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线之差
好容易闯出了大相国寺的重重人海,满头雾水找了一上午也不见赵无安踪影的胡不喜忧心忡忡地回到小巷里头的临时居所,却发现赵无安早优哉游哉地在小院里坐了下来,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找出一罐茶叶,架起炉子,把水烧得滚热。
“哎哟,老大你原来先回来了啊,可把我吓了好一大跳。”虚惊一场的胡不喜拍拍胸脯。
赵无安把视线从水炉上挪开,移到胡不喜头上,皱起眉头:“跑得时候太急,撞伤了?”
胡不喜一愣,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发现了一小道伤痕,摇头道:“虽然确实是撞伤,但还真不是因为我跑得太急,老大我还没跟你说呢,那相国寺里头,有个高人!”
赵无安不以为意:“汴梁城哪个角落没有高人。”
“是那种高得不能再高的高人!”胡不喜恨不得跺起脚来,“老大你是没亲眼见到,估计这辈子都不会信,居然能有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姑娘,一只手就把老 胡我给揪翻了个跟头!”
赵无安波澜不惊地瞟了胡不喜几眼,注意力仍然大多放在面前嘟嘟作响的水炉上头,淡淡道:“相比于这等怪人,麻衣人还算好对付的了?”
“那能比吗,那群麻衣人直接被俺给甩了,云里雾里的!”胡不喜夸张地一摆身子,“说起来,老大你怎么这么快就把那些人甩掉了?”
“我轻易甩不掉他们,所以干脆就没打算甩。”赵无安道,“我跟他们聊了几句。”
胡不喜瞪大眼睛:“聊了几句?他们居然没有当街动起手来?”
“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他们未必捞得到好处,我想京城里头应当少有这种蠢材,就听了他们两句话。”
面前的水炉忽然喷出汹涌的白气,赵无安当机立断,一手抄了壶柄,便将沸水抖落作一道银亮的线,密密灌入脚边的茶盏中。
“是朝廷里的人。本意想找你,叫你别去参加雄刀百会。”
胡不喜闻言一愣,竟是气笑道:“这是什么道理?天下一品的刀客,还能不去参加这时隔数十年才重开的雄刀百会?”
“毕竟这已不是当初那一拨矢志刀道的扬州子孙,韩家重开这雄刀百会,究竟意图如何,发人深省。”
赵无安凝眉注视着滚烫的水填满茶盏,其间碎叶浮上水面,又渐次沉没。
胡不喜无谓道:“正是因为不知韩家打得什么如意算盘,才要去好好地争一争这名次,立个下马威不是?”
“我来汴梁,可不是为了这些事情的。”赵无安放下水炉,一手捧起茶盏,将盏中茶水慢慢倾倒于炉边水槽之中,“你固然能去参加这大会一展手脚,我却是万万不可再现身于众人面前。背上这暗红剑匣,如今还是太烫手了。”
连一个从二品的宰相都能知道背着暗红大匣的白衣人与胡不喜交情匪浅,在这罗网密布的汴梁,要指望消息不畅无异于痴人说梦,洛神剑匣则几乎可说是置赵无安于死地的绝妙利器。
胡不喜若有所思道:“说得也是。那老大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赵无安闭目道:“说到底,能在汴梁见的也就只有那两个人,我打算一一去见一遍,而后再作计较。”
胡不喜点点头,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还特地去弄了把茶叶过来。”
“不温习一遍这点茶之道,就要去与那人相见,我心里也是着实没底啊。”赵无安感叹。
说罢,他伸手解下挂在炉边的茶筅,微微扬起。
筅长一尺三寸,被赵无安悠悠提于手中,欲脱未脱。另一只手则抓起壶柄,凌空画弧,滚烫的沸水自壶嘴中涌出,遥遥隔着近三尺的高度,准确无误地灌入炉边的温热茶盏。
茶中碎叶刚刚经过一碗滚水冲泡,此时正是茶香已绽而茶味未盛之时。右手提点水壶注入沸水的同时,赵无安左手似隔纱点化,将茶筅侧浸入滚烫沸水之中,飞快撩拨。
竹丝击打沸腾茶汤,生出滋滋之声,碎叶尽数沉底,在赵无安的茶筅之下,亦可看见数道茶沫不分先后地自盏底浮起,在水面形成小小的涡旋。清香之气,一时溢满小院。
然而赵无安手腕虽然抖得激烈,茶筅顶端的竹丝却丝毫未触盏壁,任凭沸水如何激烈,也不曾有一滴水珠飞溅到越过碗沿的地步。
沸水不过几息之间便注完,赵无安右手放下水壶,左手却仍以极快的频率搅动着茶水。鲜白的茶沫接二连三地从盏底浮现至水面,逐渐聚合凝留,茶汤的颜色则变得越发清亮。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
赵无安倏忽一振手腕,左袖整个向上一扬,茶筅也近乎垂直地离开盏中。竹丝之上所挂的最后几滴茶水,在这一振之间,尽数抖落,融入鲜白茶沫之中,刹那冲散盏中馥郁的馨香。
繁华过后见真章。
收式时的振袖,近乎完美无缺。原先因那过于繁复的搅茶手法而变得有些浓郁的茶香,在这一振之间收住,重新回到了似有似无的淡泊之态,另生出一股欲说还休之美。
这场点茶唯一的观摩者恰到好处地送上喝彩:“好!不愧是老大,简直天纵英才!这一手绝妙的点茶术,就算是陆羽再世,也只会感叹不及啊!”
赵无安翻了个白眼。
拍完了马屁的胡不喜笑嘻嘻道:“那老大你就先忙着呗,洛神剑匣不放心带出去的话,让我保管着就行。你放心,这天下还没有几位敢从俺老 胡身边抢走东西。”
赵无安放下茶筅,注视着盏中缓缓消散的茶沫,忽然道:“你之前说的那个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心大得已经快忘了这茬的胡不喜赶忙拍拍脑袋:“啊呀你看我这记性,老大泡一壶茶的事情就能忘个精光。那姑娘,就是那个在大雄宝殿前头和寺里住持说什么花啊叶啊的,是个高人!我看她也不像有武功的样子,但是偏偏就能用一只手,把老 胡我给掀翻过来,我当时都吓了一跳!”
赵无安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可没添油加醋!那姑娘真的就用了一只手,我到现在都没想清楚!”胡不喜信誓旦旦,“也是亏她把我给抓进禅房里头,我才能那么快甩掉那些捉影郎,只是后来找老大你花了不少时间。”
“她没说这功夫是哪里来的?”
“说了。她只说,这是跟佛祖学的拈花功夫。”胡不喜挠挠头,叹口气,“这天下,隐世高人还真是多得数不胜数,光一个佛门,就能整出这么多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幺蛾子。”
赵无安愣了愣。
拈花?
“问了名字么?”
“我特地问了,她说她叫诸南盏,平时就住在大相国寺旁边。”胡不喜嘿嘿一笑,笑容里莫名地带着几分猥琐气息,“我觉得,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不妨去找她切磋切磋,也好在武学之路上,再深入几分。”
赵无安到了这一步,才总算听懂胡不喜的弦外之音,这家伙八成是看上了人家姑娘,不由得沉沉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还。”
“瞧老大您这话说的,俺老 胡又有什么时候不是这幅脾性了?”胡不喜恬不知耻地嬉笑起来,水纹般的肚皮忽然一颤,宛如盏中逐渐消散的茶沫。
赵无安捧起茶,浅啜了一口,眉宇深沉。
“佛门精深,绝非虚言。我在久达寺一住十年,才算勉强看明白那些个佛书经文,而登堂入室之后,再向前却是步履维艰,以我的天资,只怕是今生无缘窥见那些佛书之中的深意,更休论暗藏玄妙。”赵无安淡淡道,“而你所言的那女子,既然能以方寸之力,扳倒你这江湖之上鲜有敌手的一品高手,应当是在佛法之上有独到领悟的天资超绝之辈,若是她真的窥得了佛法之中哪怕九牛一毛的玄机,不论现在是何身份,前途也绝对不可限量。”
胡不喜咂咂嘴,哑然道:“老大,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夸人。往常就算是那些个一品高手,在你口中似乎不过尔尔,怎么今儿就敢放宽了海口夸这小姑娘了?”
赵无安不以为意:“不是连你也觉得她高不可测么?”
胡不喜尴尬地挠挠头:“话虽如此……俺只当她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能让你措手不及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一把刀的话,现在你已经不可能站在这陪我说话了。”
捧着饮了一半的茶,赵无安站起身子,踱步进屋,遥遥丢下最后一句话。
“你若是有心,最好多多留意这个诸南盏。”
站在院子里头的胡不喜愣了愣,失笑道:“这不是一定的事儿吗?就算老大你不说,俺也不可能把那姑娘抛到脑袋后头去啊。”
说罢,他便抬起腿,想跟着赵无安进屋。
屋中却倏忽涌出一团雄厚气劲。
胡不喜一怔,脚步不进反退,速速撤出去三四丈,愣愣望着木屋。
午后盛阳撒入院落,赵无安独立屋中,手中犹自捧着茶盏,身后洛神红匣之外,六剑顺次出鞘,清鸣不绝,剑气如虹。
他周身七尺,尽布细密气机,如一道无形的笼,将一袭白衣拘在其间。
胡不喜笑道:“护体真气已成形十之八九,老大这一品境看来是触手可及了。”
赵无安的回应依旧波澜不惊:“虽只一线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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