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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卢植来访


郭松得到消息的时候,他还在毋极县。

        甄氏家族因为出了真龙,甄逸写了一份上表,向朝廷汇报了此事,主要目的就是洗清自己“谋反”的嫌疑。要知道,当年汉高祖就是穿凿附会了一个“斩白龙”的故事,给自己神话了。甄逸家里出现真龙,他不上表忠心,那就是灭门的下场。

        地方官也很紧张,慌忙派人把甄氏家族“保护”起来,其实就是监视着,以防出了乱子。

        张婉芸母女两被层层保护着,别说闲杂人等,就连甄逸都轻易不能靠近。甄姜的婚事也被推迟,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男方家里是没胆子迎亲的。

        这可苦了郭松,想找张婉芸说话都没机会。天天泡在青楼,开支实在很大。虽然琴儿不收他的过夜费,每天十两的见面费也是巨大的开支,销金窟真是名不虚传。

        李英带着人,在青楼找到了郭松,朝廷派来的宦官宣布了圣旨。

        郭松领旨,送了宦官一点银子,道:“草民要劳烦公公帮个忙。”

        宦官收了钱,眉开眼笑,问道:“什么忙?”

        郭松道:“给赵常侍的义子带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宦官面色古怪,似乎是觉得他不自量力,颔首道:“一定带到。”

        李英摆摆手,道:“夫子请回吧。”

        郭松的户籍在灵寿县,属于女娲村人。他被禁锢,最多不过在灵寿县范围内活动,并且轻易不能离开女娲村的辖区。李英作为县尉,有看管辖区“党人”行为的职责。

        “好。”郭松并不担心党锢,在黄巾起义爆发之后,皇帝就会特赦党人。冲琴儿笑道:“今晚我就不来啦,回家了。”

        琴儿也温柔的笑着,“我去找你就是。”

        “嗯。”

        回到西柏亭,村民们都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反倒是很高兴。无他,党人都是对抗宦官的团体,在百姓看来,他们是为国为民的好官,自己村里出了个党人,真是与有荣焉。

        王壮搓搓手,问道:“夫子,咱们学堂还开吗?”

        郭松抱起几日不见的小白,笑道:“那可不?只能教书了。”

        “嗷呜!”小白天天喝仙水,吃鱼肉,发育的很快,已经扑通扑通跑的飞快。似乎是怪罪郭松几天不回来,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呜呜咽咽的不松口。

        看着用力很猛,实际上它用舌头抵着,并不疼痛。郭松安慰着抚摸它的毛发,又拿出一颗仙果逗它,它才松开口,吞下仙果,窝在他怀里撒娇。

        李英道:“有什么需要,就让王壮联系我们。不要擅自离开女娲村,让我们难做。”

        “嗯。”郭松满不在乎地答应下来,抱着小白回了学堂。

        随着圣旨传播,郭松未死的消息也自然的传开,官方认证,绝无虚假,在冀州一带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被禁锢第三日,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西柏亭前。

        一位身长八尺的北方大汉下车,他身穿黑色布衣,左边佩剑右边佩玉,显然是个文官。

        郭松上前行礼迎接,“在下郭松,敢问阁下贵姓?”

        对方亦回礼,道:“鄙人卢植,字子干,涿郡人士,同为马议郎门下。”

        “哦!原来是卢尚书!久仰大名,快请进。”郭松大喜,能够结识卢植,对自己的名望和仕途都极为有利。自己这种寒门,想要得到重视,就得靠这些名人帮忙打广告。

        卢植摆摆手,拒绝了进门喝茶的邀请,道:“这就免了。我被罢官禁锢,得早些回家。”

        看来门第之见比较重,这乡野寒门入不了他的眼。郭松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吃过晚饭再走不迟。”

        卢植此番罢官禁锢,可以说是被郭松牵连的。但从卢植的角度来看,是赵忠要对付他,找了郭松作为引子而已。不管怎么说,两人出现在同一份圣旨上,以同样的理由被禁锢,在世人眼中,两人自然属于“同党”。

        郭松态度很诚恳,卢植虽然有门第之见,却也不是那么顽固迂腐,便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答上来,我便应约。”

        “请问。”

        “何谓‘与士大夫共天下’?”

        这句话是皇帝的圣旨里明确批评的!可对于士大夫而言,这句话正是他们所期盼的政治格局。卢植之所以屈尊降贵登门造访,就是为了这件事。他一开始自报家门的时候,表示彼此是同门,拉近关系,也是希望郭松能够说出点有用的东西。

        郭松道:“天下之事咸决于圣上,天下之政皆出于士大夫。”

        卢植浸淫官场数十年,且长时间在权力核心参与决策,立刻就听懂了这句话的内涵。不由得抚掌大笑,方才的愤懑与歧视一扫而空,高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贤侄真瑚琏之器也。”

        郭松也抓住机会,拉进两人的关系,侧身作揖道:“师叔请。”

        卢植不再拒绝,大踏步往屋里走,“师侄请。”

        王壮上了一壶茶,便退出了。郭松卢植二人谈天说地,议论经典,分析政局,不觉间万籁俱寂,已经是三更天。

        卢植意犹未尽,道:“贤侄之才,只在乡野教书,实在可惜。”

        郭松淡然道:“郑康成师叔也在家中讲学,倒也是个好榜样。”

        卢植脸色微变,他与郑玄是师兄弟,同为马融门生。但郑玄无论是名望还是学识,都要胜过他一筹。郑玄所注释的经书被封为经典,成为权威,这对于同样志在经学的卢植来说,是极大的威胁与阻碍。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经书的“注释权”就是掌握话语权的关键!不管是要改革创新,还是要因循守旧,都需要从经书中找来源,找根据,然后通过自己的注释,将自己的政治思想融入其中,增加权威性与可执行性。

        郭松注意到他的脸色,心里了然。

        自董仲舒对儒家经典重新注释,成为统治思想开始,直到近代的康有为“托古改制”为止,两千多年的岁月里,儒家弟子为了注释权可是血雨腥风,人头遍地。

        对汉末人士而言,距离最近,影响力最大的一次注释权事件,便是王莽“托古改制”,通过重新解释儒家经典,对国家政策进行翻天覆地的变革。

        在西方,则有对《圣经》的解释权争夺。几千年的中世纪结束之后,马丁路德通过对《圣经》的重新解释,发动了宗教革命,推翻了天主教会的权威,开启了“新教”的滥觞。

        郭松还记得,自己的马哲课老师,便是理论研究员。放在汉代,就是“博士”,干的就是注释经典的活,为国家政改提供理论依据。

        不过呢,汉末的注释权之争,已经基本尘埃落定。郑玄可以说是一骑绝尘,放眼天下,能够提出挑战的人都没有!天下儒生,天然的比他低一档次,都要对他“马首是瞻”。

        卢植、蔡邕这种级别的大儒,虽然不服气,也想了很多办法,注释了很多经典,但影响力完全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所以蔡邕另辟蹊径,提出了“熹平石经”的计划,将经书的“标准本”掌握在自己手中。

        问题是,“熹平石经”这档子事,卢植也没赶上。

        他写了上表,毛遂自荐也没用。蔡邕的才气足够一己之力完成这件工作,将标准本掌握在手中,还创立“飞白体”,正式开启中国的“书法”历史。

        “注释权”、“标准本”,这是经书的最大的两项权力,卢植都没捞到,他心里不忿,也是自然的。闷声不响道:“郑康成乃‘天下所宗’,如何能比得上?”

        郑玄让儒学进入了“小统一时代”,注疏万言,弟子数千,郭松一个启蒙课教师,肯定是没法比的。

        郭松笑吟吟的说:“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而已。”

        卢植叹息道:“你我虽相谈甚欢,但都无根无据,多说无益。”

        “此言差矣。”穿凿附会这种事情,现代人不要太擅长。玩文字游戏,关键在于胆子大,脑子活,敢想敢干就能搞出大新闻。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皇上要以德行使百姓归顺,就该静居其位,使百官治天下。”

        “妙!”卢植一下子连瞌睡都醒了,抚掌大笑,高兴道:“贤侄当真了得,当真了得。”

        什么是注释权?这就是注释权!只要能抓住这个点,就能将“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理论抛出去,让天下人开始讨论,进而形成舆论压力,推动制度改革。

        “贤侄大才,若能著书立说,必为天下大宗。”

        郭松笑着摇摇头,叹息道:“我不过一个乡野夫子,哪里能够当得了大宗?能够教化一方孩童,通读句读,就算不枉此生了。”

        “哈!贤侄过谦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卢植心满意足,去客房就寝。

        郭松很兴奋,能够和卢植结交,完全是意外之喜。若是真的能通过他将自己的政治理念付诸实践,那也是扬名立万的事情。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著书立说,名扬千古的。称霸大业,在这件事情上都要往后稍稍。

        九尾狐说自己是来搅局的,没有一定的名望,只怕是难。毕竟吕奉先再差,也是光明正大的侯爵,是和王允共同掌权过一段时间的。

        他郭松不过是一个教书匠,被人穿凿附会成了“真定郭氏”,都是些没谱的事情,算不得数。想要成就一方霸业,名望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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