?
严塘只觉得荒唐。
但是细想一下,艾宝的意思似乎又并非如此。
严塘在冥冥中,大概能感觉出艾宝所说的“爱情”的轮廓,可是他看不清楚这个“爱情”的模样。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上面还布满了雾气。
昨天晚上,严塘照旧抱着睡得没心没肺的艾宝,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他意外地失眠了。
对比起明明是告白方应该心惊胆战,却睡得打小鼾的艾宝,分明是被告白对象的严塘,反而是睁眼到天明,不可谓不惨。
严塘微微扭头,看了看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肩膀上的艾宝。
艾宝是侧躺着睡觉的,脸颊上的小肥肉嘟了起来。
他的睫毛长而翘,严塘自己看着,密密的睫毛就像是一把小扇子似的。
严塘久久地注视着艾宝,他没忍住,还是伸手捏了一下艾宝软软的脸。
艾宝袒露了自己的心声以后,跟个没事人似的,照常吃饭洗澡睡觉粘着严塘。
严塘是看出来了,艾宝是丝毫没有一丁点的,和他保持距离的想法。
这样想来,与其说艾宝是和他告白,以此来得到他的回应,倒不如说是艾宝在通知严塘,“我爱你的呀”。
严塘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现在想到这个事情就头大。
他自己对于艾宝,的确是从未有过那方面的想法。
艾宝对他而言,可能更多的是弟弟,是特殊的朋友,或者其它,但是他从没想过艾宝会是他的爱人。
事实上,严塘已经将近十年没有想过“爱人”这个问题了。
当艾宝猛然在他的面前提及时,严塘只觉得陌生得有些可怕。
严塘思考过,他和艾宝,可以一直这样,像朋友,像亲人,像很多亲密的人一样,一起住在一起过了这一辈子,但是他从未想过触碰“爱情”这种复杂难言的东西。
曾教授是除了他以外,和艾宝相处得最近最久的人了。
严塘希望能和她交流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曾教授接通严塘的邀请电话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好像她早就料到了一样。
“严先生,大概是什么事情,我心里清楚的。我们明天再来详聊吧。”曾教授说。
严塘张了张嘴,更懵了。
曾教授知道了什么事情?
是艾宝对他存在异样的感情的事情吗?
还是其它的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严塘忍住心里的疑惑,应道,“好的。”
曾教授今天早早地来到了严塘预定的咖啡厅。
严塘已经提前十分钟到时,他就看见,她面前的锡兰红茶就只剩下半杯了。
“不好意思,久等了,曾教授。”严塘抱歉道。
曾教授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没有,是我来早了。”
她看严塘落座了,又喝了一口红茶,“严先生要喝点什么吗?”
严塘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座椅上,“我已经点好了的,谢谢。”
曾教授嗯了一声。
她放下杯子,又顺手抬了一下眼镜。
“严先生已经看了艾宝的诗了,对不对?”她问,只不过没几分疑惑的语气。
严塘点点头。
“严先生想问我什么呢?”曾教授问。
严塘看着曾教授,其实要问的问题,他早就想好了,自己在自己的脑海里罗列了一大堆。
譬如艾宝是不是平时也有这方面的倾向?艾宝是什么时候有明显的这方面的表现?等等。
但是当严塘和曾教授对视时,他忽然发现,这些问题有些没有意义了。
很多问题,他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严塘顿了一下。
曾教授也不急,她很平静地注视着严塘。
恰好服务员把严塘点的馥芮白给他端上来。
严塘分神对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等服务员走后,严塘才说,“您知道,艾宝对我……存在那方面的感情吗?”
他尽量说得比较含蓄。
曾教授点头,“我知道。”
她说。
“那,您觉得,这是爱情吗?”严塘又问,“艾宝对我,在您的眼里,是爱情,还是一种依赖占有欲的结果?”
曾教授没说话。
她看了看自己杯子里的红茶。
“那严先生,你觉得艾宝对你是爱情吗?”她抬头看着严塘反问道。
严塘默了一瞬。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白色马克杯,喝了一口馥芮白。
馥芮白咖啡特有的浓郁咖啡香味儿,在严塘的唇齿间流连。
“……其实我并不能理解,”他说,“艾宝的感情让我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也让我感到有点荒唐。”
严塘说,“但是,也正因为我不理解,所以我也选择尊重艾宝的想法。我没办法去评判什么,没办法去说艾宝对我到底是不是‘爱情’,我只能说,也许对于艾宝而言,这就是爱情,但是我无法理解。”
曾教授淡淡地问,“那严先生问我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你都不理解艾宝,那我也更不懂他。”
严塘放下手里的马克杯。
“我只是想知道一下您的想法而已,”他说,“我觉得我需要听听不同的人的看法。”
“我现在有点混乱。”严塘苦笑地说。
他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曾教授叹了一口气,“是不是爱情?这要我怎么回答你。”
她看着严塘,眼角细密的皱纹里暗藏着岁月。
“严先生,你知道在你和艾宝相处中,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曾教授问。
严塘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是你不理解,所以你尊重,这一点。”她说,“你的这个逻辑和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很多人面对孩子,或者其它什么未知的、陌生的、不同的事物,都往往抱着的是‘不理解,所以排斥’、‘不理解,所以纠正’的心态。”
“每个人都有一种安全区。这种安全区的边界,往往就是他对于事物是否熟悉?是否确定?是否能把握?但凡是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否’,绝大多数人都会想办法把这个不熟悉、不确定、不能把握的事物,转化我自己安全区内的东西。”曾教授说。
“为什么小孩长大和大人越来越像?为什么少数群体,比如同性恋双性恋会受到排斥?为什么特立独行的孩子人缘总是不会太好?大多是因为此。”她说。
她顿了顿,喝了口红茶润喉咙。
严塘认真地侧耳倾听。
“而严先生,你不同,”曾教授说,“我是做儿童教育的,我最喜欢的‘家长’,就是你这种对孩子,怀有敬畏之心的人。”
“因为你不理解,所以你尊重。”她总结道,“我很欣赏你这一点。”
严塘没说话,他又喝了一口咖啡。
他倒是没想到他这一点居然会被曾教授注意到,还被她大加赞赏。
严塘一直以为这很平常。
“而回到你的问题,”曾教授说,“艾宝对你,究竟是不是爱情?判定这一点,我们先要了解,什么是爱情——那么,究竟什么是爱情?”
“我们,这群不同于艾宝的人,对于爱情是什么样的想法?”她说,给严塘举了几个例子,“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一见钟情?日久生情?是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激情,还是长久相处过后流露出来的情感?是亲情友情激情的大杂烩,还是纯粹的单纯的没有杂质的‘爱情’?”
“事实上,我们自己都没搞懂过这是什么东西,它是私人的,当事者双方的,和旁人没有关系。”曾教授摇了摇头,“我没办法告诉你艾宝对你,究竟是不是‘爱情’,因为关于这个爱情的定义,我不清楚,关于艾宝的爱情,我也没有权利去指手画脚。”
严塘也清楚这一点。
他对于爱情这种东西,也并不熟悉。
如果说,今天和他聊的,不是曾教授,而是其他的什么人。
严塘问他们,‘艾宝对我是爱情吗?’
严塘相信,几乎所有的人,都会给出他否定的答案。
‘不。’他们会说。
而后,严塘顺着问,那艾宝对他应该是什么情感?
他们会说,‘小孩子的占有欲’,‘孩子不懂事产生的错觉吧’,‘你对他很好,他喜欢你,一时间搞错了感情’,‘孩子依赖你而已’,诸如此类。
可是严塘不愿意去听这些话。
这些话的背后,不过是一种不愿意去理解艾宝的狂妄自大,蔑视艾宝的世界的理所应当。
就和每一个父母,曾经对每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说的,“你错了,不是这样的”一个道理。
严塘从来没有把艾宝放在小孩子的定位上,严塘也从来不愿意,用常人的社会的三观去审判艾宝。
艾宝对严塘而言,从来都只是一个特殊的少年而已。
“去界定艾宝对严先生你的感情,是否真的是爱情,真的很重要吗?”曾教授看着严塘,缓缓地问。
“不如我们姑且把这样的关系定义为‘艾宝特别的爱’吧。”曾教授说。
严塘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
他又问了一个问题,“那您觉得,我应该和艾宝保持距离吗?”
曾教授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她脸上细密的皱纹随着她的笑而深刻,“严先生,你知道吗?”
“你的犹豫、动摇,已经说明了,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曾教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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