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不得过国门
太安门前升起那柄五尺巨剑的时候,拓跋努并未感到意外,反而有一丝窃喜。
这次东行,耗时足足一年,为混淆视线几乎走过了大宋一半州府。早在出发时,殿主就曾警醒过他,小心行事。
大宋毕竟比不得西凉,路广人众,言行稍有不慎,引得当地知府派兵围剿都是极有可能的。而他们的目标是汴梁,在此之前,必然不可打草惊蛇。
于是拓跋努便一路压抑着自己的杀戮之情,进入这汴梁城后,又熬了足足半个多月。
今日总算可以杀个痛快。
他索性挥退了身后千余人的大军,独自一人抱着粗壮如树的铁柱,对近千皇城禁军进行了场几乎一边倒的屠杀。
千人很快锐减至五百,又打了个对折,这才吃到苦头决定后退。拓跋努刚好也杀得累了,便席地而坐歇息一阵。
一阵小小的歇息,倒是让不知道什么人混入了那太安门前。
五尺巨剑出鞘,刹那间一气如电,直通汴梁京畿半里长街。
千钧一发之际,拓跋努连忙运起气劲,护住麾下贪魔殿众教徒,却来不及做得周全,一剑之间,便被对方削去近二百名教众。
这一剑过后,拓跋努先是恍惚了片刻,而后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令人难以理解的笑意。
这才是他想在这汴梁城看到的风景。
早就听说大宋皇帝深藏不露,幕后至少有两名一品高手护佑,可当他奉命前来攻打这机枢重地的太安门时,却只见到一群不堪一击的兵士。
贪魔殿三王之中,拓跋努正是最为嗜杀之辈。区区寻常武夫,便是一口气杀上一千个,仍觉得不过瘾。
要尝到那刀尖甜血的味道,还是该选这样遇强则强的高手。
拓跋努挥退挡在面前的一圈教众,扛着长达一丈的铁柱,走近太安门。
“与高手对敌,我拓跋努不杀无名之辈!你是何人,先报上名来,而后再让我把你劈成肉泥!”
赵无安低垂眉眼,手驭洛神赋,并不回应。
拓跋努这才愕然发现,那柄五尺巨剑,竟不是被他握在手上的。
虽然离得非常近,但赵无安的手,并没有碰到巨剑的剑柄,而是空出了约七寸的距离。
离手驭剑,一气破开半里长街,毁去近二百性命。
拓跋努皱起眉头,不知为何,赵无安这副姿态让他很不舒服。
“你应是一品高手?可这真气凝实程度又并不像……难道只有二品巅峰?”他皱着眉头问。
这一次,赵无安点了点头,半推半就道:“二品吧。”
拓跋努满脸狐疑。
他并非不敢与一品高手较量,时至今日死在他手下的一品高手也有不下五位,只是面前这白衣人的驭剑手法太过诡异,不由令他心中疑惑。
拓跋努犹在犹豫,赵无安却忽然说道:“苏青荷,多谢。”
执剑站在太安门后的苏青荷一愣,“谢我做什么?”
“那小皇帝现在安全了吗?”
“已由百名禁军护卫着,入了紫宸殿。”
“然后你就靠着这剩下一百多人死守太安门?”赵无安问。
苏青荷淡淡道:“大丈夫为护国门而死,天经地义。”
赵无安来之前,禁军就已在他的指挥下分成了四队,两队负责轮换阻挡突破,第三队处理伤员,第四队补给兵械。
碰到贪魔殿攻势猛烈,轮转不过来时,苏青荷也曾亲自提剑上阵,与那三王之一对过几招。
此时此刻,他也与那些禁军一样浑身血污,青衣也已破了好几处,皱得不成样子。
“咳咳……”赵无安似乎笑了起来,“虽然我不喜欢那大宋皇帝,但他还是活着比较好,多谢你了。鹊踏枝,我想是时候交到你手里了。”
苏青荷皱起眉头:“现在不该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不,恰好就是说这个的时候。”
赵无安始终隔着七寸驭住洛神赋,一手拖剑匣,跨出太安门,复又前进三步。
“我名为赵无安。”他朗声道。
拓跋努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好名字。想不到大宋皇族,也有如此有为少年。我贪魔殿对大宋的见解,的确有失偏颇。”
“我是造叶人。”赵无安一字一句。
这回轮到拓跋努愣住了。
冠赵姓的造叶人?
不仅是他,站在太安门后的苏青荷也为之一愣。
两边的教众与禁军也一时忘了冲杀,彼此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眼见难得有了问话的机会,赵无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垂洛神赋剑尖,遥遥指向拓跋努。
“为何要攻这汴梁城?”他问道。
这个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西夏国也好,魔教也罢,本都与他无关,但若是牵扯到了伽蓝安煦烈,则赵无安无论如何都不能视而不见。
纵然故人已矣,他却能接过他那染血的衣冠,继续前行。
“你问我为何要攻这汴梁城?”拓跋努哈哈一笑,“此帝不仁,自当取而代之!”
赵无安皱起眉头,眸中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不仁之帝取而代之,那贪魔殿便是仁了?韩阔便是仁了?”赵无安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
拓跋努冷冷笑道:“这又与你何干?我夏国自是要回这片中原,安能容你大宋盘踞丰饶之地,我等却只能于戈壁之中狗苟蝇营?”
赵无安按在剑匣上的手,缓慢而用力地握成了拳。
“那就对了。”
此言一出,拓跋努为之一愣,“什么?”
而在这句话出口后,赵无安那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开来。
“我已经找到了打败你的理由。”赵无安道。
拓跋努像是听见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眉角上扬,不屑一顾地嗤道:“就凭你?你到底入了一品境没有,就敢说打败我?你可知贪魔殿金刚王是谁的名号?”
“与这些无关。”赵无安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大宋是做了许多错事。杀瓦兰王,入苗疆,攻造叶。”他一字一句道,“但同样,你们也做了错事。用句俗话来说,天下乌鸦一般黑。”
“哦?”拓跋努眯起眼睛,冷冷一笑。
“宋帝不仁,夏帝便仁?叶帝便仁?”赵无安质问道,“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听见赵无安这个名字,以为是要天下无安,自认过于乖戾,直至十五年后,才明白了几分。”
天底下哪有什么真正的仁义。
天底下哪有什么真正的安宁。
都说江湖有仁义,江湖却能见解晖这般黑道巨擘。
都说庙堂要守这人间安宁,大宋纵有心怀不轨,西夏、造叶,又何曾安心守过这人间平安?
故而说天下无安。
要斩尽人间罪恶,自然也是痴人说梦。
“我只有一问。”赵无安淡淡开口。
气机却已如潮四海生。
“苍生何辜?”
拓跋努愣了愣,不明所以:“这是什么问题?”
一道清鸣之声忽然自洛神赋之上响起,响彻整座汴梁城。
为于皇命前偿伽蓝安煦烈救两朝黎民之大义,容行沙自刎于皇帝面前。
为阻贪魔殿与韩家里应外合,胡不喜与诸南盏联手将韩阔击败。
为替赵无安铲除后患,韩裁歌不顾性命,徒手攀城墙。
曾籍籍无名的少年尽出周身神刀,以一敌三。
庐州城外相遇的一对主仆,冒死与敌相搏。
仅有一面之缘的京城金吾,不惜舍命为他开道。
“已经足够了。光是这个问题,你们就绝对无法回答。”赵无安道。
“注定无人能铲去这天地罪恶,而至少这大宋,护住了苍生黎民。”
“别胡言乱语了!”拓跋努怒道,“西凉百万户人家,只因宋叶之战而家破人亡!你的大宋就是这样护国的?”
“若换你来坐这江山,便会天下太平,无人流离失所了?”赵无安反问。
拓跋努被噎得一时语塞,怔愣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后,在他惊诧的眼神中。
整座汴梁城的气劲攒聚如云,化作万千飞絮向太安门前聚涌而来。
一道道丝绸般软若无物的气劲,缠绕上了洛神赋。
这柄在江湖中蒙尘了数十年的剑,再一次泛起些微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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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前,金甲将军低垂眉眼,手中尚方宝剑沾染鲜血。
欧阳泽来晃了晃手中笔尖歪斜的文圣笔,抬起眼睛望向天空。
“那小子,开窍了啊。”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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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国寺中,胡不喜睁开眼睛,诸南盏却已一跃而起。
她冲到窗边,一双眼睛直直瞪着天空,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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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
四十余名黑衣禁卫在大殿中分成两列捍卫。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少年皇帝,瞳中升起一道讶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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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绕于洛神赋上的这道气劲,竟和那日汴梁城外,赵无安气绝将亡之时加于身上的如此相像。
赵无安若有所悟。
他遥驭巨剑,向前踏出一步,朗声喊道:“晚辈赵无安敬谢前辈相助!”
半空中的清冷气机如蒙敕令,在那一刻尽数涌入他体内。
那年飞狐城外,严道活一人一剑,独对数万铁骑,卫大宋门户。
这一年汴梁城中。
清绝气机入体,与龙气相融,洛神赋剑意铮鸣。一道昂然剑气激射长天。
赵无安晋入一品境界。
“教尔等贼子宵小,休过我身后大宋国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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