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 火烧魔窟大赌场
傍晚,同花顺子扮成江湖杂耍艺人,腰束长剑,背着个包袱卷儿,进了香兰客栈。
客栈前厅,有待客歇息的茶几椅子,墙角椅子上坐着个中年人,背靠椅背,衣衫不整,手里捧着只葫芦,管自对着葫芦嘴,喝酒解闷,就像许多酒鬼一样,只要酒好,菜有没有,根本无所谓。
酒不错,香气四溢,同花顺子也好这一口,由不得直咽口水。
酒鬼边喝酒,边哼着小曲儿,视进出客栈的客人为无物。
一个人能无心无事,喝喝小酒,逍遥度日,真乃福泽不浅啊。
同花顺子近日来忧心忡忡,到处打听消息,寻找师父师娘,已许久滴酒未沾,今日见了悠然自得的酒鬼,不免心生艳羡。
他瞥了一眼酒鬼,忙收摄心神,办正事要紧,走到柜台前,对账房道:“掌柜的,要个房间。”
账房道:“对不起,客官,你来晚啦,今儿没房啦,你没见门前水牌上写着‘客满’二字吗?”
同花顺子道:“见是见了,能不能想个办法?”
账房道:“今晚全满,不知是啥日子,生意特好,忙得众伙计腰酸背疼,汗流浃背,据说,这是自开店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对不住啦,客官。你是不是到附近的神树、小白、朗乡、鹤立客栈去看看,那儿肯定有客房。”
同花顺子道:“香兰客栈住惯啦,换个客栈睡不着。”
账房笑道:“是嘛,小人只听说有些人换个房间,头一夜睡不好,还没听说过,换个客栈睡不好的呢。”
同花顺子胡诌道:“难怪掌柜的觉着古怪,我也觉着自己这毛病古怪呢,说给人听,没人能信,哎,想个办法吧,掌柜。”
账房道:“要有办法想,就好啦,谁不愿意多揽客,多赚钱呀,得罪啦,客官。咦,小人怎么见着客官面生呢?好像从没见过客官呀。”
同花顺子道:“你见的人多啦,难免要忘。”
账房作揖打拱道:“说得也是。如今,即便是常客,也没办法呀,望客官多多包涵。”
只听得背后有个声音道:“若不嫌弃,就到在下客房去挤一挤吧,反正,客房里还有一张床空着呢,空着也是空着,只是银钱事大,房费得均摊。”
同花顺子回头一看,见是捧着葫芦的酒鬼,便道:“敢情好,爷,多谢啦,房费就不要均摊啦。”
酒鬼摆手道:“不行,在下从来不干吃亏的事。”
看来酒鬼没喝醉,清醒着呢。
同花顺子道:“爷,别着急呀,话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房费我全包啦。”
酒鬼笑了笑,起身道:“那最好,走吧。”
账房道:“客官,你就跟着爷台走吧,难得爷是个热心肠,一般的人,就是你出房费也不干,人心隔肚皮,生怕有个三长两短呢。”
酒鬼起身,在头前走,同花顺子跟在身后,转过账房,进入客栈大院,院内房舍不少,也栽着些花木翠竹,小径曲折,走了一会儿,到了大院尽头,面前有一堵高耸的封火墙,墙中间有扇铁门,挂着锁头,门旁有一棵梧桐树,枝叶茂盛,直插云霄。
梧桐树两旁,是两排客房,靠东的叫东厢房,靠西的叫西厢房,中间空地,芳草鲜美,有水井凉亭,石桌石椅。
这时,东厢房廊檐下有一头黄犬,朝同花顺子撒欢儿跑来,同花顺子一瞧,咦,那不是阿汪嘛,顺子大喜,俯身去摸阿汪脑袋,人狗相逢,好不亲热,顺子心想:阿汪在此,师叔丁飘蓬也必定在此,这下好了,看来师娘有救了。
一抬头,却不见了酒鬼,兀自愕然,探头四处查看,见院内来去的,尽是些住店的陌生人,酒鬼呢?人糊涂,动作倒快,一不当心,人没了。
正在着急,见东厢房尽头有间客房,门儿半开半掩,房内阴影里,酒鬼正向他招手呢,同花顺子紧赶几步,走进房去,阿汪也跟了进去。
酒鬼沉声道:“顺子,把门关了。”
同花顺子吃了一惊,随手把门带上,定睛一看,见酒鬼摘掉假须,露出本来面目,眉目清俊,英气逼人,正是师叔丁飘蓬,他噗嗵跪下,纳头便拜,边拜边哭。
丁飘蓬忙将他扶起,掩住他嘴,道:“噤声,今日,此客栈人员复杂,杀机四伏,须格外小心。”
同花顺子抹去眼泪,拉张椅子坐下,将出事后的前后经过细说了一遍。
同花顺子道:“叔,如今,客栈所有出口,都有点子盯上了,看来师娘真藏在后院。不过,没见着师娘,心中没底。”
丁飘蓬道:“那简单,找赌场老板一问,就明白了。”
同花顺子道:“对呀,逼着赌场老板把点子撤了,师娘就能安然脱身了。”
丁飘蓬道:“没那么简单吧,阴山一窝狼的人也来啦,就我所知,这客栈里就有几个,估计,客栈周围,定有一窝狼的暗桩。除了这些龟孙子,也少不了水道的暗探,如今,蚕桑镇是外松内紧,松进紧出,危机四伏啊。”
同花顺子道:“难道水道跟一窝狼联手啦?”
丁飘蓬道:“说不定。”
“叔,我跟金蝉子准备子时动手,营救师娘,你看如何?”
丁飘蓬剑眉一扬,道:“不行,还得提前,咱们今夜十点,先去满堂彩赌场,找老板算账,让他把点子撤走,其余的人,若露头阻拦,就格杀勿论,杀他个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同花顺子道:“好啊,不过,这么一来,营救师娘的计划就变了,得回刀茅庙,告诉老道一声。”
丁飘蓬道:“先用晚餐吧,等天黑尽了再去。”
同花顺子出去,叫来了酒菜,他俩边吃边谈,商议行动计划。
最终商定,今夜十时,三人在满堂彩赌场碰头,装作赌钱,相机行事,拿翻赌场老板,押着他,返回客栈,撤走他布控的点子,营救南不倒母子。
问题是,赌场老板长啥样,谁也没见过,刚才,同花顺子心乱如麻,忘问司空青了。
既想拿翻他,又不认识他,这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顾不得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赌场再说。
夜色如墨,阴风飒飒。
九时许,同花顺子离开香兰客栈,出了客栈,便往镇外走,立即,身后有人跟了上来,他路熟脚快,趁着夜色,专往僻静小巷钻,出了镇东,又钻进青纱帐,才将尾巴甩脱了。
离开蚕桑镇,在青纱帐内绕了半圈,绕到镇西,这才直奔刀茅庙,一会儿,蹿出青纱帐,进入林子,又走了约一里路,来到刀茅庙山门前,刚要敲门,便听得身后悉嗦作声,回头一看,见门前树后闪出一条黑影来,不好,看来,并未甩脱跟踪的点子,同花顺子拔剑大喝道:“谁?”
来人道:“哥,是我,是我,自家人,我是黄鼠狼。”
同花顺子怒道:“咦,你到这儿来干啥?”
黄鼠狼道:“找你,哥。”
同花顺子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黄鼠狼道:“哥要小弟找柳三哥,若有情报,晚上在土地庙把情报通给哥,小弟想,若是三哥找到了,情况紧急,到了晚上,来不及了,怎么办?于是,有一次,小弟在暗中跟在身后,找到了哥的落脚点。今儿,小弟得到了重要情报,在土地庙没等着哥,就向混世魔王借了银子,叫了一辆马车,赶到刀茅庙找哥来了。”
同花顺子道:“你是在刀茅庙前下的车?”
黄鼠狼道:“我没那么笨,是在一里路外的小村旁下的车,然后,步行过来的。”
同花顺子问:“没带来尾巴吧?”
黄鼠狼道:“没,好几次,我突然转身往回走,没发现有人,连鬼影都没有。”
同花顺子心中一喜,看来,三哥有消息了,他收起剑,敲了几下山门,哑巴开了门,同花顺子道:“快,进来,有话庙里说。”
哑巴关门,黄鼠狼跟在同花顺子身后,进了庙。
同花顺子带着黄鼠狼,来到庙内西厢房,见金蝉子坐在蒲团上打坐入定,他一把抓住黄鼠狼的胳膊,压低嗓门问:“莫非你找到三哥了?”
黄鼠狼道:“没呀。”
同花顺子气得推了他一把,道:“那你来干啥?”
黄鼠狼道:“我,我找到仇人大嘴巴了。”
同花顺子道:“原来如此啊,小祖宗,我以为你找到柳三哥了呢,不过,最近我太忙,没功夫帮你,过几天再说吧。”
黄鼠狼问:“过几天?到底过几天呀?”
同花顺子道:“也许半个月,也许一个月,说不定。”
黄鼠狼道:“啊,时间太久了吧,要是大嘴巴跑了,怎么办?”
“跑了就再找嘛。”
黄鼠狼道:“哥,只要你杀了大嘴巴,黄鼠狼定能把三哥找出来,哥,我欠你的债一定会还,求求你,哥,你就行行好吧,今儿就把大嘴巴宰了吧。”
噗通一声,黄鼠狼跪下,频频磕头,哀哀哭求,却又不敢大放悲声,越发显得凄凉。
同花顺子急了,正色道:“我又没说不帮,你哭啥呀,今儿我有要事在身,你再闹,哥翻脸啦。”
金蝉子睁开眼,道:“顺子,这孩子怎么啦?怪可怜的,大嘴巴是谁呀?”
同花顺子道:“真急死人啦,老道,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如今,情况变啦,咱俩得赶快去办一件事。”
金蝉子道:“现在就去?”
同花顺子道:“对,马上。”
金蝉子问:“去客栈?”
同花顺子道:“不,去赌场。”
金蝉子道:“哪个赌场?”
“满堂彩赌场。”
金蝉子道:“干嘛去?”
同花顺子道:“绑架赌场老板,返回客栈,撤走点子,营救南不倒。”
黄鼠狼喜道:“大嘴巴就在满堂彩,他就是赌场老板,我给你带路。”
同花顺子奇道:“大嘴巴是赌场老板?你没搞错吧?”
黄鼠狼道:“搞错了,我把头给你。”
于是,黄鼠狼将今儿上午,在水道大门旁巧遇仇人大嘴巴及跟踪的经过说了一遍。
同花顺子大喜,又备细询问了大嘴巴的年龄、身材与面相特征,道:“你敢去赌场吗?”
黄鼠狼道:“敢,有啥不敢的,我要为父母家人报仇雪恨!我活着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同花顺子道:“弄不好,会丢命。”
黄鼠狼道:“我的命贱,丢就丢。”
同花顺子道:“不过,你得听话,不能乱来。”
黄鼠狼道:“哥咋说,我咋干。”
同花顺子道:“等救出南不倒后,再杀大嘴巴。”
黄鼠狼奇道:“行,我要亲手宰了他。哎呀,怎么觉得这事有点儿乱呢。”
同花顺子道:“乱?乱个屁,一点儿都不乱。”
黄鼠狼道:“哥,救南不倒?这是怎么啦,你不是说,你是龙长江的人吗,不是要我帮你找到柳三哥、南不倒,为老龙头报仇吗?”
同花顺子道:“对不起,实际上我是柳三哥的人,当时,这么说,图个安全稳当。”
黄鼠狼道:“喔,原来哥是三哥的人呀,怪不得武功高强。”
同花顺子道:“没错,我是他徒弟。”
金蝉子冷丁插了一句,道:“就凭我俩去赌场,看来,捡不着便宜呀。”
同花顺子笑道:“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啦。”
金蝉子指指黄鼠狼,道:“你没开玩笑吧,指的是他?”
同花顺子道:“不。”
“谁?”
同花顺子道:“飞天侠盗丁飘蓬。”
金蝉子手掌在蒲团上一拍,飞身而起,道:“好玩,哈哈,好玩,今晚有好戏唱喽。”
于是,金蝉子易容改扮成江湖贩子,装束停当,三人分成两拨,先后去赌场赴约。
十时,满堂彩赌场大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人声繁杂,熙来攘往,张张赌桌旁围满了赌徒与看客,大厅四角,均有身着黑色号服,佩戴刀剑的保镖,背手而立,赌桌间,也时有两三保镖,穿梭巡游,赌场秩序既闹猛喧嚣而又井然有序,一切如旧,河清海宴。
丁飘蓬在靠门的赌场玩骰子,两眼却盯着大门,见同花顺子扮成江湖艺人模样,晃荡着膀子,进了大厅,在一张赌桌旁一站,看别人玩骰子,丁飘蓬赌了两把不赌了,走到同花顺子身边,挨在他身边,笑问道:“赌鬼来了吗?”
同花顺子道:“既是赌鬼,哪能不来,一来来俩,一老一少。”
丁飘蓬心想:刚才说金蝉子武功高强,来了能帮一手,怎么又来了个年少的呢?他问:“俩?那年少的能赌么?不碍事吗?”
同花顺子道:“年少的贼精,老熟人啦,眼尖,熟悉老赌棍,一认一个准。”
他俩说的话,别人听了,莫名其妙,可丁飘蓬明白,老赌棍是指赌场老板,
丁飘蓬问:“老赌棍长啥样?”
同花顺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身材高大,四十来岁,络腮胡子,左额有块青记,大暴牙,大嘴巴。”
这话是不能让旁人听见的,要是赌场的人听见了,会生疑。
丁飘蓬道:“行,就让一老一少,在大门外待着吧,不管发生啥事,也别离开,看着点,一见老赌棍,即刻拿翻,速去客栈营救,不必管我,我会在暗中相助。如你等抓捕受阻,我再出面将他擒了。记住,此事要‘快’,速战速决,”
同花顺子道:“明白。”
说毕,便出去找金蝉子了,一会儿,回来道:“办妥了。”
丁飘蓬低声道:“好,你去大门内侧站着,守着这个点,看着点老赌棍,我要让赌场亮堂亮堂,逼着老赌棍出来,你只许看,不许参与,一发现老赌棍,就与金蝉子联手,设法将其拿下,动作要快,咱们一明一暗,相机行事。”
同花顺子道:“明白。”
他装着浪荡子弟模样,摇头晃脑,向大门旁走去。
同花顺子刚走到大门旁,便见赌场中飞起一条身影,盘旋在大厅栋梁间,众人齐呼:“啊,飞人,人还真有能飞的呢。”
同花顺子暗喜,师叔丁飘蓬出手了,遗憾的是,自己却只能在一旁呆着,不能上前助拳。
众保镖拔出刀剑,向丁飘蓬奔去,叱喝道:“下来,再不下来,老子要你的命。”
一时叱喝之声暴起,钢镖、铁蒺黎、袖箭、铁胆向丁飘蓬呼啸而去,丁飘蓬长袖一卷,真气磅礴,将一众暗器俱各扫落,也有暗器落在保镖、赌徒身上的,一时,鬼哭狼嚎,呼爹喊娘之声四起。
顿时,大厅里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尖叫着夺路而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跑得不够快;有人开始浑水摸鱼,抢夺赌台上的银子与筹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啦;也有胆儿大的,躲在栋梁后,贴在墙边,钻到赌桌下,睁大眼睛看热闹。
毕竟,这种“砸破庙”的场面,一生遇不上几次。
丁飘蓬身影一落,落在西北角墙边,那儿摆着一个铜烛台,那铜烛台作盘龙状,一人多高,足有一百余斤重,正中插着一枝大红烛,周遭插着八枝小红烛,烛火融融,烧得正旺,飞人双手擎起铜烛台,如灯芯草般,耍了起来,耍得兴起,便笑道:“这赌场灰不溜秋的,不敞亮,不是坑人么?不行,哥要让赌场亮堂亮堂,哈哈。”
说着,举着铜烛台,去点窗口华丽厚重的窗帘,刹那间,窗帘点着了,火头炽旺,呼啦啦,直冒火星,便往天花板窜,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众保镖奔到丁飘蓬身边,刀剑齐上,暴喝道:“倒下!”
只见丁飘蓬将手中盘龙铜烛台向众人拦腰掷去,众保镖走避不及,当即有三四人被砸中了,齐声惨呼,倒在地上,铜烛台上的蜡烛撒了一地,烧得愈旺了,有人推开烛台,却身上点着了,烈焰熊熊,痛得在地上打滚。
众保镖知道厉害,镖头是个**子,厉声喝道:“哪来的野路子,有种的报上‘万儿’来。”
丁飘蓬哈哈大笑,捻着颔下胡须,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就是千变万化柳三哥,叫你们老板出来,不出来,哥一把火将赌场烧成一片白地。”
说着,脚下一点,又飞身而起,飞向东南角的铜烛台,举起盘龙铜烛台,如法炮制,点着了窗帘,一时东南角的窗帘也点着了,熊熊大火烧上天花板。
众保镖又冲向了东南角,有两名不要命的愣头青,贪功心切,仗着人多势众,且手头功夫了得,冲上前去,使出独门狠毒招数,刀如匹练,剑似狂蛇,一上一下,扑噬而去,刀削颈项,剑撩****,使出平生绝技,阴毒狠辣之极。
只要柳三哥倒下,老子就荣宗耀祖,发大财啦。
丁飘蓬本不愿伤了二人,见二人如此歹毒,他的火,噌一下,蹿上心头,长剑出鞘,青光电闪,快得匪夷所思,一式韩信点将,青光在两人手腕子上一闪,飞溅出两道血光,咣当咣当,两声连响,两只手,握着刀剑,掉落地上,那两个愣小子,站在原地,傻眼了,手腕子上咕嘟咕嘟地喷着血,一时地上全红了,这才觉着疼痛彻骨,惨叫一声,倒下,昏死了过去。
丁飘蓬冷笑道:“哈哈,还有不怕死的么?哥正想领教领教呢,这是哥跟你家老板之间的梁子,跟各位无关,谁要硬出头,这就是下场,快,去把你家老板找来,他不是在找哥么,哥也正找他呢,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呀。”
众保镖持刀站成半圈,谁也不敢再贸然出手了。
丁飘蓬上前一步,众保镖就退后一步,哪有人再敢唐突冒犯呀。
千变万化柳三哥乃天下第一剑客,咱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对手,他出了一剑,就将咱们两名尖子的手给剁了,咱们这些人,连给他喂招的资格都够不上,上去,明摆着是找死!
钱再好,不如命好,命没了,啥都空了。
大厅西北角的天花板烧穿了,火头窜上了房梁与椽子,噼噼啪啪乱烧,烧得瓦片椽子哗啦哗啦往下掉,轰隆一声,房梁烧断,倒了下来,火星子四溅,一下子,西北角屋顶烧了个大窟窿,呼啦一声,风从窟窿里吹了进来,风助火势,火助风威,大厅内的火,呼啦啦,烧得更旺了。
大厅东南角的天花板也烧着了,烤得人脸发烫。
看来这满堂彩赌场,今儿个是保不住了。
只见丁飘蓬脚下一点,往西南角飞去,举起铜烛台,如法炮制,把西南角也点燃了,满堂彩赌场,已是金蛇狂舞,烈焰熊熊,热浪灼烤,烟熏火燎,人在大厅,如处炉中,待不住了。
赌场大门朝南,夹在西南角与东南角,两个着火点之间,再不出去,就没命啦。
看热闹的,慌神了,再不跑,就跑不脱了,发声喊,快跑啊,一窝风冲向大门,也有个别不知轻重的看客,看得津津有味,不肯走呢。
众保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抬着受伤的弟兄,向门口退去。
同花顺子始终站在大门内,遵照师叔叮嘱,眼睛一眨不眨,四处察看赌场老板大嘴巴的踪影,却怎么也找不着。
也许,大嘴巴听说柳三哥来了,早就跑了,师叔这个办法,实在不敢恭维,凭良心说,不是个好办法。
用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大嘴巴呢?说实在的,也真想不出啥好办法来。
同花顺子正在煎急,却见黄鼠狼在门外向自己频频招手,急得跳脚,一付呲牙咧嘴的模样,莫非,他找着大嘴巴了?同花顺子心里一乐,忙从门内蹿了出去。
同花顺子走后,不一会儿,两扇赌场大铁门,便嘎嘎作声,缓缓合拢,像是要关闭的模样。
原来,那铁门是有机关的,脚快的保镖,见苗头不对,从将关未关的大门里冲了出去,慢一拍的保镖,却被关在铁门之内,有的放声大哭,有的破口大骂。谁他娘的断子绝孙,把大门给关了呀。
关在大厅内的,除了保镖,还有几个看热闹的赌徒,这一回,全傻眼了,想出去,出不去了,没人记着柳三哥了,也没人要巨额赏银了。
其实,有许多热闹是看不得的呀。
大厅有两道门,一道是前门,如今已关上;一道是后门,通向后院,一般后门不开,如老板及亲信要进出此门,须看门保镖,从内开启。
两道门全是铁门,坚如磐石,一时半会儿休想打开。
大厅两侧是两排琉璃长窗,为安全计,长窗上都安装着坚固的铁栅栏,人根本就出不去,大火一烧,靠火头近的长窗玻璃,被火烤裂了,哗啦哗啦,碎落地上,听着瘆得慌,许多赌桌、凳椅也已着火,火势上下呼应,左右逢源,将成燎原之势。
众人一窝风逃向后门,后门关得死死的,众人高喊救命,拼命撞击铁门,却纹丝儿不动,根本无人应答,门后的人,像是死绝了。
大厅内,火越烧越旺,空气稀薄,众人被烟火熏得频频咳嗽,七荤八素,忙跑到东北角,那儿还未着火,还好苟延残喘,便砸碎长窗玻璃,抓着铁栅栏,向外呼救。
一时,大厅内乱作一团,众人已不分敌我,只想着逃命,由于大厅十分高敞,一般人,根本休想从厅内攀墙出去,两三个轻功好的保镖,如镖头**子等,丢下弟兄们,飞身冲出烧穿的屋顶,逃命去了,大多数人,却只有哀哀啼哭,在厅内东北角等死。
这时,众人发觉东北角的天花板砰砰作响,一会儿,天花板破碎了,噼里啪啦,落下一些木条、破板、瓦片来,众人纷纷闪避,叫道:“天啊,没活路啦,莫非火从外面烧进来啦,哎哟妈呀,这可怎么好啊。”
一会儿,屋顶凿开了一个大洞,只见一个人脚挂在梁上,探下手臂,捞起窗帘,毫不费力地将窗帘撕成条状,搓成长绳,挂在梁上,或提在自己手中,垂了下来,足有四五条,喊道:“要活命的,上来吧。”
众人定睛一瞧,那人正是千变万化柳三哥,谁也没见过柳三哥,却不知是丁飘蓬扮的。
保镖心里忐忑,不知柳三哥是真救,还是假救?
情势危急,心一横,顾不了那么多了,死在火里,成了火烧鬼,变成一截黑炭,谁也认不出,没法向父母老婆儿子交待,死得连谁是谁都没法弄清,这不是给他们添堵么?死得没个名堂;不如死在柳三哥剑里呢,总而言之,说起来是死在天下第一剑客手里,虽不是件光彩的事,也不能算是件不光彩的事。谁让自己跟柳三哥作对呢?谁跟柳三哥作对,都打不过他,都得死,明知是死,而不惜一死,应该算是死得其所,英勇无畏了。
况且,不是说,柳三哥是大侠嘛,总不至于趁火打劫吧?!刚才,大侠心一硬,就跟咱们干上了,说不定,如今见局势危急,我等死在须臾之间,他心一软,是真心来救我们呢。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这么一想,便手脚麻利,缘着绳子,一会儿就上去了,到了墙顶,柳三哥脸一沉,保镖心一寒,暗叫;姥姥,这回没命了,原来姓柳的是假救啊。
人心凶险,难以逆料,这回算是活到头了。
只听得柳三哥道:“谁也不准走,救人要紧。谁要走,哥要谁的命。”
保镖心头一宽,忙喏喏连声,道:“哥说得是,见死不救,不是个东西。”
丁飘蓬将手中长绳递给保镖,道:“拿着,救完最后一人,才能走。”保镖接绳照办。
丁飘蓬身子一沉,落入厅中,两名断了一手,昏厥过去的保镖,还未清醒,他一臂各挟一人,腾身而起,飞出厅顶窟窿,落在大厅之外,将伤者交给几名厅外接应的保镖,身影一花,没入人丛。
大厅墙上的保镖,齐心合力救人,少顷,厅内众人尽皆攀绳上墙,又缘绳而下,逃出大厅之外。
众人站得远远的看火烧,突然,轰隆轰隆几声巨响,大厅屋顶整个儿坍塌了,只剩了四堵犬牙交错、残破乌黑的墙垣,大厅内已是一片火海,烧得通红,就连长窗上的铁栅栏,也都烧成了玫瑰红。
众人总算逃过了一劫,想想实在后怕,都想谢谢柳三哥,却找来找去,没找着。
***
凡办赌场的,都喜欢在大门两旁摆放石雕貔貅。貔为雄,貅为雌,据说,貔貅这种神兽,只吃不拉,只进不出,能招财进宝,避邪镇宅。放两只石雕貔貅,意喻赌场财运亨通,生意兴隆云云,无非讨个利市而已。
满堂彩赌场大门两旁有两头石雕貔貅,体态巨大,威武雄壮,雕功精湛,栩栩如生。
黄鼠狼躲在一头石貔貅的阴影里向同花顺子招手,同花顺子蹿出赌场大门,问:“怎么啦?”
黄鼠狼指指大门对顾,道:“哥,你看,马路对顾那辆马车,从左向右数,第十三辆,是辆黑色马车,看见了吧,车上坐着个戴礼帽的人,他就是赌场老板大嘴巴。”
赌场外看火烧的人群,因怕吃误伤,退得远远的,指手画脚,人山人海,也停着赶来赌博的几十辆马车,人呼马嘶,杂乱不堪。
同花顺子道:“看见了,大嘴巴坐在窗口,跟一个保镖在咬耳朵,对吧?”
黄鼠狼道:“对,对对,就是他,现在,保镖离开了,他还在窗口,千万别让他跑了。”
同花顺子道:“别着急,哥给你作主。”
同花顺子带着黄鼠狼在人丛中挤轧,悄悄向大嘴巴的马车靠拢,惹得众人侧目而视,骂声连连,顾不上那么多了,骂就骂吧,只当耳旁风,没听见。
同花顺子问:“咦,老道呢?”
黄鼠狼道:“我刚才跟他说,车上人是大嘴巴,他点点头走开了,后来,我光顾着招呼哥了,一回头,不见了老道。”
大门斜对面,远远的停靠着许多马车,马车上的人,打开车窗,伸长脖子在看热闹,有些人,干脆站在马车顶上看。
渐行渐近,看见黑色马车旁,站着四名魁梧保镖,马车只开了半扇车窗,一个戴着黑色银边礼帽的人,帽檐低压,看不清面目,倚窗而坐,也许同花顺子靠近时引起的骚动,被他发觉了,轧出苗头不对,便把车窗一关,匿身车中,再不露面。
如今,想要赶车离开,会引起更大骚动,反成了众矢之的,不是个办法,不如猫着不动,看看再说。
原来,戴礼帽的正是赌场老板大嘴巴,刚才,他去香兰客栈巡视了一番,见离三更动手尚早,便准备回家歇息片刻,养足精神,到二更,再来接应水道的那些大爷们,生擒南不倒。
马车离开香兰客栈,走了一会儿,便见镇中火光冲天而起,那方位好像是满堂彩赌场,便命车夫赶快返回赌场,车夫加了几鞭,马车跑了起来,将近赌场时,便见赌场着火了,赌场外人山人海,人声鼎沸,镖头**子飞奔而来,拦住马车,上前禀报事情经过,道:“老大,柳三哥来了。”
大嘴巴道:“柳三哥?他来干嘛?”
**子道:“来找你的,说是你在找他,所以,他也来找你了,还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大嘴巴心头一惊,看来水道有人泄密了,柳三哥知道我告发了南不倒,是找老子算账来啦。
**子道:“哥,快走吧。”
大嘴巴摇摇头,心想:柳三哥又不认识老子,老子不走,赌场经营了五六载,颇费了一番心血,如今柳三哥在大厅纵火生事,无非是想逼自己出来,老子才不会上当呢。况且,赌场外人山人海,停着几十辆马车,自己深居简出,认识自己的人,没几个,柳三哥更不可能认识自己,只要老子不出头,柳三哥就找不着自己。
大嘴巴道:“看看再说。”
于是,大嘴巴带着**子等人,命车夫赶车上前,混迹在车马人丛之中,在赌场外偷觑,他想看看柳三哥怎么个折腾法?
眼看火光烛天,大厅屋顶开始坍塌,四堵烧得乌黑的断壁残垣,依然兀自耸立,自然心痛不已,大嘴巴心地歹毒,已命镖头**子,将赌场大门关了,若是柳三哥,放火放得兴起,一时忘了出来,被浓烟一熏,熏死了,那就天下太平啦。
**子遵嘱,悄悄挤到赌场大门左首的石雕貔貅前,手伸入貔貅口中,抓住貔貅的舌头,往上一扳,赌场大门就嘎嘎关闭了。
殊不知,柳三哥要那么容易死,就不是柳三哥啦。
柳三哥的命硬,怎么整,也整他不死。
火光映红了围观者的脸,轰隆轰隆房顶的坍塌声,震得地皮发颤,百姓见赌场烧毁了,兴高采烈,随着坍塌声,暴发出一阵一阵的欢呼声,心道:三哥呀,你早该来啦,这赌场不知败坏了多少良家子弟,毁了多少好人家呀。
突地,金蝉子出现在黑色马车前,一名保镖眼睛一瞪,道:“小老头,滚开,不得靠前。”
伸出蒲扇般的手,向金蝉子胸口推去,金蝉子刁住保镖手腕,一拧,咔嚓一声,保镖的腕子断了。
另两名保镖知道厉害,疾地拔刀,从两侧向金蝉子颈项劈落,刀声赫赫,端的狠辣。
周遭本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见突发殴斗,动了刀子,人群炸锅,乱成了马蜂窝,吓得尖叫着,四散奔蹿。
金蝉子身形一伏,从二人刀下蹿出,纵向车门,断腕保镖,断的是左腕,并不碍事,见来者势猛,上前一步,右手拔剑,嗖一声,削出一剑,一脉青光,直奔金蝉子心脉,一出手,便是要命招式,端的阴毒犀利,金蝉子大怒,微一侧身,刀影一圈,当一声,荡开来剑,欺近保镖,提一口真气,在对方胁下拍了一掌,保镖一声闷哼,偌大的个头,竟如飞絮一般,向一旁飞出,落在围观者身上,六七个围观者,被保镖一撞,纷纷跌倒,竟倒了一大片,顿时,惊呼叫骂号哭之声四起,有几个撞在马车上,砸得马车直晃悠,驾车的马儿,呜溜溜乱嘶,围观众人,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只见保镖口喷鲜血,倒在地上,已不省人事。
躲在车内的大嘴巴,紧闭车门,不敢露面。
金蝉子纵身蹿到车前,欲开车门,却背后刀声骤紧,三道刀风,呜咽怒啸,逆袭而至。
无奈,金蝉子只得转身,与身后的保镖厮杀。
金蝉子面对的三个保镖,其中一人,便是镖头**子。
**子乃九宫山高足,是赌场二号人物,十年前,便跟着大嘴巴,在江湖上专做没本钱的买卖,是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的角色。
他左一刀,右一刀,看似寻常,却变化多端,九宫刀法,时快时慢,时轻时重,刀刀绵密,滴水不漏,寻常中暗藏奇崛,飘忽间叠出怪招,极为凶险,加之两名保镖配合默契,一上一下,一进一退,缠着金蝉子,一时,竟成僵局。
若在平时遇到如此棘手的点子,金蝉子早就觑个破绽,冲出缠斗,逃之夭夭了。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这是他生存的法则。
好在他轻功快捷,世上能追上他的人不多。
今儿,他心中有底,当然不会跑。
有丁飘蓬在,还用怕么!
丁飘蓬怎么还不出手呢?这事儿,拖不起,要办得麻利才是,时间一久,等水道的人闻风而至,要救走南不倒,那就难啦。
丁飘蓬迟迟不见出手,出手的却是同花顺子。
同花顺子已挤到近前,他出手,从来没那么多讲究,怎么管用,怎么来。
他背手握剑,混在围观人丛中,悄悄蹑到保镖身后,冷丁一剑,刺在保镖腿上,保镖吃痛,啊呀惊呼,腿一软,栽倒在地;另一名保镖大惊,正想后撤,金蝉子见机会来了,岂肯放过,瞅个空子,削出一刀,第二名保镖,腿上鲜血飞溅,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子大惊,头皮发炸,以为柳三哥来了,吓得面无人色,疾地一猫腰,脚下一滑,向后一撤,挥刀护住周身要穴,纵身飞入人丛,逃命去了。
金蝉子、同花顺子、黄鼠狼也不追赶,冲向马车,哗啦一声,同花顺子拉开右车门,见车内空无一人,马车另一侧的左车门未关严,留着一条缝隙,啊呀,不好,看来大嘴巴已从左车门溜走了。
黄鼠狼一骨碌钻进车内,打开左门,探头四处张望,在赌场火光映照下,见远处有个人,头戴黑色礼帽,身裹黑色斗篷,在人丛中,拥挤冲撞,往远处逃窜。
同花顺子叫道:“哥,你看,戴礼帽,披斗篷的那个人,就是大嘴巴。”
同花顺子道:“没看错吧?”
“错不了。”
同花顺子、金蝉子脚下一点,如两头大鸟,先后飞出车去,金蝉子轻功端的快捷,后发先至,几个起落,已追到大嘴巴身后,出手点了大嘴巴后背要穴,大嘴巴闷哼一声,栽倒地上。
金蝉子对同花顺子道:“马车,要马车。”
同花顺子返身回掠,几个起落,落在大嘴巴马车的车座上,嘶声吆喝,甩响马鞭,硬是将驾着三匹高头大马的马车,从人丛中,赶了出去,看热闹的众人纷纷闪避挤轧,叫声骂声,杂沓而起。
马车赶到金蝉子身旁,金蝉子打开车门,提起大嘴巴,扔进车内,自己随之跳了进去,同花顺子正要离去,黄鼠狼这才匆匆赶来,叫道:“哥,还有我呢,别把我拉下呀。”
同花顺子吼道:“快一点,快一点,怎么跟老娘们儿似的,拖拖拉拉。”
黄鼠狼从人缝间挤了出来,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来了来了,急啥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奔到马车前,连滚带爬,钻进了马车。
金蝉子把门一带,砰一声,车门关上了。
同花顺子长鞭一甩,叭,鞭声脆响,围观众人心头一惊,闪开一条道来,马车从人丛间的甬道冲了出去,向香兰客栈狂奔而去。
围观众人看不明白,这几个人是来干啥的?究竟谁是千变万化柳三哥?这驾马车要去哪儿呢?
有一点,他们十分明白,赌场烧掉了,对蚕桑镇百姓来说,除去了一块心病,这祸害良家子弟的魔窟,在熊熊大火中灰飞烟灭,总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赌场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火光将四周照耀得如同白昼……
2015/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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