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 烟熏暗道命难保
一百四十九烟熏暗道命难保
夜十一时许,南京郊外。
星寥落,夜沉沉,八十余骑在城南便道上飞奔,骑手俱各披麻戴孝,身着丧服,打头的数名骑手举着火把,奔驰的马队后,紧跟着一辆轻便马车,一时,蹄声嗒嗒,尘土飞扬。
接探子密报,情况突变,龙长江与王算盘一合计,即刻率领八十余骑水道精英,提前行动,疾奔蚕桑镇。
超轶绝尘风驰电掣。
片刻,马队便到蚕桑镇郊,按约定,人马分成两拨,一拨人,由怒涛滚滚龙黄河率领,在赌场向导带领下,冲向镇郊香兰客栈暗道出口的农家院;另一拨人与轻便马车,由劈波斩浪龙长江率领,在向导大嘴巴带领下,奔向香兰客栈。
龙长江的马队到了香兰客栈,众人纷纷滚鞍下马,留下数名保镖看管马匹马车,余者跟着大嘴巴冲进院内,径直奔到后院后门,两名保镖带着撬棍,三下五除二,将后门撬开,龙长江与大嘴巴等人一拥而入,直奔南不到藏身的正房,正房屋门大开,早有两名黑衣卫的密探提刀守在门口,龙长江问:“有情况吗?”
密探道:“禀舵主,没有。”
龙长江道:“辛苦啦。”
两名密探齐道:“为水道效命,虽苦犹荣。”
龙长江微笑点头,表示赞许,他对下属关爱有加,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
旋即,龙长江手臂一扬,一枚响箭,在空中炸响,一串七彩焰火,拖着婀娜多姿的长长尾巴,将朦胧的星夜照得如同白昼,俄顷,北郊农家院落方向,也有一枚响箭直射星空,也在空中拖曳出一串美艳绝伦的七彩焰火,照亮星空。
于是,一个罪恶的计划,在两地同时实施。
龙长江铁青着脸,对阴司鬼王算盘道:“军师,动手吧。”
王算盘点点头,道:“带贾老头。”
一名大汉押着一个蒙面人,从保镖丛中走了出来。蒙面人头戴红色尖顶头套,头套边檐,直没至肩,头套的眼睛部位,抠了两个孔,耳朵部位,抠了两个小孔,嘴巴部位抠了一个孔,蒙面人身着黑衣黑裤,脚登一双黑布鞋,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五个孔,其中,眼睛部位抠的二孔较大,其余三孔较小,余皆遮蔽严实,根本就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
刚才,那辆轻便马车,拉的就是他。
所有冲进客栈的人,都披麻戴孝,身着丧服,唯独蒙面人,却是红帽黑衣,显得格外鬼异。
贾老头就是班门怪才郑初一,原本无所不知万事通答应过郑初一,要为其保守泄露暗门密码的秘密,不打算带他抛头露面。后来,阴司鬼王算盘怕节外生枝,到了客栈,万一打不开暗室的门,万一密码是假的,怎么办?为保险起见,王算盘还是决定,必须带着郑初一去香兰客栈,郑初一不肯去,于是,想出了这个戴头套改姓名的办法,费了老大劲,连骗带唬,郑初一总算勉强答应了。
所谓贾老头,假老头之所谓,取其好记,别无它意。
贾老头郑初一中等身材,眉骨突出,眼窝深陷,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眼睛一闪一闪的,透过头套的洞眼,张望着四周杀气腾腾的保镖,由不得叹了口气。
王算盘道:“贾师傅,别怕,咱们进屋吧。”
郑初一没好气的道:“老子怕个**。”
王算盘与大嘴巴带着郑初一与七八名保镖走进屋内,保镖中夹杂着文弱书生要你命。
郑初一走到衣橱前,打开橱门,将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扔在地上,望了一眼王算盘,便在衣橱后壁木板上,上上下下,摁了六下,滋,一声轻响,后壁木板,无声无息,徐徐向两旁开启,夹墙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阴司鬼道:“快,搬柴火到洞口。”
郑初一道:“你要干啥?”
阴司鬼阴笑道:“嘻,熏死他们。”
郑初一在地上啐了一口,道:“呸,造孽啊!”
阴司鬼瞪了贾老头一眼,对保镖道:“带下去。”
大汉拽着郑初一出屋。
保镖们即刻从屋外搬来柴火,浇上火油,点上火,呼啦一下,火焰炽炽烈烈燃了起来,夹墙黑洞尤如烟囟一般,呼啦呼啦,一个劲儿,向洞内抽风,阴司鬼道:“再来几勺水,别把火浇灭喽,夹火夹烟,熏死他们。”
事先,早有准备,保镖们取来水桶勺子,边添柴火边浇油,时不时浇几勺水,洞口的火堆,始终保持:火不灭而烟特多,呼啦呼啦往里抽。
另有两个保镖,拿着两把大蒲扇,对着洞口,扇风送烟,生怕烟从洞口回出来,一切井然有序,看来,阴司鬼事先早有准备。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阵指挥,边看边拍手,道:“哈哈,好,好,就这么烧,这么熏,一个不留,熏死他们。”
大嘴巴站在王算盘身旁,竖起拇指道:“高,军师妙计实在是高,刀兵不动,置敌于死地。”
王算盘瞥了他一眼,拈着颔下几茎胡须,面上不免有几许得色。
数名保镖则负责搬运火油柴火,屋内屋外,穿梭忙碌。
屋子门窗洞开,屋内烛火通明。
门外,龙长江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左边站着贴身保镖浪里鲨李广大与铁塔太岁高天,右边站着武当门徒黄鹤与玄武。
黄鹤乃武当后起之秀,长身鹤立,神采奕奕,其剑术已达化境,在京城讲武堂今年武功排行榜中,位列天下第五。
黄鹤是白鹤的师兄,他俩交情最笃,师弟暴亡,悲愤填膺,已于前些时赶赴南京,誓为师弟报仇。
从前院到后院,保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俱各手按刀剑,全神戒备,严阵以待。
前院客厅的尸体已被运走,客厅内的鲜血也已冲洗干净,客栈内所有通道,均有保镖把守,并告戒住店客人,待在房内,不得外出。
整个香兰客栈,已被水道保镖完全控制,这时,从前院到后院,即便飞过一只小鸟,想要逃过水道保镖的眼睛,根本就不可能。
不过,戒备再森严,也难不倒飞天侠盗丁飘蓬。
香兰客栈前院的尽头,有一棵直插云霄的梧桐树,梧桐树下,便是前后院间高耸的封火墙,墙虽高,与梧桐树比,却矮多了,秋风一起,梧桐树叶泛黄,落了一些,却依旧枝繁叶茂,足以藏身。
丁飘蓬藏身在梧桐树梢密叶内,静观其变,他眼力奇佳,尤其是黑夜视物,虽不能说如同白昼,却也远胜于常人,从树梢,能鸟瞰蚕桑镇全境,自然,也能将前院后院景物尽收眼底。
起先,他想不通,南不倒怎么不赶快逃离客栈?
快走啊,我可以在暗中跟随相助,这是以少胜多最佳的打法,打他个龟孙子心慌意乱,魂不附体。后来,越看越糊涂,不仅南不倒没走,连同花顺子等人进屋后,也失去了踪影,一会儿,明白了,屋内有地道,他们地遁了。
哇噻,好啊,地遁好,省得动刀动枪,多费力气了。以后,老子老了,定居了,也要挖个地道,以防不测。
不过,就老子这脾气,那么爱招惹事儿,看来,要活到六七十岁,有些难,算了,老子不挖了,脚踏西瓜皮,活到哪里是哪里,人间本无长生人,早死晚死都要死。老子活在世上,只图个扬眉吐气,自由自在。
突地,一声尖啸,散布在客栈四周一窝狼的人,齐地展开轻功,四散而去,丁飘蓬找个目标,在后尾随跟踪,不一会儿,却发觉,暗夜里,远处屋瓦上,三三两两,又有人奔香兰客栈而来。
去的人与来的人,是一伙的吗?
奇怪的是,去的人与来的人,即便擦肩而过,也互不搭理,像是互不相识,心有默契一般,竟能相安无事,各奔东西。
去的是阴山的人,来的是水道的人,难道两者联手了?
可能吗?
自古正邪如水火,而今水火变水乳,世上怪事年年有,今年怪事格外多!
两拨人,无疑都是奔着南不倒来的,不行,老子得再看看,于是,他又回到香兰客栈,飞上梧桐树梢密叶,藏了起来。
树梢密叶这个点,妙不可言,若要一蹴而就,飞上树梢这个高度,举世之人,不会超过十个,在这个高点瞭望,既安逸又了然,再好不过。
俄顷,便见镇外有一彪人马,举着火把,身着丧服,直奔蚕桑镇而来,显然,这才是水道的主力,这拨人,明火执仗,分成两彪人马,一彪在镇北停留,一彪直奔香兰客栈。
来得也真及时,南不倒前脚刚走,水道的人,后脚就到,但愿南不倒已出了镇,若是被水道堵住,看来,今夜有麻烦了。
天,再黑一点就好了,越黑越好,在黑夜中浑水摸鱼,是丁飘蓬的长项,以少胜多,黑夜穿插,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鬼哭狼嚎。
哎,有星,不够黑,丁飘蓬只有暗自摇头叹气。
接着,两枝响箭,在夜空中炸响,一枝是龙长江发的,另一枝是从镇北发出的,他们想干啥?
瞬间,焰火照亮了夜空,丁飘蓬隐身密叶,一动不动,还好,没人发觉。
只见几个保镖,一个劲儿往屋里搬柴火,之后,屋里火光一闪一闪从窗户、屋门映出来,同时,也有柴烟袅袅逸出,丁飘蓬一下子明白了,他们是想将南不倒,从地道里熏出来。
这边地道口烟熏,镇北地道出口,必有杀手潜伏,南不倒等人熏得受不了,从地道口一露头,便可捉拿斩杀,一网打尽。
龙长江真歹毒,即便真是柳三哥杀了老龙头,就该找柳三哥算账去,卵咬不着咬炮,像疯狗般张口乱咬,连个孕妇也不放过,刚生下来未满月的孩子,也要加害,凡今儿跟南不倒沾边的人,全要赶尽杀绝,一个不留,这跟七杀手有何区别!
有时,白道与黑道,出手一样黑。
算你狠,龙长江。
丁飘蓬大怒,心念电转,好哇,姓龙的,今夜,咱们来个以火攻火,以毒攻毒,看看谁玩得过谁。
丁大侠豪气干云,却又心细如发。
他明白,孤身一人,面对强敌,更须冷静谨慎,速战速决,因地制宜,出奇制胜。
这回,老子可真输不起,要输了,不只死老子一人,还得连带着南不倒母子、童顺子等人俱各倒霉,老子定要让他烟熏地道的毒计不能得逞,要快,不然,就糟了。
越是危急,丁飘蓬越是冷静镇定,伏在树梢上,再次鸟瞰客栈后院的地形地貌:
后院十分宽敞,像个乡绅花园,分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分:西面有个池塘,池塘边上垂柳依依,靠墙一带,起伏着太湖石堆叠成的假山,假山上有一角凉亭;东面则是花圃,多是花木果蔬,藤架树篱,虽是习见农家花木,却也错落有致,曲径蜿蜒,颇具乡野情趣。
紧挨着的是后院的后半部分:北墙根下有一排房屋,坐北朝南,有七、八间之多,南不倒藏身的屋子,显见得是正房,位于这排房子正中,且屋脊略高,檐角飞翘,颇为讲究,这排房子的西头与东头,有房屋向南一折,各延伸出五六间屋子来,其排列形状,宛如一个倒写的“u”字,看来,东西两旁的耳房,或作佣人的住宿灶间,或作仓库马厩,若过往旅客多时,也可改作客房,东头房舍前,停着一辆马车。
“u”字房屋中是个庭院,有两条小径,各通向西边的池塘与东边的花圃,庭院中,铺着鹅卵石,中间有口四眼水井,几株枇杷树、玉兰树与桂花树,疏密有致散布其间,龙长江就坐在正房门前的玉兰树下督阵。
他身旁站着许多孔武有力的保镖,举着火把,点着灯笼,全神戒备,在庭中待命。
庭院中间堆着柴火与火油桶,时不时有保镖,将火油桶与柴火搬进屋内。
当丁飘蓬见了东头的马车,心头一喜,有了,老子得动手嘞。
他一式“梨花贴枝坠”,贴着梧桐树的枝杆,无声无息,呲溜到树下,树旁花丛里,伏着一个水道暗哨,等暗哨发觉有人,已是晚了,丁飘蓬已将他点翻在地。
扒下暗哨衣裤鞋帽,穿戴起来,然后唇上抹上两撇八字胡,面相即刻改观,脚下一点,又掠到梧桐树上,手在树杆上一按,人如游鱼,从梧桐树伸向后院的浓密枝叶中,缓缓滑落,越过封火墙,贴着墙边阴影,飘落在后院墙根,之后,整了整衣襟,大摇大摆,从暗处走了出去,穿过花圃,遇见站岗的保镖,也不搭理,煞有介事,擦肩而过,走到庭院中,混在搬柴火的保镖中间,抱起柴火,就向正房走。
夜间虽有火把照明,毕竟不甚分明,龙长江带到香兰客栈的保镖有六十余人,这六十余人中,能叫得出名字的,都是身居要职的,至多也只有十余人,其中大半人,不甚相熟,没人会关注一个普通保镖,况且,是个搬柴火的保镖,丁飘蓬混迹其间,一时,竟无人察觉。
好哇,老子若能进得了正房,就从房中发作,打他个中间开花,手忙脚乱,索性一把火将屋子点着了,屋倒墙塌,将洞口封住,烟就熏不成了。
他刚踏进正房两步,就被阴司鬼王算盘发觉了,指着他,叫道:“喂,喂喂,谁叫你来的,出去出去。”
丁飘蓬正待发作,人影一晃,上来一个身材细挑的少年,朝他嘻嘻一笑,手腕一翻,多了一把匕首,瞬间,匕首刀尖已抵在胸口,喝道:“出去。”
手法之快,连丁飘蓬也是始料未及,那少年便是文弱书生要你命。
哇噻,看不出,这小子出手不凡啊,白刃一闪,即到胸口,一式“叶底翻花”,翻得既快又准,必出自名家调教,得多加小心,大意不得。
若是少年匕首往前再送两寸,噗嗤一声,老子这条命,就交待了。
老子交待了没啥,南不倒、同花顺子、三哥的骨血,就全交待了。
丁飘蓬天生泼天大胆,处变不惊,瞥了一眼要你命的脸,装作吓得惊叫道:“哎哟妈呀,自己人,自己人,小爷,有话好说,别,别,别动刀子呀。”
接着,大嘴巴也身形一晃,逼近丁飘蓬,手中匕首顶住丁飘蓬右侧肋骨。
丁飘蓬道:“爷,别耶,自己人呀,”
今儿,阴司鬼心情特别好,道:“出去,谁让你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呀,出去了,啥事儿没有。”
丁飘蓬道:“我见弟兄们忙不过来,才伸把手,帮个忙呀。”
阴司鬼道:“黄胖帮忙,越帮越忙,不懂规矩,出去。”
一个保镖上来,接过他手中的柴火道:“新来的吧?”
丁飘蓬道:“不,有个把月啦。”
大嘴巴见是自己人,收起匕首,退回王算盘身旁。
要你命依旧不依不饶,将匕首抵在他胸口,笑道:“个把月,也是新人,难道算老人!真是的,滚。”
若是要你命的匕首一撤,丁飘蓬准备立马大打出手,可惜,要你命没撤,刀尖一直顶着他心脉,没奈何,倒退两步,退出正房,转身走了。
原来,在正房中烧火熏烟的这八个保镖,全是阴司鬼从黑衣卫中挑出来的,故而,见了一个生面孔,立即辨认出来了。
丁飘蓬出了屋,心有不甘,依旧混杂在保镖中,又向庭中柴火堆走去,趁众人手忙脚乱之际,拎起一个火油桶就走,别人以为他拎着个空桶,去加油了。
奇怪的是,众人竟视而不见,置若罔闻,没人过问,更没人呵斥,众人认为,当着强手林立的老江湖的面,没人敢耍花招,更没人敢耍这种易容改扮,在老江湖面前晃悠生事的陈旧花招,即便是柳三哥也不敢,动起手来,必定吃亏。
世上的事,败就败在想当然上,世事百变,难以逆料,人就是人,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那就怪了。
一桶油,对丁飘蓬来说,太重要了,赌一把,值。
他走得不不促不迫,十分安逸,其实内心却惴惴不安,随时有人会喝问,他也随时准备发足狂奔,这么一来,暗的就来不成了,只有来明的了。
明打硬拼,必定吃亏,吃亏还算好的,地道里的人,就全没了。
在这紧要关头,只有赌一把,成不成,让天去定。
还好,没人喝问,更没人阻拦,看来,天,让他去救地道里的人。
一会儿,丁飘蓬离开灯火处,没入昏暗中,向西头池塘旁走去,池塘边上,自然有岗哨,只是瞥了他一眼,没人理他,他呢,像煞介事,神气活现地从岗哨身边经过,沿着池塘旁的垂柳,向西侧屋舍靠拢,见近处无人,脚下一点,飞身而起,扑向屋顶。
虽只是惊鸿一掠,已被察觉,池塘旁的保镖惊呼道:“当心,抓贼啊。”
丁飘蓬落在屋顶,俯身揭瓦,手臂一扬,屋瓦击中保镖脑门,保镖应声倒地,由此同时,两条黑影闻声而动,如两头大鸟,从庭中飞身而起,向他扑来,丁飘蓬半跪屋顶,不停揭瓦,向黑影掷去,黑影只得挥剑挡格,砰砰叭叭,瓦片碎落在地,黑影飞扑受阻,一时难以靠近,瞬间,屋顶露出一个黑洞,丁飘蓬一掌拍碎椽子,拎着油桶,钻进屋顶破洞。
扑向丁飘蓬的正是武当的黄鹤与玄武,若论真功夫,丁飘蓬在黄鹤之下,玄武之上,动起手来,断难讨得了好去。若论实战夜战功夫,无论是黄鹤与玄武,都差远了。
黄鹤、玄武掠上屋顶,正要钻入屋顶破洞,只听得嗖嗖连声,两枝飞镖,接踵而至,忙挥剑拨落,于是,身影在洞口一窒,捏个剑诀,便要仗剑冲入,突听得,嗖嗖连声,以为飞镖连珠而至,即刻挥剑护身,奇怪的是嗖嗖之声,不绝于耳,还时而发出吱吱喳喳叫声,定睛一看,脚下屋瓦上,竟倒着一片血肉模糊的蝙蝠。
黄鹤与玄武相视苦笑,这才提剑冲进屋顶破洞。
其间,只耽误了片刻功夫,对丁飘蓬来说,虽则,给的时间不多,却实在给得太慷慨,太富余了,足够让他把该办的事办完了。
既然中间开花给搅了,老子就来个花开两朵,姓龙的,有你好看的。
丁飘蓬办事利索,一气呵成。
当他一头钻进屋顶破洞,随手向洞口飞出两枝袖镖,阁楼内的蝙蝠受了惊,齐向屋顶破洞飞去,丁飘蓬顾不了许多,弯腰屏息,在仓库天花板上悄没声息,一溜小跑,一手拎着桶边,均匀泼洒火油,阁楼内蛛网密集,黑咕龙东,灰尘飞舞,蝙蝠乱窜,丁飘蓬却心内大喜,好哇,老子要的就是这个乱!
花开两朵之计,在他心中瞬间成熟。
排成“u”字形的屋舍虽有高低起伏,其阁楼上的天花板却是互通的,丁飘蓬在阁上拎桶洒油,快速奔跑,却毫无声息,忽地,见脚下天花板缝隙处,透出亮光来,知已到了正房上方,保镖们在房内,忙着干活,外面闹成一片,房内却只管烧柴熏烟。
各司其职,忠于职守,这是水道的规矩。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烧柴火,显得气定神闲,别有一功,也真有些难能可贵。
丁飘蓬向身后撤了几步,退出正房上方,取出火折子一晃,点燃身后洒在天花板上的火油,阁楼上,全是木板、椽子及梁栋,常年干燥,一点即着,呼啦啦一下子,火头沿着油迹,向黄鹤、玄武追来的方向,如一条火龙,呼啸而去,既而,椽子着火,接着,栋梁也着了,连成一排的屋舍,瞬间,屋顶烈焰乱窜,加之夜间风猛,火助风势,风助火威,越烧越旺。
黄鹤、玄武见火龙扑来,连连后退,跳出屋顶破洞,呼人救火去了,弄得头盔倒挂,狼狈不堪,衣帽头发,多处被火烤得焦黄。
龙长江、李广大、高天也已掠上屋顶,见火大,忙招呼黄鹤、玄武下屋,五人脚刚着地,只见紧西头的房屋火着得最大,呼啦一下子,烈焰窜起,足有丈把来高,原来,丁飘蓬在此处洒的油最多,起初,屋瓦哗啦啦倒塌,接着轰隆轰隆,栋梁塌毁,砰叭骨嗒,墙倒屋塌,当夜刮的是西南风,火势从从西南向东北炽炽烈烈延伸,轰隆轰隆的房屋倒塌之声,直奔正房而来。
众人既忙于救火,又要捉拿纵火者,奈何纵火者,却不见了踪影。
龙长江手握单刀,怒视烈焰,有些想当然:
玩火者必****,会不会纵火者一个疏忽,自己反被烈火烧死了呢?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想得真美,丁飘蓬可没那么容易死,此时,又窜到正房阁楼上,将油桶内的油,在天花板上,向周遭洒了一圈,这桶油太重要了,得省点儿用。
只听得天花板下,甲保镖道:“咦,下雨了,这屋漏雨呀?”
乙保镖道:“见你个大头鬼,下啥下,看看,天上有星呢。”
甲保镖道:“要下雨,有星也下,还有太阳雨呢。”
“啊,不对,是油啊。”
大约洒下的油滴在烧火保镖的脸上手上了。
烧火保镖对泼油的道:“喂,兄弟,泼油当心点,别往老子身上泼。”
泼油的道:“没有啊,哥,我泼得够当心啦,要不,你来试试。”
还是阴司鬼见机得快,大叫:“不好,天花板上有贼。”边叫边逃出门去,大嘴巴跟着出去。
文弱书生要你命,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突听得,轰隆一声,正房中间的天花板着火了,烧着的木板塌了下来,正好落在两个火油桶上,立时,两条火龙冲天而起,几名保镖身上着火,惨叫着,夺门而逃,相互挤撞,碰倒一只油桶,火油洒了一地,立时,满地火起,四处漫延,桌椅板凳、衣橱衣柜全点着了,房中堆着的柴火也着了,顿时,熊熊燃烧,浓烟烈火直扑天花板,火头上下呼应,烧穿屋顶,瓦片椽子噼噼噼啪啪掉了下来,黑烟也不向洞口钻了,干脆向门窗屋顶四处飘散,顷刻,正屋成了一个大火炉,热浪炙人,烈焰翻滚,众人焦头烂额,争先恐后逃出屋去。
屋外保镖提着水桶脸盆蜂拥而来,争相用水桶脸盆泼火,火烧得大了,水泼在火上,如同浇油,竟越泼越旺,一会儿,正房墙倒屋塌,砖瓦栋梁封住洞口,黑烟进不去了,烈火在断壁残垣间依旧熊熊燃烧,众人一时难以靠近。
龙长江呆望着火场,摇头叹气,一旁的阴司鬼王算盘道:“总舵主,以在下愚见,灌进地道的烟,足以将南不倒等人熏昏迷了,等火灭了,咱们冲进去将地道内的人全做了。”
龙长江道:“会不会柳三哥也在其中?”
王算盘道:“据报,大概柳三哥也在地道内,不过,此消息不确切,只是传闻。”
龙长江问大嘴巴:“你说呢,柳三哥在吗?”
大嘴巴道:“也许在,也许不在。”
龙长江道:“你这话等于没说。要在就好了,能一网打尽就省心了。”
人在江湖,哪有省心的事!即便遁入空门,也未必会省心。
此时,丁飘蓬早已转移到正房东头房屋阁楼上,火光映红了他脸,心中一乐,心道;这叫“花开一朵”,好戏才开头呢。
他提着半桶火油,如法炮制,在阁楼上一溜小跑,一路洒油,跑到东南角尽头山墙旁止步,估计下面是马厩,提脚接连几蹬,砰叭骨折,天花板蹬出一个洞来,提着油桶,跳到地上,料想动静大了,会惊动马厩旁的岗哨,一手已扣着两枚飞镖,四处一看,不见人影,免去许多麻烦,自然欢喜。
原本马厩旁确有两个岗哨,现在,全去救火了,别说人了,连鬼影都没一个。
而丁飘蓬落脚的地方,正好在马槽旁,马厩里自然有股马骚气,柱子上挂着盏昏黄的马灯,槽里拴着三匹骏马,噗嗤噗嗤喷着鼻息,见了他,扑闪着眼睛,看了几眼,又低下头,管自咀嚼槽里的马料。
丁飘蓬心下大喜,拍拍马脖子,马嘴馋,只顾吃,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丁飘蓬看看油桶,剩油不多,却也够用了,忙从一旁抱来一些柴禾,扎了三束,在油桶里浸了浸,将三束柴禾,扎在马尾巴上,返身掠上马厩阁楼,火折子一晃,点燃天花板上油污,火花跳起,沿着他洒下的油迹,吱拉吱拉,烧了起来,即刻变成一条火龙,呼啦啦,向正房扑去,此时,火龙还细,火势不旺,只是一路阴烧,一时,屋外的人,看不出着火了。
丁飘蓬心道:这是老子的第二朵花,叫“花开两朵”,好事成双,这回算是凑齐了。
丁飘蓬跳下阁楼,解下缰绳,将三匹马牵在手中,走出马厩。
庭院内西头大火冲天,一片通明,众人正在齐心合力救火,或在烟火中寻找纵火者;东头虽也亮了,与西头比,就显得暗多了,众人连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也有人见了,见个保镖,牵着三匹马,自然是自家人,没功夫去管。
丁飘蓬喃喃道:“老子再来个‘三花烂漫’,姓龙的,这叫“锦上添花”,让你闹腾闹腾。”
丁飘蓬割断马缰,点燃马尾上的柴禾,火头一窜,三匹健驹,咴咴惊叫,扬蹄发力,向西头火光烛天处,狂奔而去,这时,众人大惊,见三匹火马,如从天降,气势汹汹,狂奔而至,忙不叠四散躲避,顿时,保镖们扔了盆桶,拔出刀剑,去砍三马,那马神勇非凡,专拣人多火旺处冲撞,几名保镖,躲避不及,撞翻在地,毕竟是天下第一帮,片刻功夫,众人已镇定自若,布开阵势,追杀三马,其中一匹马,被黄鹤削断双足,在地上打滚哀号,其状甚惨,黄鹤心有不忍,长叹一声,脱手掷出宝剑,嗖一声,宝剑扎进马胸,直没至柄,剑尖洞穿心脏,鲜血喷溅,顿时,那马在地上抽了几下,出了一口长气,没了动静。
另两匹马,尾上也已着火,疼痛难熬,腾空而起,冲出人群,纵入池塘,在池中挣扎遨游,马尾上的火,才总算熄灭。
众人收起刀剑,心刚放下,便见正房东头屋顶,火光又起,一条火龙,从屋顶冲出,哗啦哗啦,屋瓦坠落之声大起,火头上房,其实是没得救了,天干物燥,风火相生,越烧越旺,屋塌墙倒,已在所难免。
龙长江也不救火了,将保镖分成三队,在后院搜索纵火者,却一无所获。
纵火者是谁呢?莫非是柳三哥?不太像。
此时,丁飘蓬早已趁乱,纵出封火墙,展开轻功,向镇北农家院飞掠。
丁飘蓬心急如焚,要快,烟熏地道,人会熏死的,不知地道里的人,是死是活?
***
逼窄潮湿的暗道,仅容两人侧身而过,同花顺子提着一盏孔明灯,手握长剑,走在最前头,南不倒紧跟在他身后,他俩身后便是林夫人,抱着来宝,来宝出奇的乖巧,睁着墨黑的双眼,不吵不闹,林夫人身后是黄鼠狼,林掌柜与金蝉子押阵。
众人心头窃喜,总算逃离了阴山一窝狼的追杀,暗道内,只闻脚步声,没有叫嚣声与刀剑相逼,显得十分安祥,想到再过一会儿,便能逃离蚕桑镇,逃离危险,众人自然满心欢喜。
少顷,身后一缕烟飘进暗道,金蝉子道:“怎么会有烟?”
林掌柜也道:“会不会是孔明灯的烟。”
金蝉子道:“不对,孔明灯在前,烟是从身后来的。”
林掌柜喃喃道:“莫非一窝狼破解了暗门密码?不可能呀。”
这时,来宝咳嗽起来,烟浓了,所有人都发觉了,叫道:“不好,暗门打开了,有人在暗门口熏烟,想熏死咱们。”
南不倒道:“大伙儿别慌,咱们快跑,出口没事,咱们赶快从出口冲出去。”
说话间,烟雾浓了,众人咳嗽着,跌跌撞撞向前跑,来宝哭了,哭了几声,哭声没了,剧烈咳嗽起来,南不倒听了,心如刀铰。
刚跑了几步,前头暗道也有烟雾飘来,往前越跑,烟雾越浓,看来,镇北农家院暗道出口,也被人打开了,也对着暗道,熏起了浓烟,这是怎么搞的?
众人想问林掌柜,却已无法说话。
林掌柜也在问自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阴山一窝狼找到了班门怪才郑初一,撬开了他的嘴。
上帝啊,救救我们,我死了没啥,救救南不倒母子,千变万化柳三哥至今没有音信,也许已经没了,手到病除南不倒不能再没了,她还要在江湖驱除病魔,救人度世,柳三哥的骨血不能没了,英雄的后人,若干年后,也许,又会奇迹般崛起,江湖需要一个嫉恶如仇的武功超人,为百姓伸张正义,为天地弘扬正气。
上帝啊,救救南不倒,救救柳来宝。
林掌柜在暗道上坐下,心里念叨着,手划十字,向上帝祈求。
突然想起,还有第三个出口,他挣扎着起立,摸索着去找,只走了两步,一头栽倒,昏死了过去。
众人也已神智昏迷,咳嗽声一片,咳得口角出血,七荤八素,在暗道里,瘫坐下来,跑是没用的,越跑越死,况且,腿如灌了铅,根本挪不动了,胸口有种窒息的感觉,眼睛被烟雾刺得直流眼泪,索性将眼睛闭上,坐着等死。
南不倒回头,刚要问“来宝怎么了?”只说了半个“来”字,便呛了一口浓烟,咳得死去活来,
金蝉子心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打出去呢,拼个你死我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死得轰轰烈烈,威武雄壮,如今前后烟雾夹击,死得悄无声息,不明不白,唉,这林掌柜咋整的,不提了,等死吧。
烟雾弥漫的暗道内,七人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咳嗽声渐稀,俱已昏迷,在人弥留之际,幻觉却如一个颠三倒四的梦,乱七八糟地在七人眼前展开了。
烟好像没了,见到的竟是自己最想见的或最不想见的人:
南不倒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碧绿的草原上,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人呢?来宝呢?三哥呢?她一骨碌起身,便见远处一个人向她飞奔而来?定睛一看,是太爷南海药仙南极翁,南极翁喊道:“兔崽子,往哪儿跑,快,跟太爷回南海去,跟着柳三哥有啥好,命都差点儿丢了。”南不倒拔腿就逃,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我不去。”她拼命跑,怎么搞的,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根本跑不快,南极翁越追越近,一伸手,点了她穴道,南不倒身子一晃,踉跄欲倒,南极翁伸手将她扶住,仰头哈哈大笑,道:“兔崽子,看你往哪儿跑,跑呀,再跑试试,看你跑不跑得出老佛爷的手掌心。”南不倒拼命喊:“我不回去,死也不去。”南极翁头一摇,竟立马变成了柳三哥,三哥一手抱着儿子来宝,一手抱着南不倒,笑得合不拢嘴,南不倒手指在他额头上一点,嗔道:“咦,死鬼,这种玩笑,你也开呀,以后再开,老娘跟你没完。”三哥不说话,只是朝她笑,南不倒心道;咦,我怎么会用“老娘”这个词?我才十七岁呢,即便生了孩子,还是个姑娘,再加个“们”字,就变成“老娘们”了,既俗又粗,不行,以后不许动粗口。之后,三哥抱着儿子,南不倒挽着三哥的胳膊,说笑着,把“老娘”这事,忘个干净,他俩在青翠碧绿的草原上徜徉……
同花顺子梦见,自已慢了一慢,最后一个逃出暗道,镇外月光凄迷,田畴起伏,他在乡间小路上奔跑,师娘还有金蝉子,他们去哪了?隐约发觉,前面有几个身影在飞奔,他拼命发力追赶,看看近了,见跟前那人正是金蝉子,便在他肩后一拍,道:“没人追,跑那么快干啥?”噗哧一声,金蝉子乐了,回身向他胸口拍了一掌,同花顺子躲避不及,拍倒在地,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而起,道:“你疯啦,自己人打自己人呀!”先前跑的几人,忽地散开,将他团团围住,呛啷啷,拔出刀剑,朝他乱砍,同花顺子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哪里是金蝉子呀,分明是吸血鬼、阴谋鬼与抽筋鬼,鼓起勇气,拔剑顽抗,终因寡不敌众,多处负伤,眼看死到临头,难以脱身了,习惯成自然,左手向怀中一探,摸到了救命宝宝——石灰包,心头大喜,边打边变换身位,移身到顺风处,掏出石灰包,掷向众鬼,石灰飞撒,迷了三鬼眼睛,一时众鬼尖叫,捂眼后撤,同花顺子砍倒一个,扭头就跑……
林掌柜跟在南不倒身后,冲出暗道出口,南不倒的无字十三剑真个厉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竟将水道的虾兵蟹将,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之后,他逃到杭州隐居下来,一天,他与夫人在清河坊逛街,冤家路窄,对面对,遇见了老龙头,不是说他死了吗?原来是假的!不知他闷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如今江湖上,假消息太多,弄得人眼花缭乱,晕头转向。林掌柜别过头去,装作没看见,老龙头一把抓住他衣襟,道:“别走呀,我有话跟你说。”林掌柜道:“我跟你没天谈。”老龙头道:“我知道你恨我,不过,毕竟我俩是老乡呀。”林掌柜道:“哼,老乡!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枪。”老龙头道:“想不到过了二十年,你还恨我,真会记仇啊。”林掌柜道:“过了二十年,啥都忘了,哪有恨啊,我这人,记性差,上了点岁数,记性更坏,常忘事,把东西藏过头了,到处找,找了半天,发觉那东西在手心里攥着呢。”林夫人插嘴道:“老龙头,二十年前,你做得太过分了。”老龙头不理她,只对林掌柜道:“如今,我被人害死了,你一定很开心。”林掌柜道:“说实话,有一点儿,原来,你没死啊,死了变活,活了又死,不知你唱的哪一出?”老龙头叹道:“我确已死了,今儿,向阎王爷请了一天假,出来办点事。”林掌柜道:“这种假,一般人是请不出的,大概行贿了吧?”老龙头打个哈哈,道:“世路难行钱作马,愁城易破酒为军。阎王爷两袖清风,小鬼却十分难缠,不花钱,他请假条给你压着,不递上去,阎王就没法批,阎王爷办事讲究,必须一级一级按顺序来,从来不越级处理公务,好是好,有点儿太死。”林掌柜道:“你这叫多此一举,死了就死了嘛,怎么又请假出来?这银子花得有点冤。”老龙头叹道:“唉,我的子孙没能耐,放心不下,出来看看,左看右看,看出个道道来,福康啊,若干年后,水道要倒灶,让你笑话啦。”林掌柜道:“哟,原来你不糊涂啊。”老龙头道:“天下首富的名号,难道是糊涂得来的?!还好,有个人能救水道。”林掌柜道:“谁?”老龙头道:“你。”林掌柜大笑,挣开他抓住衣襟的手,道:“你高抬我啦,我有几斤几两,难道你还不清楚!”老龙头道:“我说你能救,就能救,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除了你,还真没人能救水道。”林掌柜道:“老龙头,说真的,我没那么大能耐,就是有,你想,我会去救水道吗?今儿,你尽说好听的哄我,麻油夹头浇,有用么?老实告诉你,水道崩塌的那一天,幸灾乐祸或许会从心底油然而生呢,想不这样,也做不到。”老龙头道:“这个自然,二十年前,我做得有点儿过分,换了我,也记恨。不过,你定会去救柳三哥。”林掌柜道:“救他怎么啦?跟水道没关系。”老龙头笑了,笑得既惫赖又狡黠,道:“救他就是救水道,他好,我也好,水道更好,柳三哥是我兄弟,不会看着水道倒灶关门。”林掌柜恼道:“他救不救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你走吧,我要回家吃饭啦。”林夫人道:“我们走,别理老龙头,跟他有啥好多说的。”老龙头道:“今儿,我请假出来,也想把结下的梁子,解解开,冤仇宜解不宜结,许多事,还是说开了的好。”林掌柜道:“你想结就结,你想解就解,世上没这种好事!陈年旧事,提它作甚,我根本没往心里去,老龙头,说句良心话,我从未诅咒过你,也从未诅咒过水道,我还未阴暗龌龊到那种程度,这梁子已消解于无形,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啦。”老龙头道:“消解于无形?未必吧,你会祝福水道,祝福我吗?”林掌柜道:“你想疯了,说句老实话:不会,永远不会!”老龙头道:“这样吧,我俩结下的梁子,让阎王爷去评评理,好吗?”林掌柜道:“你要去你去,我不去。”老龙头道:“阎王爷让我来请你的,不去不行。”林掌柜恼道:“去就去,莫非我怕了你不成!”林夫人道:“掌柜的,别去,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就回不了家啦,别中了老龙头的阴谋诡计。”林掌柜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男人间的事,女人别多嘴。”林夫人气得抹着眼泪走了,老龙头拉着林掌柜的袖口,拽着他去见阎王,街上的人,见天下首富与人吵架,蜂拥而来,争相看热闹,竟跟着他俩去十殿阎罗,林掌柜想,阎王殿又不是天堂,怎么去的人那么多……
金蝉子的梦有点怪,发觉自己轻功已达化境,竟冲破烟雾,从暗道口飞了出去,只要张开双臂,便能在夜空星月间穿梭飞翔,空气清新,沁人心脾,极速飞翔的感觉真好,俄顷,发觉身后一个人,不即不离地跟着自己在飞,一飞飞到了京城天坛,两人双双落地,那人始终与他相距丈把远近,夜色朦胧,看不分明,金蝉子问:“你想干啥?”那人道:“你飞你的,我飞我的,我又没碰你,问那么多干啥。”金蝉子觉得,那人说话的声音好熟,名字到了喉咙口,就是报不出来,他道:“我知道你是谁了,只是一时报不出名字罢了。”那人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了,只是不想报出你的名号罢了。”金蝉子道:“既如此,你就别老跟着我,像个跟屁虫似的,我上天,你也上天,我落地,你也落地,好嘞,老子要去茅坑拉屎了,活臭倒龙,你也去么!”那人道:“去,怎么不去,我不跟着你,谁跟着你呀。”金蝉子想破头,也想不起那人叫啥,怎么看,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噗哧一声,那人笑了,道:“你当我不知道啊,你叫尤一天,曾化名左奔,原名金蝉子,对吧。”听得金蝉子心惊肉跳,世上没人能同时报出他的三个名字,这个人,却报出来了,直到此刻,金蝉子恍然大悟,道:“你,你,你是亲王府的总管管统丁!哥,好想你,兄弟错杀你了,那个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啥都别说了,一命抵一命,把兄弟这条命拿去吧。”扑嗵一声,金蝉子跪下,嚎啕大哭起来,哭够了,抬起头,见管统丁只是嘿嘿地笑,不说话,那笑声没有欢喜,也没有伤心,没有憎恨,也没有宽恕,没有不屑,也没有讥嘲,不知他在笑啥,总之,笑声十分各异,显见得不是来自这个世界,听得金蝉子脊梁骨一阵阵发寒,他拔出单刀,倒捏刀尖,将刀柄递了过去,道:“哥,你别这么笑,瘆得慌,来个痛快的,再过二十年,兄弟还跟你。”管统丁不接刀,咣当一声,金蝉子将刀扔在地上,伸长脖子,只等挨斩,人头落地,恩怨了结,内疚与悔恨对心灵无休止的啮啃,比死亡更可怕!不知何时,笑声没了,再抬头,已不见人踪,人呢!人呢?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金蝉子发疯似的天上地上,像一只掉队的孤雁,飞上飞下,呱呱哀号,四处寻找,呼道:“哥,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呀!”却终究没找着。唉,有些人走了,就永远找不着了……
黄鼠狼睁开眼,见自己躺在土地庙的供桌上,坐起来,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喔哟,原来,刚才在暗道里熏得死去活来,不过是个梦,老子命大福大造化大,毫发未损,啥事儿没有。大嘴巴算是找着了,摇身一变,成了满堂彩赌场的老板,得找他算账去。于是,黄鼠狼来到蚕桑镇赌场门口晃悠,见大门旁贴着张告示,招聘打杂的,就进赌场应聘去了,大嘴巴躺在安乐椅上闭目养神,只瞥了他一眼,又闭眼道:“其实,也没啥活,轻巧,无非是跑腿打杂,端茶送水的杂活,管吃管住,每月还发饷十个铜板,老子亏大啦,喂,小子,干不干?”黄鼠狼想也没想,头点得像鸡啄米,道:“干,大爷。”心道:就是老子给你发饷,也干。机会来了,只要能接近大嘴巴,叫老子干啥都行。为父母、家人、船上水手报仇雪恨,老子啥都干。一天下午,他去给大嘴巴送点心,手端托盘,托盘上一只青花盖碗里,盛着热乎乎的燕窝,趁人不备,他在碗里下了砒霜。到了书房,没有保镖,没有丫环,大嘴巴躺在安乐椅上打盹,黄鼠狼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大嘴巴闭着眼道:“来啦?”黄鼠狼心扑嗵扑嗵乱跳,道:“点心来了,请老爷慢用。”大嘴巴道:“老子凉一凉再吃,你走吧。”黄鼠狼道:“老爷,厨子知道老爷喜欢凉食,已凉好了,再凉,就变味了,现在吃,正是时候。”他真想看着大嘴巴死,旁边没有保镖,也没有丫环,死后,老子再给他几攮子,这才解恨呢。霍地,大嘴巴从椅上坐起,怒道:“老子还用你小子教训!老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滚,给老子滚出去!”黄鼠狼吓了一跳,以为要东窗事发,忙道:“是,小人多嘴,该死,小人这就滚。”突地,大嘴巴睁开眼,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胆子也太小啦,老子声音一高,就吓得面无人色,没用的东西。”黄鼠狼作拱打揖,向房外退去,道:“是,小人胆小如鼠,一无是处,难得老爷收容,才混了个人模狗样。”大嘴巴的目光,的溜溜在他身上一转,面色一变,喝道:“站住!”黄鼠狼只得站住,大嘴巴道:“你给老子滚过来!”黄鼠狼战战兢兢,走到他跟前,大嘴巴指指茶几上的燕窝,道:“你把燕窝吃了。”黄鼠狼惊得魂飞魄散,道:“这,这,怎么,怎么行呀,那么贵的燕窝,小人无福消受。”大嘴巴目光如炬,洞若观火,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老子叫你吃就吃,吃。”黄鼠狼道:“吃了,只怕小人要折阳寿。”大嘴巴道:“莫非你在燕窝里下了毒?不敢吃啦?”他一手抓住黄鼠狼的脖梗,拖到身前,一手端起碗,就往黄鼠狼嘴里灌,汁水粘稠,撒在两人的手上衣上,黄鼠狼嚷嚷道:“我吃,我吃。”却摆着头,咬紧牙关,滴水未入,大嘴巴端碗的手与黄鼠狼的头,挡住了大嘴巴向下的视线,黄鼠狼左臂向上一抬,索性遮个严实,右手一沉,探入怀中,拔出牛耳尖刀,拼尽吃奶的力气,从下朝上,和身而上,尖刀扎进大嘴巴心窝,生怕刀子扎欠了,扎不死这个牛胚,用肋骨紧紧顶住刀把,只听得,噗嗤一声,鲜血四溅,喷了他一脸,他与大嘴巴一同倒在安乐椅上,砰叭骨嚓,盖碗碎了,安乐椅压塌了,大嘴巴瞪大牛眼,盯着黄鼠狼,一声惨叫,双手猛地一推,将黄鼠狼四脚朝天,推出窗外,扑嗵一声,落在草坪上,幸好,未伤着筋骨,奇怪的是,这其间,书房内外竟无一个闲杂人等。黄鼠狼起身,再次进入书房,见大嘴巴倒在的血泊中,胸口尖刀直没至柄,刀柄四周,咕朵咕朵,依旧鲜血喷涌,口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一会儿,便连出的气也没了,血海深仇,一朝得报,寤寐以求,今日成真,别提黄鼠狼有多高兴啦,心花怒放,手舞足蹈,竟忘了自己身陷狼窝,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两说呢……
林夫人的梦非常恬淡,她是个贤惠安分的女人,梦见回到了宁波老家,家人团聚,围桌而食,都说自己做的菜美味,只有掌柜的含笑不言,喝着酒,举筷夹菜,他就这付德性,跟着他一辈子,非常吝啬,金口难开,从未当面赞过自己一句,不过,看得出来,目光里洋溢着抑制不住的赞许与欢喜,这就足够了。有人说,人生最深的滋味是淡,林夫人觉得,此话出自菩提,充满禅机……
来宝还小,不识人生滋味,魂飞暗道,四处碰壁,茫茫然,不知所措……
暗道内七条性命,已命悬一线,气若游丝。
水道的人,也够狠的,在暗道的进口与出口同时点火熏烟,要把暗道内南不倒母子及众人熏死在地底。
幸好,丁飘蓬一把火,将暗道进口烧得墙倒屋塌,洞口深埋在栋梁屋瓦之下,暗道进口堵塞,烟火不入,一时难以扒开。
暗道出口也在衣橱内,龙黄河按王算盘说的,打开暗道出口,指挥众人,还在点火熏烟,其实,暗道内已浓烟充塞,再也进不去了,反向外冒烟,房内烟火缭绕,烧火的与扇风送烟的保镖,熏得眼睛流泪,不停咳嗽。
龙黄河性烈如火,对杀父仇人柳三哥恨之入骨,站在门口,将屋内保镖撤下,再替换上几个保镖,继续烧火熏烟,生怕熏不死暗道内的人,据说柳三哥也来了,来了最好,全去死吧,你对老子不仁,就休怪老子对你不义……
2016/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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