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身不由己
暮色四合,夜空逐渐缀满繁星。披着鸟羽大衣的男子怔怔看着面前的景象,眉心涌起一抹狠戾之色。
在他面前,无论是有腿的车夫,还是早就没了脚掌的曾杞,全都在飞剑的声势压迫之下,两股战战,寸步难行。
“这是怎么回事?”男子皱起眉头,责问似的道。
曾杞与车夫艰难地对视了一眼。
赵无安心念一动,两柄飞剑骤然铮鸣,吓得刚有动作的二人立刻又弹回头去,不敢有一丝动弹。
“我这辈子,见过很多奇案,有事先策划得天衣无缝的,也有几乎是完全的巧合,造成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结果。但我不得不说,罗衣阁做事,很胆大,胆大到我几乎从未见过的程度。”
赵无安看着面前的男人,声音毫无起伏:“我有个朋友一直想杀你,我觉得,你应该见见他。”
“你说的是那个刀起惊雷的段狩天么?”身披罗衣的男人问道。
赵无安略微有些愕然,旋即苦笑:“到底是罗衣阁,什么事请都瞒不过你们的眼睛。”
“毕竟,让右使去杀左使,这种无异于自断一臂的举动,天下也鲜有人知道。”
“早了解你们罗衣阁行事大胆狂放。不过说实话,能以这种方式盗走名册,实在是令我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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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觉得你说的不对啊。就算是曾杞盗走了名册,他也总得放在身上,要么放在房间里吧?可你们几乎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在客栈的上上下下去找那本名录,可是一无所获啊?”胡不喜分析得头头是道。
苏青荷点头道:“这才是最令人意外的地方。就算能够拿走名录,在有高手镇场的情况之下,罗衣阁又不可能运起轻功骤然跑到我们都寻觅不到的地方。只要封锁及时,按理说就是能够找到名录的。”
“那为什么没找到呢?”
发问的是聂君怀,他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
“其实,名录一直以来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只是我们一次又一次让它从眼底滑落了。”苏青荷说着,从胸口抽出了一本书。
胡不喜一惊:“这是……!”
旁人眼中也俱露出惊恐神色,饶是聂君怀,在看到书封的时候也不由一愣。
“这是赵无安给我的小说。”苏青荷一本正经地把书摊开,照着念起了上头的梗概,“一位穷苦书生与公主辗转悱恻的爱情故事……据说还涉及到了这位公主的皇兄。”
“……哈?”
胡不喜黑着脸,抬手指了指书封:“你当我傻吗?这上面明明写着罗衣阁名录五个大字。”
“那是我刚刚随便写上去的。原本的名字被我用墨水涂掉了。”展示完毕之后,苏青荷随手把书一丢,“罗衣阁的人是傻子吗?名录上面就写着名录两个字?”
众人的目光随着那本被丢弃的书,在半空之中划出一个弧线,然后目睹着它在一阵骤起的妖风之下,向南边飞落。
“不过,也是多亏了赵无安的提醒,我才知道了罗衣阁究竟做了什么。”苏青荷道,“准确说来,在击晕守着名册的兄弟之后,曾杞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给罗衣阁的名录,换上一张书封,然后塞到窗户边上的书柜里头。”
“再然后,他带着换下来的话本由窗户离开,重新回到杨歇的房前,让她将之烧掉。杨歇的窗前整整燃了三只红烛,最多两只是用来判断风切,第三只,则焚毁了她口中所言,极为精彩的话本。”
他走到杨歇面前,道:“你想必是一页一页撕了看,阅完即焚,以至于在我问你的时候,也能把内容都给复述下来。”
杨歇别过头去,一言不发。胡不喜本想说两句,苏青荷却向他丢过来一个警示的眼神。
不过他到底不是赵无安,没那么大的面子让胡不喜彻底听话。胡不喜挠了挠头,虽然没说什么,却不屑地啧了一声。
“焚完之后,曾杞自你窗边跃下,利用风切的原理,回到了他一楼的房间边。而你则在同时从楼上甩下来一张皮影,自我门前一晃而过,引我出门。因为风切的缘故,皮影甩到楼下之后会自然而然地卷进走廊,也就能伪造出有人自我门前经过的假象。可惜人手实在不够,不能在三楼也布下警卫,否则你这点雕虫小技,早该被看穿才是。”
安静了一路的杨歇终究是反驳道:“说了这么多,证据呢?”
“皮影想必被你一并焚了,顺着窗户洒下,因为风切的缘故散落在这片外墙后头,难以找到。而用来支撑皮影的则是你那些稍显纤长的首饰。说到底,我其实并没有证据。”
“那又有何可说的。”杨歇冷笑道,“不过一届贪官,平白冤枉好人。”
她的态度其实算不上诚恳。一双明眸之中,除了少许毫无反驳力道的无辜,更多的是对苏青荷坦坦荡荡的恨意。
但她的确生得很漂亮,光是这一点就让人无法对她有所指摘。肤若凝脂,眉若远山含黛,声如莺啼婉转。身着这一件汴梁正流行的流苏粉裾,如此妙龄少女却要受牢狱之灾,那富商看了难免有些于心不忍。
他对苏青荷道:“苏捕头,只是一届女娥,没必要为难至此吧?”
苏青荷神色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想了好半天,才道:“罗衣阁可是杀人不见血的凶手!”
“可是她也没什么武功,到现在也没反抗,再说那东西也不在她这儿不是……”那富商颇有些犹豫道。
苏青荷摇头道:“算了,就算没有证据,杨歇为罗衣阁行事之事也是确凿无疑,今夜先囚住,明早押送汴梁。”
手下纷纷应是,便押着杨歇回了客栈,那富商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见无转圜余地,也叹了一口气,带着两名镖师转身离去了。
聂君怀对苏青荷遥遥一揖:“真是精彩的表演。苏捕头之雄才,聂某甘拜下风。”
苏青荷连忙躬身道:“前辈谬赞,青荷诚惶诚恐。”
聂君怀笑道:“苏捕头过谦了。既然已经过了耳瘾,那聂某也就不再逗留,回房歇息去了。”
“前辈请便。”
寒暄几声过后,聂君怀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外墙的墙根旁边,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胡不喜抱起胳臂,忧心忡忡道:“杨歇是抓住了,可是和她共犯的曾杞还在外头,也不知老大那边怎么样了。”
“既然是赵无安,想必是放长线钓大鱼,不追至亲眼看见罗衣阁主,是不会罢休的吧?”苏青荷试探性地问道。
胡不喜挠头感叹道:“他是会这么做没错,也是我老 胡发愁的地方……倒不是我信不过老大,他那飞剑之术虽然天下无双,但也就对付对付二品以下的一般高手。要是遇着对方有备而来,难保不会阴沟里翻船。”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一起去找他。”苏青荷提议。
“难就难在这块啊……”胡不喜皱眉道,“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天黑之后,我就感应不到老大的位置了。”
“感应?”苏青荷疑惑。
“嘛,这跟你说不清楚。”胡不喜叹道,“总之是一品高手的事。入一品境之后,气机的境界几与天地等同,老大那一身洛神剑气,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常人虽然感觉不到,一品高手却能寻觅得到它的存在。再加上我对洛神剑气又特别熟悉,因而千里之内,就算无法锁定具体的位置,也能够知道老大大概会在哪个方位。”
他低下头去,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可是,从入夜之后不久的某个时间段开始……我就再也找不到那丝洛神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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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们搜了三四遍都没找到的名录,其实就放在房间当中,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只不过与数百本几乎风格一模一样的书放在一块,根本没有人乐意去一本一本地找,最多翻出来看一眼书封,却绝对不可能去查阅其中的内容,是否与书封相对应。”
面对面白如霜的罗衣阁主,赵无安浑然不惧,娓娓而谈。
“而后曾杞亲自去取书,也是编出了个完美无缺的借口,一到房中抽书便走,但在门口却不巧被守卫给拦下来了。他自然拒不承认,但却难免会被人怀疑。我提出要搜他的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不过,这一点上,你们做的太厉害了。就在我欲亲自查看曾杞身上携带之物的时候,有人坠下了楼。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而我再回到楼中的时候,曾杞早就带着名册远走高飞了。甚至连接应者,也都早就在官道一旁待命,我若是再晚到一点,只怕直接就让你们从这儿给逃出去了。”
树林浓密,虽然溪水边只有男子一人,但难保周围没有伏兵。赵无安只能一边说,一边尽全力撑起洛神剑气护体。
反正有洛神剑在,这么短的距离上,胡不喜肯定能够找到他。他只要尽力多拖住这些人一会,就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这么一想的话,从头到尾,你们虽然做得胆大,但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的。”赵无安道,“你们转移了人的注意力。”
“以杨歇在窗边点烛,吸引了院中的我和胡不喜的注意力,让我们没能意识到何时有何等气机流动;以我离开客栈,闻川瑜追出,而吸引了大部分捕快的注意力,从而达成了悄无声息变换名录位置的目的;又等到造叶密使追着我上到露台之后才去取书,因为你们知道造叶的狐狸军,若是不达使命,必然以死谢罪。”
“这么细细想来,你们知道的还真不少。不但知道造叶人的秘密,甚至还知道我不会答应他们的要求。”赵无安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你不是罗衣阁主,那又有谁是!?”
溪水边的男子怔了半晌,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好,好。你叫赵无安是吧?说得真不错,合情合理。”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真可惜。你这张嘴,很快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一阵浓郁杀气,骤然在这片空间之中聚集。
赵无安没有任何犹豫,抬手一抹,两柄飞剑就划破了曾杞与那车夫的喉咙。血涌如注。
二人瞬间倒地,赵无安连忙收剑抽身,警觉地目视四方,摆出守势。
来了!
溪水边的男子却一动不动,自顾自地狞笑着。
果然有埋伏。不过是哪一边?
天空一声惊雷炸响。
赵无安猛然扭头,却迎面对上一柄悍然狂刀。
“……是你!?”
“抱歉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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