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道是无情却有情
绍兴师爷坐在安乐椅上看书,霹雳先锋雷伟躺在床上打盹,床头搁着一柄钢鞭,四个捕快围坐在八仙桌旁搓麻将,窗口有两个捕快,一个坐着抽烟,另一个也坐着,头紧贴着移开一条缝的窗户,聚精会神,负责监视春桃楼的情况。
负责监视的捕快回头,轻声道:“师爷,有情况,春桃楼一楼窗台上,放了一盆菊花。”
师爷目不旁瞬,依旧看书,道:“继续紧盯,任何人不准走出睡莲楼。”
捕快道:“是不是丁飘蓬出现了?”
雷伟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提起床头的钢鞭,压低声问:“丁飘蓬在哪儿?”
师爷笑道:“雷捕头,稍安毋躁,丁阿四要是进了春桃楼,便跑不了,要是没进来,急也没用。你还是歇息吧,到时候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雷伟想起乔总捕头关照的,一切听从绍兴师爷指挥,谁若违令,严惩不贷。便又在床上躺了下去,对捕快道:“别乱说,吓我一跳。”
负责监视的捕快一伸舌头,继续紧盯着春桃楼的动静。
绍兴师爷一边看着书,一边道:“要沉得住气呀,沉得住气,才能钓到大鱼。我用的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之法,切忌躁急啊。等到要拉杆的时候,别忘了操起兜鱼的网兜哟。”
捕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净做怪脸,只是碍着乔总捕头的面,不敢说而已。其实,他们心里并不服气,凭啥你银子挣得比我们多,老子可是一刀一剑拼出来的,谁身上没有刀疤箭创,就数你小子行,竟凭着几个酸点子,大把大把地捞银子。老子现在连房子都买不起呢,租个小房子,老婆孩子挤成一堆,穷**过。
你说丁飘蓬会来看小桃,都一两个月了,带累了一大帮弟兄受罪,来了没有?哼,小娘养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
丁飘蓬扮成波斯商人上了二楼,轻轻推开房门,便见小桃低着头在窗前绣花。他轻轻移步,向小桃走去,小桃没有察觉,倒是在一旁侍候的丫环,见了他屈膝一福,道:“老爷午安。”小桃这才知道有客来了,忙放下针线,唱了个喏。
丫头端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丁飘蓬随即跟上,将房门栓上。
小桃看着他的举动,微微一笑。人真是很不同,有些客人大大咧咧,门是关还是开,根本不当回事;有些客人却特别谨慎,总是要栓门落锁,生怕事情传开去,成了他人的笑柄。
栓上门后,丁飘蓬猛一转身,向小桃紧走两步,摘掉改扮用的假络腮胡子,扔在桌上,压低嗓门,喊道:“小桃。”
那一声带着湖北口音京腔的“小桃”,凝聚着他几个月来积聚的相思,浓情蜜意,浓得化也化不开。
小桃一抬头,认出了丁飘蓬,她并未动容,只是有几分吃惊,道:“是,是,是你呀!”
丁飘蓬道:“我想你,真想你。”
小桃摇着头,道:“你还是来了,你吃了豹子胆呀,你真的来了。”
丁飘蓬道:“你是我最喜欢的女孩子,我最后来看你一次,向你道别。”
小桃道:“你知不知道,这儿对你来说有多危险。”
丁飘蓬道:“知道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喜欢你,危险挡不住我,没事的,小桃,相信我。”
小桃道:“上次,你冲出了重围,这次,也许你会冲不出去。”
丁飘蓬道:“冲不出去也不后悔,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去死,死也心甘。”
丁飘蓬冲上去,抱住了小桃,狂吻。
他发觉小桃也在吻自己,小桃的舌头,在他口腔里,柔柔地探索舔弄,他将小桃抱到了床上,……
做完爱后,俩人都有些羞涩,相对一笑。小桃穿着衣裙,道:“我是个风尘女子。”
丁飘蓬道:“小桃,别这么说。”
小桃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丁飘蓬道:“不,是爱你。”
小桃道:“我是个风尘女子,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丁飘蓬道:“不知道。”
小桃一脸认真,冷冰冰地道:“我不爱你,我只爱你的银子。”
丁飘蓬一愣,叹了口气,道:“人们说,爱是什么?爱就是你爱她,她不爱你,或者,她爱你,你却在爱另一个人。爱,就是活得不耐烦,自己找罪受。看来,真是那样呢。我无所谓,不管你说啥。小桃,我爱你,因为爱你,我就快乐,这就足够了。我不管你爱不爱我,也不管你爱的是谁,这不重要。”
小桃道:“不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丁飘蓬道:“当然是真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你时,就惊呆了,真美!这才是我要爱的人啊,老天可怜见,让我给遇上了。从此,我真有点怕啊。”
小桃笑道:“飞天侠盗也有怕的事呀。”
丁飘蓬道:“怎么没有?就怕离开你。”
小桃道:“说得好听,哄人吧。其实,人一走,茶就凉,前脚跨出门,后脚就把奴家给忘了。”
丁飘蓬道:“信不信由你了,要能忘掉你那就好了,可惜,那份牵肠挂肚的惦念有多重,想忘也忘不了啊。”
小桃嘻嘻一笑,道:“痴心的人,我见得多了,象你这种痴心的人,却是第一回见。你可要当心啊,痴心人最容易上当受骗。”
丁飘蓬道:“谢谢小桃提醒,今儿一别,后会遥遥无期,从今往后,就是想痴,也没法痴了。”
小桃用香帕擦去他额头的汗水,问:“丁大侠,想喝龙井茶还是碧螺春?”
丁飘蓬道:“就喝小桃家乡的碧螺春茶吧,我是爱屋及乌啊。”
小桃道:“我给你泡茶去。”
小桃用身体挡住丁飘蓬的视线,从怀中取出了白色瓷瓶,拔开塞子,又塞上了,她实在下不了手呀,怎忍心将“销魂蚀骨散”洒入丁飘蓬的杯中啊,但一想到“罪灭九族”的可怕后果时,只得狠了狠心,将瓷瓶中的“销魂蚀骨散”洒了少许在杯中,倒上了壶中的开水,果然,毒药无色无嗅无味,杯中的茶水一如既往,清纯香冽。她收起瓷瓶,悄悄揣入怀中。强自抑制着内心的痛楚害怕,笑着将茶杯端到丁飘蓬面前的茶几上,丁飘蓬道:“咦,小桃,你的脸色好苍白,是不是病了?”
他探手一摸小桃的额头,道:“还好,不烫,没发烧。”
小桃道:“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
丁飘蓬道:“那今晚要早点儿睡哟。”
小桃点点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低着头,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时,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丁飘蓬,她象丢了魂似的,心砰砰乱跳,不是怕,是痛,是不能言说的惨痛,她不知如何是好,这才发现,刚才,自己说的全是假话,是在自己骗自己,她爱他,爱得要有多深就有多深,爱这个瘦削英俊的英雄。
她觉得,跟丁飘蓬在一起,心绪会特别怡静安适,跟丁飘蓬聊天,觉得趣味横生,时间会过得飞快,一眨眼,正午变成了傍晚,又一眨眼,夜晚变成了清晨。其实,她每次都想挽留丁飘蓬,官人,你能不能,慢些走,你能不能多呆些时间,可她从未说过,她是个矜持的姑娘,怎能说出这种话来。
况且,妈咪再三告诫,姑娘们,千万别爱客人,客人在你们房里什么疯话都敢说,那全是骗人的,走出了房间,回到现实,他们就醒了,他们不会疯的,一个个猴精猴精的,早就将说的话抛到九宵云外去了,谁信谁遭殃,谁爱谁遭罪。
所以,小桃将内心萌发的爱禁锢起来,她不认为也不承认,自己已偷偷地爱上了丁飘蓬。可事实上,她爱上了,而且是无可逃避的一见钟情。
世上一见钟情的爱是最真最傻的,即使是错爱,往往也会成为刻骨铭心、无可挽回的痴爱。
小桃一直欺骗自己,对丁飘蓬只是略有好感而已,只是敬佩而已,只是一个弱女子对英雄好汉发自内心的崇敬而已。
如今,当丁飘蓬即将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她突然发觉,其实,自己内心对他十分依恋,十分爱慕,那不是敬佩,也不是崇敬,那是爱!爱跟敬佩、崇敬沾不上一点边,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她抬起头来,望着丁飘蓬,百感交集,他的脸白皙、英俊、瘦削,还有那微微撅起的倔强的嘴唇,颀长脖子上隐现的喉节,整个头形的线条十分流畅,非常好看,从正面侧面看都好看,她也爱他挺拔的身材,白皙结实的肌体,修长劲健的双腿,正是这两条腿,成就了他天下第一飞人的声望。
丁飘蓬正低着头,吹着杯中茶水的泡沫,并未发觉小桃脸上流露出来的复杂感情,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口茶正要下咽时,小桃低声惊呼道:“不能喝!有毒。”
丁飘蓬含着茶水,看着她,见她一脸惊怖,连连摆手,就将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可惜,毕竟也咽下了几滴,立时,脸色发白,一阵眩晕。他道:“小陶,你,你,是你下的毒?……”
小桃满脸泪水,端起丁飘蓬面前的茶杯,道:“原谅我,我没有办法,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要不下毒,就会祸灭九族,你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从今往后不要再来了,记住,跑得越远越好。”然后,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丁飘蓬本身已经神情恍惚,想要阻止,根本就来不及了,小桃手中的杯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砸得粉碎,人软软的倒在地上,还在轻声念叨:“原谅我,原谅我,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丁飘蓬跪在地上,耳朵贴在她的嘴上,他听清了小桃说的话“我爱你。”
丁飘蓬热泪盈眶,为她合上双眼,在她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道:“小桃,我不恨你,我原谅你,我知道,捕头们的心有多狠,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爱你,永远爱你,你走好,你一定要一路走好。我永远为你祝福,祝你在天之灵吉祥快乐。”很快,小桃已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心跳,嘴角流出一缕黑血。
瞬间,丁飘蓬万念俱灰,他觉得天塌了,天地间一片混沌,进而,突然惊觉,自己身上的真气已经散失,四肢软绵无力,眼睛有些发花,他大吃一惊,赶紧起身,撩开宽袍,拔出长剑,也忘了将桌上的络腮胡子,粘在脸上了,匆匆出门,走下楼去。
也许,还有机会逃生,也许,将死在月宫温泉客栈了,对此,他并不后悔。
人终有一死,再过二十年,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老子的剑依旧会去锄暴安良、劫富济贫。无怨无悔,不死不休!
他跌跌冲冲走下楼梯,阿六头见了脸色苍白的丁飘蓬吓了一跳,波斯商人跟城头绘制的通缉人像完全吻合,就是他,飞天侠盗丁飘蓬!他跑出房去,扯着嗓子喊道:“丁飘蓬要跑啦,丁飘蓬跑啦,快来抓呀。”
立时,从睡莲楼的的窗口、门口窜出来十几个捕快来,为首的是霹雳先锋雷伟,他手握钢鞭,轻功了得,率先扑向歪歪斜斜的丁飘蓬。
甬道上扫地的杂工,花丛里莳弄花草的园丁,俱各是捕快改扮的,此刻,手执刀剑,扑向丁飘蓬。
月宫客栈大院内喊杀声四起,刀剑碰磕声、奔跑声、口哨声乱成一团。
只见丁飘蓬手握利剑,跌跌撞撞,在甬道上行走,捕快们围了上去,却始终与他保持了一丈余的距离,没有人敢于首先发难,向他发起袭击,包括一向以勇武闻名的霹雳先锋雷伟。捕快们都知道,丁飘蓬的剑好快,快得让你不知道自己中了剑,就倒下了。况且,他今天卖的啥关子,脚步跌跌撞撞,象是喝醉了一般,莫非新练就了一套醉剑,今儿个要来试试!
知道用毒药来对付丁飘蓬的人没几个,众捕快除了雷伟、瘦猴外,其余一概不知。
绍兴师爷也跑来了,他道:“快上去,别怕他,他中毒了,已不堪一击。”众人看看他,看看丁飘蓬,没人信他,谁会信一个光耍嘴皮子,只会指手划脚的人呢!
瘦猴也闻讯赶来了,他一瞧,便明白了,道:“大伙儿围着就是了,别怕,丁阿四喝了毒药了,得倒了,得倒了,看,快不行了。”
瘦猴的话,捕快们信,瘦猴精着呢,那是精得有名气了。
丁飘蓬跌跌撞撞地走向围墙,他抬头看了看墙头,突然,咧嘴一笑,摇摇头,长剑从手中滑落,仰天倒下。
众人向前走了几步,雷伟身影一晃,已掠到丁飘蓬身前,伸手在他鼻间一探,对绍兴师爷道:“师爷,丁飘蓬差不多了,只能说,还有一点点出气,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绍兴师爷捋着胡须,分外得意,道:“这叫气若游丝,也许,他太警觉了,只喝了一点点毒药。不过,也够了,过不了半个时辰,也得一命归阴。”
捕快们看着师爷,这时才有点不寒而栗起来,怪不得乔总捕头那么器重,看来是有两下子啊。
雷伟道:“来人哪,把丁阿四背走。”
一个留着短须,穿着男仆服饰的年轻捕快立即上来,背起丁飘蓬就要走。雷伟觉着面生,跨上一步,揪住年轻男仆的领口,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众人这才醒悟,那人确实面生,确实谁也不认识,立即蜂拥而上,锵啷啷,几把刀剑架在了年轻男仆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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