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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这件衣服


虽然生在汴梁,还是位人人称道的千金小姐,知书达理,温良恭俭,但对生性就闲不下来的白馨艺而言,平淡无奇的日子简直是种折磨。就算是出门喝个茶,都要有三名家丁护在身旁。大街上无论男女老少,见到这个阵势,哪里还敢上前来搭讪。

        饱含着一颗好管闲事之心的白馨艺当然是过得百无聊赖,恨不得发生些什么惊天大事,来打破这些平凡的日夜。

        就像是如她所愿的一般,在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茶馆之中发生了命案,可谓是足以惊动半个汴梁城的大事件。

        然而身为白家的大小姐,她却忽然间失去了闯在最前头的勇气,甚至在听见后院中有尸体的那一刻,便吓得小脸煞白,缩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

        把话说明白的话,她白馨艺,除了缩在人群之中被动地接受事态发展,也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一直被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小姐,除了安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又有什么能做的呢?在她之前的无数姑娘便是这样,在她之后,还会有无数人也是这样,身份虽尊却不得自主,只能随波逐流,浑噩度日。面对近在眼前的危机,她也无法如想象中一般,奋不顾身,去彰显自己不屈的意志。

        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身为白馨艺,所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拿自己那双时常被人夸耀的水灵清眸去盯着角落里那株因毒茶枯死的苦竹,做些诸如靠着眼睛溯源追凶这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内心仿佛被一道围栏封起,兀自蒙尘。

        她知道,拦住她的不仅是礼仪家规,也不仅是身边的仆役,更是自己胸中的围栏。

        所以当盯着那株枯死苦竹的她,再一次听见宛赵无安喊起她的名字的时候,心中那抹沉寂已久的围栏,倏忽一颤。

        他把所有的问题又重复问了一遍,仅仅调整了顺序,或者压根连顺序都没有调整。两三个问题,五六个嫌疑人,翻来覆去地问。

        而仅仅一瞬,白馨艺就明白了赵无安的意图。眼前这个宛如神棍的白衣居士,当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记录,而是想要通过反复的询问,找出某些人话语中的漏洞。一旦前后的供词出现了差别,那么那个人说谎的几率,就会大增。

        然而在命案发生的当口,白馨艺终究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因此不太敢相信自己当初的记忆,所以也就无法将第二次听到的供词与之比对。但就从赵无安的表情来看,他肯定问出了点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随着赵无安的抽丝剥茧,白馨艺越听越入神,几已不记得自己身处茶馆,也几乎忘了相隔几丈的后院之中,尚且陈尸一具。

        她仿佛不慎跌入了某本话本的字里行间,而赵无安的一言一语,皆是纸上鲜明留痕的词句。

        双目逐渐移不开去,胸口更是犹如种下了一粒火种,隆隆作响。白馨艺忍不住跳起来叫道:“说下去!快!”

        赵无安反倒是稍稍停顿了下,神色柔和地冲她点点头,又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而原本听得入神的众人,多多少少不满地瞥了白馨艺几眼,她却根本没放在心上。如堡垒般紧紧将她护在中心的家丁也不知为何,没有及时拦住她的放肆动作。

        大庭广众之下高声言语,说出去也太不合名门千金的形象了。

        不过白馨艺好似突然什么都不害怕了一般,紧紧地盯着赵无安,脸颊兴奋得发烫。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告诉她,赵无安的推断,极有可能就是最后的真相。

        “所以,在死前的最后时段,蒋隆一经历的是一段这样的过程:得知有人将要来访,但很不巧,那个人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见的,所以蒋隆一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当来客将要抵达时,他要水房沏了一杯茶,也许是考虑到需要说话,避免口干。但他并没有给那个讨人厌的来客准备茶水。见面之后,二人也应该的确进行了一场不算愉快的交流,甚至可能起了争执。争执之中,来人一怒之下,将毒物——”

        赵无安刻意停顿了一下,将目光转向人群之中端坐着的一人,淡淡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不用我细说了吧,梁师傅?”

        厢长闻言一惊,赶紧低头翻找自己刚刚抄下来的记录:梁实,现年二十三岁,是城西武馆的拳师。

        坐在角落里一位身着广袖长衫的男子被赵无安突然点名,面上浮现出一副不似作假的意外神色。

        赵无安神色动了动,“不肯承认吗?”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言外之意,是我杀了掌柜吗!”反应过来的梁实不禁怒火中烧,袖子往桌上一拍,恶狠狠地反问道。

        赵无安神色复杂地努了努嘴,叹道:“不肯承认的话,那我就先说结果吧。是你杀了蒋隆一,原因是他没有按事先说好的比例将赃款分给你,我猜他用的理由应该是目前茶馆用以周转的资金不足。而你一怒而杀他——不,你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在今天杀掉他。你熟悉这间茶馆,知道他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了看起来像是杂货间的屋子里,之所以用毒,多半也是想嫁祸一下这家店里的人们。因为你也许已经知道,蒋隆一所谓的资金不足并不是骗你,而店里这些下属,已经多日没有拿到薪酬了。没错吧?”

        他转向先前询问过的三人,眼神中透露出求证之意。程禄愣了愣,点头道:“的确如此,薪酬已经拖欠了多日……不过我从十五岁起就在这里打杂,倒是不怀疑蒋老板的为人,宁肯多等些时日。”

        “但有的人可等不了那么久。”赵无安闭上眼睛,“正因为蒋隆一资金不足是真,所以这些下人才有了杀人的动机,我也才会在一开始,把目光重点摆在他们身上。不过,他们互为证明,都不具备完全的杀人时机,虽说三人联手倒是有可能将掌柜杀死,但若是那样,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早就将尸体曝露出来,只会徒增他们三人的可疑性。所以,我把视线聚焦到了你身上,梁实。”

        赵无安站起身,走到嘴唇发紫的拳师面前,半俯下身子,捧起他桌上的一樽茶壶,啧啧道:“紫砂的,应该就是装的那四钱顾渚紫笋吧?茶壶倒是漂亮,可惜不知道,茶盏去了哪里?”

        略显空旷的桌上,仅仅放着三壶茶,宛如壁垒一般围在两杯茶盏外头,正对着梁实的胸口。

        赵无安淡淡道:“你点了四钱顾渚紫笋,六钱龙井,八钱蒙顶。其中除了顾渚紫笋是慢茶之外,龙井和蒙顶都是不折不扣的快茶,慢饮则废。按正常的饮茶速度而言,一盏茶耗时一刻,慢茶再加一刻,快茶却只有九分。两盏快茶加在一起不过一两四,你午时七刻到,未时二刻去过一次茅房,未时五刻又去,敢问在中间这三刻里头,你到底是喝了什么?可别告诉我是发涩的龙井和苦麻的蒙顶茶。”

        梁实一愣,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茶,眼中流露出不明所以的震惊之色。

        “那我就代劳了。你抵达客栈之后不久,院中的掌柜就注意到了,并吩咐茶房去沏一盏茶。你先将龙井与蒙顶尽数豪饮下肚,而后在顾渚紫笋之中下毒,捧着它,假借去茅房之名进入后院。接着,你将茶藏在袖中,去到蒋隆一的房中,假意与他相谈。谈话中,你故意提到蒋隆一藏在杂物间中的贵重之物,趁他去取那样东西的时候,你将两盏顾渚紫笋,对调了。

        “因为这家茶馆,同一种茶全都用相同的器皿盛装,所以回到房中的蒋隆一并未发现异常。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很快就喝下了下毒的茶,而后一命呜呼。你将那样贵重之物卷走后,很快便回到了茶馆中,假装只是去了一趟茅厕。

        “本来,这个时候你应该结账离开了,但你忽然发现了问题。有毒的顾渚紫笋与无毒的固然外貌无异,但蒋隆一的茶比你所点的要早泡一盏茶的时间,也就是说,蒋隆一那盏无毒的茶泛黄发苦之后,被你下过毒的茶才刚刚现出点深色。茶水会随着时间而变质,每过一盏就会变换一种模样,只要是对茶道稍有些研究的人,就能从桌上的茶水中,揣测出问题。而这是家老字号的茶馆,最不缺的就是会品茶的人。你若是就这么一走了之,案发之后,你必然大有嫌疑。

        “发现这一点之后,你别无选择,只好在未时五刻又去了一次茅房,将袖中的顾渚紫笋倒在茅房之中。因为茶叶也会暴露,所以你干脆把所有茶叶倒在茶盏之中,一股脑丢在了茅房里头。就算将来有人能从茅房底下找到茶盏,也不可能再从茶叶或茶水的成色中推断时间了。”

        赵无安打开手中紫砂壶的盖子,往里瞄了一眼,点头道:“这里头果然一片茶叶也没有呢。你平时喝茶,会这么仔细吗?”

        与他仅仅一桌之隔,身材更为高大的梁实,却嘴唇发白,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

        “身为拳师,当然练过胳膊上摆碗水而不洒的功夫,你今天又特地穿了一件大宋男儿颇为少见的广袖,是为了不让蒋隆一起疑吧?”赵无安波澜不惊道,“然而你的功夫再怎么好,热茶终究不比冷水,袖上定然留有茶渍……”

        说话间,他忽然疾电般地一伸手,抓住了梁实的手臂。梁实避闪不及,竟是生生一个趔趄,向后倒去,一侧袖管也从手臂上滑落,露出内侧一块深色的印记。

        赵无安道:“你唯一的失策,大概就是穿了件白色的衣服。我这身白衣,可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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