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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沉心之择(二)


“遇见你……?”阿角不甚理解,可是沈凤鸣已经不愿多说。他只能追上前去,道:“沈大哥,那你也千万保重。”

        沈凤鸣已经掉头走了。我保重?我为了一己之私、一时意气,与朱雀暗中往来了这么久,“保重”得够了吧!原以为只不过是为他打探消息,不至于真成了他的爪牙,可为他做的那些事,都招致了一些什么后果?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吗?我还要后悔多少次?

        他抑住心中起伏,低着头,也不擎伞,就这样淋着雨往回走。那时以为就算有一日要与朱雀断绝合作也必是因为旁的缘故,却不料偏偏是为这非亲非故的夏铮。或许因为多少觉得夏铮是个好人,或许因为与夏琛也已经成了朋友,他想,若我不知来龙去脉便罢,既然知道了,我——便没法放任不管。

        他深深吸了一口雨浊,忽然又想,我是知道了这一切,可那个道士呢?他倒是安然自在,却不知自己背后已经闹得天翻地覆。若将朱雀与夏铮放在他面前,他如今会帮谁?说不定还真是帮他这所谓的“师父”朱雀。他不知夏铮是他父亲,也不知朱雀已使了这样阴谋。那一切因他而起,可他……

        他叹了口气。若此刻君黎在自己面前,他还真的不知该不该将这样一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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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没有沈凤鸣,在这个傍晚,君黎却至少也听说,夏铮要被调离临安了。

        他愣愣一个人坐在廊上,看了半晌中庭的雨。虽然与这个人不过见了那么几面,可一直总隐约有一种心意上的相通,尤其在重新得他相赠那个剑穗之后,种种因夏琝而起的怀疑和不信任便又消退下去。这与其说是什么好感,不如说是种朦朦胧胧的信任,就好像那剑穗便是一种相互倚赖的信物,而什么言语都不必有。

        而今,他要远行了吗?早晨心血来潮地去垂拱殿外,想来也算是适时,得以在他离开前最后多见那一眼。

        ——据说是“升调”。君黎不谙那般明争暗斗,只料想既然是“升”,便不是坏事。可即使再不谙那一切,总也知道这是要人背井离乡,从直觉来说,不似寻常。他虽然有些莫名的惴惴不安,可又能怎样?只能说服自己一切心烦其实都不过天气作祟。

        忽然斜面人影一闪,是娄千杉正从房里出来,瞥见君黎独个在此,眉眼一动,轻飘飘转过了弯靠近,笑道:“君黎道长,怎么一个人在此闷闷不乐?”

        君黎历来不喜多理睬她,面色平淡,并不答话。

        娄千杉反更往前凑了一凑,轻笑:“我晓得了,是怪我总霸占了秋师姐,你不高兴了对不对?可是也用不着生气嘛,我是女孩子,难道还会把她抢走了不成?你若一个人闷,尽管来和我们一起说说话,我又不会推你出去。”

        君黎冷淡道:“我一个人在此挺好,娄姑娘身体弱,多休息为佳,不要在这里被雨扫着了。”

        娄千杉还待说什么,一股压迫感忽然隔空而至,逼得她话语硬生生吞回,两人一起抬头,却是朱雀正来了中庭,面色带着些凛然,就这样逼视着娄千杉。

        娄千杉心里怕了一怕,下意识站正:“朱……朱大人。”

        君黎也不得不站起来,欠一欠身:“师父。”

        朱雀眼角扫了扫他,只向娄千杉道:“你过来。”便转身先去了书房。娄千杉果然只能低头跟去。君黎倒是松一口气,心中庆幸。

        娄千杉不无惴惴。果然,进了书房,朱雀回身已冷冷道:“我告诉过你不要接近君黎,你只当耳旁风?”

        娄千杉眼珠微微转动,勉强换出一副巧笑:“千杉决计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君黎道长一贯太过淡漠不快了,想逗他开心,这——也不行?”

        朱雀似乎无心说笑,只沉沉道:“再让我看见一次,我送你回张弓长手里。”

        娄千杉听他语气严峻,知他决计做得出来,只得收了笑垂首应了,心下却奇。明明自己一直与秋葵那般亲近朱雀却也不管,怎么独独怕自己去接近君黎?话说回来,先前他还曾令君黎给自己疗伤,似乎也并没有似今日这般谨慎。他在怕什么?

        朱雀听她应了,凛意才敛去些,道:“今日夏铮的事情,你也晓得了吧?”

        娄千杉点点头:“听说了,想来不几日他便不得不启程去梅州。千杉先恭喜朱大人这次计谋成功。”

        朱雀只是漠然应了,道:“你后日再跑一趟摩失那里,传个消息给他。”

        “这次要告诉他什么事?”

        “就说你发现——我已经调派了黑竹会大量人手,要在途中截杀夏铮。”

        娄千杉轻轻咦了一声。“这次又是什么目的?”

        朱雀轻轻哼了一声。“算是为了你。”

        娄千杉惊讶:“我不懂。”

        “黑竹会的事是张弓长在安排,他既然与谢峰德是一路,便算你不去说,摩失也会知道,倒不如你去了,更可取信于太子。”

        娄千杉反而抽了口冷气:“意思是截杀夏铮是真有其事?”

        “自然是真的。”

        “可这——先前刚让他们相信夏铮是与朱大人共谋,如今却又要杀他?”

        朱雀冷笑。“反正等夏铮上路,那便是箭已离弦,无可更改。便是要让太子知道,他这一次错了——我朱雀和夏铮,可没半点共谋。”

        娄千杉仍是不解道:“可既然箭已离弦,也就不必一定要杀他了啊?”

        “往后我与太子还要共处,夏铮不死,岂非等于心结还是不解。”

        “但——就算不动用黑竹会,太子的人大概也会在途中安排些什么,总之不会让夏铮好过的,大人何必……”

        “就怕他那些人还动不得夏铮!”朱雀口气忽然透出阴狠来,打断了她。“你以为夏铮是好对付的脚色?便算是你们黑竹的马嘶凤鸣都还在,也未见能轻易拿下了他,太子那里略能当一些的也不过一个葛川,一个摩失,但这两人不可能同时离京,他最多不过派出其中一人。”

        娄千杉听他说得决绝,才道:“好,既然朱大人如此交待,千杉自当照办。”

        朱雀才“嗯”了一声,照例加上了一句:“此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娄千杉也照例点点头,这一瞬间她看见朱雀眼睛里亮腾腾跃着光。那竟是种让她恐惧到发寒的光亮,让她隐隐觉得朱雀竟好像隐瞒了什么。他是真的恨夏铮——他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缘由,掩埋在他所有那些莫须有的言语与举动之下,令他非要置夏铮于死地不可。

        在退出书房的一瞬,她忽然有种感觉,觉得——他不让自己接近君黎,或许,更与这件事情有关。“此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从来目空一切的朱雀,为什么谨慎至此?他连告诉我这么一个“外人”都不怕,为什么却怕别人?

        廊下,君黎仍然坐着。可娄千杉从另一边饶过,再也不敢靠近他半分。

        沈凤鸣回到夏家庄也差不多是这时候。是时已近黄昏,渐暗的天色里,只见庄子门口撑了一溜的伞,似是有客人。他走近去,只见人似乎正准备离开,李曦绯站在门口送客。

        “李管家,是谁来了?”沈凤鸣上前道。

        李曦绯看到他:“皇上给庄主的赏赐,方才着人送来了庄子里。”

        沈凤鸣已看到夏铮犹在前厅门口与一个高鼻深目的男子说话,偷眼细看,该正是摩失,便低声道:“真是皇上派来的?”

        李曦绯看见他目光所到,解释道:“那一位摩失大人是太子府上的要人,说是太子听说此事,特派他随着一同来看看庄主,还说——说两日后庄主上路,还会派些人护送庄主至梅州,叫我们只管放心。”

        “护送?”沈凤鸣皱眉。什么护送,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否则,一个寻常三品官员,哪里劳动得了太子多加关心?

        只见摩失与夏铮末几句话已说完离去,他忙入了前院,道:“夏庄主,我方才打听到些事情,去梅州的途中,黑竹会也……”

        话未说完,却只见夏铮表情似极为低落,空茫茫好似什么也没听着,不由一停。“夏庄主?”

        夏铮才反应过来,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沈公子回来了?”

        沈凤鸣见他全不似先前那般平静淡然,料想是摩失带来的话必太过放肆,心头愈发不忿,上前两步道:“庄主不必多想,无论太子是好心歹心,也不管他们埋了多少杀机暗算在路上,只消我沈凤鸣这条命在,必不让庄主有半点闪失!”

        夏铮目光中才显出诧异:“此行甚险,沈公子的意思……要随我去梅州?”

        “不错。”沈凤鸣回看着他。“庄主于我有恩,如今前路艰险,我岂能便此坐视?何况对手如此猖狂,圣旨方下,他竟便就露出真面目来,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真当庄主你是软弱好欺!”

        却不料夏铮听闻此言,却竟眉目都轻轻一颤,就像是忍了许久而终于按捺不住,流下泪来。“沈公子如此重义,又要夏某心何以堪?”他言语竟哽了。“若……若君方有你的一星半点,夏家庄如今……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沈凤鸣听着这话有些不对,不由道:“君方?——大公子他又怎么了?”

        夏铮方抬起头来。“沈公子只道摩失是来替太子传话,向我示威的么?”

        “难道不是?”

        “太子原本恐还不至于如此,可——是我未防,我决意将庄主之位传于君超,未料君方竟径自跑了出去,去了太子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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