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三军，一人

如血的残阳为尘沙镀了一层昏黄的光，将落未落的贴着水平线，却又固执的不肯彻底消失。

        狼烟直直冲入天幕，在残垣断壁旁边，凛冽的北风吹着猎猎作响的旗帜，暗红的血液将开裂的黄土晕湿，远方传来模糊的鼓声，阵阵扣人心弦。

        遍地都是破碎的尸体与残缺的兵器，残阳尽头，有一座城池，在黄昏中拉出长长的暗影。

        顾惜湛站在一处破旧石碑旁，成群结队的老鸹在头顶盘旋，刺耳的叫声中隐隐透着对血肉的渴望，却又顾忌着她，不敢落下来大快朵颐。

        她微微抬了头，又遥遥望向二十里外，不过是凡兽罢了，眼下，还是城上的那人比较重要。

        “嘶——”，一声嘶鸣，伴着阵阵马蹄声，一匹枣红骏马踏着风尘，背着残阳，从远方狂奔而来，它毫不犹豫地停在顾惜湛身旁，低下头，亲昵地蹭着她，眼中满是喜悦与信任。

        顾惜湛本握紧了剑，却又慢慢松开，她沉默了几息，最终抬手，抚上了长长的马鬃。

        骏马先是一愣，继而更加用力的蹭着她的手，显得极为高兴。

        顺滑的触感，手下的温度，无一不在告诉她，这是活物。

        但，假的终归是假的。顾惜湛抱着剑，翻身上马，“走。”，她想看看，林书云到底想干什么。

        骏马打了个响鼻，转过身，带着她向城池跑去，不过两息，便到了城下，离城不足三里，而它跑过的距离，却足有十多里。

        不过是假的罢了。

        女修握着缰绳，于马背上抬起头，仰望着城楼，而城楼上，依旧披散着头发的男修换了一身银白软甲，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局棋和一把空椅。

        见她来了，林书云笑起来，他豁然起身，走进城头，声音清朗如昆山玉碎，“有客自远方来，怎可无美酒？道友，可饮一杯无？”

        言罢，他猛地将手中的碧玉葫芦抛出，顾惜湛本就想看看他要做什么，是以也没有阻止，任由葫芦在她头顶微微倾斜。

        一道清亮水痕从葫芦中滚滚而下，如同九天星落，拉出一条长长的轨迹，直到……

        “哗啦啦！”，无边无际的涛涛江河滚滚而来，混浊的巨浪猛地拍上岸边的巨岩，一时间，水花四溅！巨大的冲击力仿佛使地面都颤了颤，顾惜湛轻轻夹了下马肚子，骏马会意，往前又走了几步，避开扬扬飘起的水雾。

        至此，顾惜湛背后，只有无尽的江水奔腾而去，退路，彻底被阻断。

        这是，背水一战？那么，三军何在？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林书云又笑道：“道友，再看看我的三军，可好？”，他再次倾斜了碧玉葫芦，却是倒向自己掌心，等掬够了一捧水，便随意往外一撒——

        颗颗晶莹的水珠狠狠砸在地上，却没有撞起半点尘土，反而飘起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便是，落地成兵！

        顾惜湛看着脸上带着敌意的兵卒，心下了然，这显然不是她的兵。而林书云，早已重新坐了回去，手执棋子，视线全都凝在棋盘上，虽锁着眉头，但眉宇间带着不加掩饰的自信。

        统帅三军，逐鹿天下？

        顾惜湛神色未变，三军是林书云的三军，而她，只一人耳。

        如此也好，她便是一人，也能同这三军，争一争天下！

        “啪！”，棋子终于落下。

        城下的士兵动起来，他们纷纷骑上不知从何而来的骏马，握着长刀，脸上带着嗜血与疯狂，向着顾惜湛冲来。

        士兵的位置并不杂乱，反而分成了不会相互推挤的多排，一排排的、如同滔滔不绝的江水，不断冲击着河岸。

        普一到她面前，他们便迅速变作圆弧，如同蜿蜒长蛇，骏马狂驰间，一柄柄长刀闪着寒光，向她的脖子划来，在残阳下如同长长的血流，连绵不断、避无可避。

        她挡住了一柄，还会有第二柄、第三柄……借着冲力，一次又一次的割在相同的部位，直到割断她的喉咙。

        顾惜湛眼中反着雪光，却依然冷静，这些士兵，不过是筑基初期修为罢了。她举起剑，狠狠一劈，剑气倏地疾驰，便将长蛇斩出一道丑陋的缺口。

        “啊！”，士卒们临死前的惨叫回荡四周，深深浅浅的血溅了一地，空气中有些呛鼻的血腥味也浓了不少。

        女修并不为所动，她慢慢催着马，缓缓向城下靠近，枣红骏马颇有灵性，它巧妙的避开对方的马蹄，硬是在乱局中找到了条相对安全的路。

        “啪！”，男修又按下一子，他淡淡笑了笑，“还真是心狠呢。”，眼中清冷一片。

        顾惜湛突然转头，眼神微凝，不对劲！她猛地一扭身，长刀从她身前滑过去，锐气带下一缕鬓发，也在她脖上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

        她抬手沾了点血迹，又将其搓干，金丹中期……而刚才的那股气息又重新消失不见，三军中都无此一人。

        “嗡——”，数道浅紫剑气突然出现在她周身，将长刀与她隔开，顾惜湛坐于马上，侧过身，微微仰起头，望着城上的男修。

        林书云遥遥举起碧玉葫芦，对她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不言而喻。

        顾惜湛收回目光，一时间剑气大振，不少士兵当场殒命，甚至有血飞溅过来，差点落在她身上。

        林书云的本事，有点意思，若她没有猜错，这些筑基初期士兵为辅，用以消耗对方的实力，而林书云可将自己的全部修为，转移在任何一个士兵上，出其不意，这才是主。

        无迹可寻……顾惜湛面色沉静，下手更加利落，剑气所过之处，必将溅起一路血色。

        无迹可寻，那便不去寻，先杀出去再说。

        …………

        周围的士兵渐渐稀少了下来，顾惜湛身上也多了几道深深浅浅的血痕，林书云此招神出鬼没，她在措不及防下也终是受了点伤。

        不过，也找出了点端倪。且战且走，折腾了这么久，她也最终到了城楼下。

        差不多了，当周围气息再一次变化，顾惜湛猛地站起来，脚尖一点，狠狠地一踏马头，接着这股力，直直冲向城头。

        枣红骏马哀鸣一声，头骨碎裂，脑浆混着鲜血，迸射开来，它陡然萎靡下去，重重躺在地上，眼中失去了神色。

        “咳咳咳……”，林书云脸色苍白，呕出了几口血，他抬头，看着已到面前的女修，笑容中满是嘲讽，“对于自己的战马，都能下得去手，顾道友不愧是俊才。”，马是将士最好的伙伴，不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对战马动手。

        面对指责，顾惜湛神色无常，趁着男修元气大伤，她抬手，长剑陡然发出一声长龙吸水般的吟啸，紫光大振，众人一时间都觉得自己看不见了，天地一切都被掩在这紫光下。

        等紫光重新暗下来，众修惊愕的发现，战场早已消失不见，比武台又恢复如初，只不过上面的两人，一站一躺，胜负立见。

        “锵！”，还剑入鞘的声音传来，林书云艰难的抬起头，看着背着光的女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最后将修为转在了枣红骏马身上，本想出其不意，却不想，这人下手竟是如此果断，面对伙伴，没有半分犹豫，也正因如此，他来不及抽离修为，才会遭受重创。

        顾惜湛当然看到了他脸上的复杂，她却不想去解释，不过是他人强加于她的伙伴罢了，她又有什么下不了手？

        假的，终归只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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