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小心思
王诩在路上,光听雇佣的车夫夸耀了,说什么《千字文》通篇一千个字,字字不同,却文章天成。属于天下难得一见的美文,却没有说过《千字文》中蕴含的道理。只是说,帝丘城内的启蒙学童都以《千字文》作为认字求学的基础。
摆在王诩面前的是三卷书,《千字文》上下两卷,另外一卷是《劝学》。
王诩纠结起来,该先看那一卷?
不过《千字文》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王诩还是决定先看这本书,反正书都摆在书案上,也跑不掉。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
不得不说王诩很挑剔,尤其是看书的时候。总会找茬,可这本《千字文》,似乎字字珠玑,让他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难受劲。而且,他从《千字文》之中不仅仅看到的是一本启蒙读物,还看到了不少天地万物的道理。
包括天文地理,农学历史,总之包罗万象,可以说一本可以总受收益的集大成者。后世很多书法家,都会对这篇启蒙的读物倾心不已。甚至用各种字体创作《千字文》的书法。甚至《千字文》的书法作品,甚至可以排名前三的位置。
不过看到后半卷的时候,王诩感觉到了一丝牵强的味道。就像是羊肉汤里,吃到了羊毛的别扭,浑身难受。
“后半卷难道是后补的?”
“去,把长生那个老家伙给为师叫来。”
捧着比脑袋还大的钵盂,筷子上下翻飞的庞涓放下了饭盆,拔腿就跑。庞涓现在是很满足的,家里穷,主要是因为父亲战死自后,断了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武卒的待遇好,也不过是相对的,真要靠着一个武卒小军官的俸禄和职田,养家也颇为不容易。
跟着王诩每天都能吃饱饭,对庞涓来说已经是非常幸福了。
他顶着一个落魄贵族的头衔,挨饿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却还要维持贵族的狗屁尊严,颇为不容易。再说,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俗话说,半大孩子吃穷老子,也就是他现在的年纪。
长生不急不缓的走到了王诩的面前,总给人一种提心吊胆的错觉。抬眼看了一眼王诩,刚要开口说话,就见王诩抬手阻止了,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卷。
《千字文》已经看完,王诩正在研读《劝学》。心头却已经骂开了:儒生空谈误国,这等文章看似满满都是道理,可说白了,什么干货都没有。既不能富国,又不能强军,连富民都办不到。可让王诩抓瞎的是,他虽说心头千万个看不起,但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反驳的理由来驳斥《劝学》这篇文章的立意不正。
相反,《劝学》通篇都是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可真要说学到了什么?
任何一个贵族,都有极为痛苦,或者说漫长的求学道路。这是知识传承必须要经历的过程。王诩也经历过,坚持是必须的,是基石。可真要说坚持到一定的程度就能拨云见日,成就一番大事业,真不见得。
王诩只能说,哄骗自己,总有一天窥视大道的轮廓。
可这对于人来说,真的有用吗?
不得不说,《劝学》绝对是战国一来华夏最大的鸡汤文。至少在眼下,《劝学》是解决不了命运问题的。阶级,才是眼下禁锢各种知识的门槛,对于贫民来说,求学的机会都没有,谈什么‘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王诩不是儒生,自然看不上儒家经典的文字。放下《劝学》之后,他也开始琢磨起来。能够写出这两篇文章的人肯定不简单,而且还是大儒。三卷书上都恭敬地写上了‘边子’这个人名。显然,确有其人。不是儒生,读此篇文章有味同嚼蜡的难受劲,可他读的时候还是给他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王诩觉得《劝学》这篇文章有毒。儒家最强的不是传承的文字,而是嘴炮无敌。别的学派,要么是强词夺理,要么是故弄玄虚。可儒家不一样,孔子将道德的最高标准列出来,然后告诉天下人,爷们的道就是做一个圣人。
文采真他娘的好,可就是通篇文章没有一点有用的东西。文辞华丽,却言之无物。和这个时代务实的风格格格不入,却透着红一种积极向上的气息,让他好不懊恼。可真要说起玄妙和空洞起来,《老子》绝对要比《劝学》玄妙了去了。可这种玄妙暗合天地真理,附和时代对神化的向往。
有门户之见的王诩,对《劝学》这篇拥有着浓厚儒家气息的文章很不待见,但是他对《千字文》的感觉还是很好的,是一篇难得一见的好文章,既能够作为蒙童的教学之用,也能解决蒙童对很多问题的解答。就算还摸不到千古奇文的境地,也不会差太多。
“长生,这个边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却确定一无所知,鞅儿也没有提起过吗?”
王诩郑重的问道,在他看来,公孙鞅已经开始研究儒学了,这绝对不能忍,这是欺师灭祖,就算是灭祖算不上,欺师可定算了。王诩自认为博取数家之长,却唯独没有儒学在其中。并非是他没有机会接触儒学。
而是他压根就看不上儒学。眼下的世道是强者为尊的时代,谈什么礼仪仁义,能富国吗?能强军吗?
富国强军都办不到,任用儒学强国会变弱,弱国会消亡,将来祭祀祖先都做不到了,还谈什么礼仪仁义之说?
作为王诩的老仆,还是当成家人看待的老人,长生和公孙鞅的关系很近,当然知道这两卷书是出自何人之手。可问题是,自己家的主上根本就听不得那个人的名字,一听就要火冒三丈,他该怎么办?可既然问了,不说也不好,总不至于让公孙鞅一个人顶着王诩的怒火吧?
想到这里,长生才谨慎的提醒道:“这人主上也认识。”
“我认识?”
王诩惊住了,他不记得自己有痴呆症,连认识的人都想不起来。从认识的儒生之中一个个排除,白胡子的……不是,中年人……恐怕也没有这等文采。
王诩怒了,他觉得长生的脾气越来越大,以至于敢糊弄他这个主人了:“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认识……边子……哎……”
王诩似乎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头顶张长脚底流脓的混蛋小子,一肚子的坏水,曾经还让他天真想要收他为徒,却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羞辱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两篇文章出自边子白之手,而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边子白是否有这份能力,写出这等文章来?他才多大啊!就能写出如此精妙的文章,以后的成就谁能想得到?
妖孽也是一步步走向巅峰的,比如他,比如吴起。
可是王长生的表情很笃定,笃定到王诩都被对方的眼神看的心虚了起来。妈蛋,还有没有天理,这个边子白才多大的一点年纪。就如此妖孽?万一这货以后写一本书,记录当年自己想要强招边子白为徒弟,被羞辱的故事,王诩整个人都不要了,自己要被当成笑料流传千古了。
不会真的是他吧?
真要在边子白的这个年纪,就能够写出《千字文》和《劝学》这样的文章出来,王诩除了今晚摸到边子白的家里去弄死他,根本就没办法边子白著书立说,流传千古的势头。
容不得王诩懊恼,长生就在王诩紧张不已的时候,就揭开了谜题:“就是边子白啊!哪里有什么边子?不过街头哪些国人倒是尊边子白为边子的,可他还是之前那个想着售卖豆腐发财的小子。对嘛,这小家伙就是个财迷。”
王诩豁开大嘴,如同一只傻呼呼的蛤蟆。显然对边子白搞出的大动静内心已经震撼到无以复加,可清醒过来的王诩立刻认识到,连边子白这等奸猾的小子都混进了儒门之中,果然儒门是虚伪的学派,他心头对儒门更加鄙视了起来。
可是王诩总觉得他对边子白的估计可能还不足够,询问道:“他最近在忙什么,难不成还在推销他的豆腐生意?”
说起来,王诩就算对边子白横竖看不顺眼,但是他对豆腐还是非常青睐的,甚至一度认为这是他人生中走南闯北,吃过的美食之中能排名前三甲的美食。
从口感上和鲜美上,豆腐肯定不算特别好的,甚至还有一点豆腥味。
可这是连贫民都能吃得起的美食,就足以称得上功德无量四个字。当然,他还是低估了边子白搞出的大动静。
但是能够写出如此儒家经典文字的边子白,再沦落也不至于继续想着贩卖豆腐来挣钱吧?已经朝着儒学大师的步伐迈进了,继续做一个商贾,简直就对不起自己营造出来的圣人形象。就边子白鬼精一样的人精,难道会想不到这点?
说不定,这两篇文章是边子白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晋阶之用,混迹仕途。
长生从边子白被诬告开始说起,然后朝会翻盘之后,卫公征辟为中大夫,执掌内史府,留下了两篇据公孙鞅说足以流传千古的文章,还带兵剿灭了出现在帝丘附近的一支赵军骑兵……
王诩捋了捋思路,忽然整个人不好了,诧异道:“这混账小子都已经是内史令了,那么鞅儿……”
“没错,边子白举荐了鞅儿。”王长生感激道:“说起来,边子白也是个傲气的小伙子,不为权贵而折腰。当初大宗伯嫡长子南卓就想要以权势让他屈服,可没想到的是,他却根本就不为所动。才有了潘毅诬告边子白,朝会一举天下知的美名。”
王诩气地差点翻白眼背过气去,边子白是个有骨气的小子,那么他算什么?为虎作伥的恶人?更让他生气的是,边子白家的伙食好,芸娘和公孙鞅基本上这一个月都在边子白家里吃饭,还一天三顿。芸娘就不说了,自己欠了吴起太多的情谊,做任何出格的事他都不会生气。可公孙鞅呢?这家伙在他家里吃白饭不说,自己还悉心教导他,最终还看不上家里的饭食,王诩心中暗骂:自己这是找了个白眼狼徒弟啊!
边子白不愿意拜他为师,也就算了。
王诩也是个有气度的人,被羞辱了,也就只当自己走夜路没有留神,摔沟里了。
可这家伙连自己好友吴起的孤女,自己的大弟子都快拐骗走了,这让他还怎么忍得下去?
拍着桌子怒吼道:“去,快给我将公孙鞅和芸娘都叫回来,以后不准……算了,去吧,快去快回。”王诩很想说让公孙鞅和芸娘这辈子都不准见边子白,可这话他可说不出口。自己不待见边子白,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可能是边子白这小家伙太骄傲了,自己冷言冷语的出一道题难为他,让他内心受伤了。
可王诩心说,自己是名士哎,难道收个弟子也要死乞白赖的求着对方吗?
坐在一边的庞涓,只言片语的听了个大概,但他知道大师兄要倒霉了。他却暗暗窃喜,硬着头皮开口道:“老师,弟子愿意去边子白家请大师兄回来。”
王诩不耐烦的挥手,意思让他也跟着去。可他眼睛的余光却看到了庞涓转身时的那一抹窃喜。
一个半大孩子,想要靠着小聪明骗过自己,能办得到吗?
王诩看着庞涓的背影,暗暗出神,他新找的弟子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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