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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跨遍千军皆可杀


最终,夸远莫邪仍是退兵了。

        轮椅的辘辘声中,夸远家麾下锐不可当的三百士兵集结成阵向西退却。大巫咸慕容祝仍是如来时那般以手握着夸远莫邪的轮椅,但其中所蕴含的意味却从顺从变成了威胁。

        岐荒山残阳如血,断崖在暮色之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座孤峭的山峰。浅草地上有几只彩蝶翩翩而来,绕过那些苗疆士兵的双肩。

        赵无安白衣飘动,洛神剑匣上又平添一道斑驳痕迹。晚风呼啸,面前的岐荒山安静若死。

        他却忽然跪倒于剑匣边,闭上双目,从不束起的黑发在风中胡乱飘扬。

        那些苗疆的战士们一一自他身边走过,投来的目光大多带着些许忌惮和好奇。

        毕竟这个人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山头御剑而来,纵然不是仙人,只怕也所差无几。现在却跪坐于此地,显得如此落寞。

        安晴匆匆跑上前去,关切地半跪在他身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赵无安深深叹了口气。

        “三百换二,我是胜了还是输了?”赵无安仍旧闭着眼睛,虽然脸微微侧向安晴,却仍像是在喃喃自语。

        安晴愣了一愣。

        先前赵无安带她御剑飞奔之时,安晴并不知赵无安想做什么,只道他是抛弃了徐荣兀自逃生。

        而如今断崖之下,原本士气高涨欲杀上岐荒山的三百苗人却尽数保全了性命。这些人与赵无安素不相识,赵无安也本无保护他们的义务。

        但他却宁可抛下代楼桑榆与徐荣,也要亲自御剑赶来,阻止这一场短兵相接。

        “既然此处的三百人是夸远莫邪布下的口袋,而最能代表代楼家势力的代楼桑榆又与我们在一起,也就是说,那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板甲军,绝不会隶属于这二人名下。”

        说到此处,赵无安终于睁开了眼睛,侧目望着安晴。此时夕阳坠入他瞳中,似有金焰重燃,掀起万千波澜。

        “也就是说,他们会杀了徐荣和桑榆,不会手下留情。”

        “我欲救这三百生,就必须让那二人赴死。”

        安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赵无安低下头颅,伸出手撑着剑匣,摇摇晃晃站起了身。

        “很可笑吧?才刚刚把她从客栈救出来,一转眼却又将她丢在了深山。”赵无安颇有些自嘲地轻笑了起来,“安晴,有些时候,我是不是很不讲道理?”

        安晴怔了半晌,低下头思考了好一会,才闷闷道:“你有你自己的道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必要在意别人怎么看?”

        赵无安沉默了好一会,摇了摇头。

        “我欲救生,便是三百换二。我欲渡生,便是为了二十九条性命,不远万里来寻代楼暮云一战。我欲护生,便是断案缉凶,清净此世罪恶。我欲成仁,却非得再要这天下无安。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矛盾得很。”

        安晴急忙道:“但那些事情都是不冲突的呀!”

        赵无安瞥了她一眼,“其实,我本非我。那个欲肃清此世罪恶,济世救生之人,与赵无安,并不是一个人。”

        安晴傻了眼:“这是什么意思?!”

        “走吧。”

        赵无安却再没了说话的心思。

        然而等他刚一转过身,却又止住了步子。

        苗疆的大巫咸,慕容祝,去而复返,站在了赵无安与安晴的面前。

        “独山玉,不在你们身上吧?”慕容祝开门见山道。

        赵无安别在身后的手暗暗握住了剑匣的背绳。

        慕容祝追问道:“明明还有人躲在岐荒山里头,为什么不去救他?”

        “来不及了。”赵无安的声音很是僵硬。

        慕容祝顿了一下,而后了然道:“拿得起放得下,确实是很值得挑战苗王的人。只不过,若是让那块玉玦落到汉人手里,对我们影响可不小,还望阁下审慎思量。”

        “你的意思是让我再回去一趟?”赵无安把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眉毛懒懒地垂了下来。

        鬼面之下,无人能知慕容祝表情如何,他只是冲着赵无安作了一揖,“若是阁下有玉玦在手,祝以苗疆大巫咸的身份保证,可护阁下平安抵达云州王庭登云楼下,绝不再生半点波澜。”

        赵无安悠悠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以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极少把一句话重复两遍。

        站在一旁的安晴觉得这可不是个好兆头,甚至可能是赵无安出手的前兆,吓得立刻躲在了赵无安身后。

        孰料赵无安只是面不改色地转过身,顺势背起剑匣,牵过安晴就走。

        被赵无安抓起手时,安晴还愣了一愣,直到跟着他走出去十几步远了,仍旧显得懵懵懂懂。

        她回过头,发现无论赵无安带着自己走了多远,慕容祝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赵无安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前行。

        一路踏过来时的青草地,岐荒山的断崖却离得越来越近,安晴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赵无安忽然说。

        安晴彻底懵了:“从刚开始就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又为什么要道歉?”

        “之所以要道歉,是因为我骗了你。”赵无安的嘴角向上翘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事实上,徐荣和代楼桑榆,都不会死。”

        “什么?”安晴吃了一惊,“那你刚才还做出那么伤心的样子……”

        “所以,我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啊。”赵无安悠悠道。

        安晴气呼呼地嘟起了嘴:“我还真上了你的当!不过,这是为什么?”

        “这是个局。然而并非是针对坪山客栈的虎来商会所布之局,而是从我们踏入苗疆那一刻起,整个局就已经布成了。在他们的算计之中,你、我,乃至代楼暮云、夸远莫邪,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听闻此言,安晴蹙起眉头,颇为疑惑不解道:“既然算计如此之大,那么又是谁布的局?”

        “你说呢?”

        虽然看着懵懵懂懂,但某些时候,安晴的确聪明得超出了赵无安的想象。所以到了这种时候,他倒宁愿让安晴自己多想一想,而非直接把谜底揭晓。

        一手被赵无安拉着,安晴只能伸出另一只手,扳着手指头算了起来:“代楼家、夸远家、徐荣、谷如来……啊,难道说是那个武林盟主布的局?”

        “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派杜伤泉去坪山客栈拦人。自我们逃出客栈之后,便已从他的掌控之中逃脱了。”赵无安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安晴一下子泄了气。

        赵无安不气反笑,伸手又紧了紧背上的剑匣,悠悠道:“初遇徐荣之时,我们就曾在山中酒店里遇到一伙身着板甲的士兵。他们行动诡秘、人数势众,但武功往往不怎么样,手无寸铁的飞鹊营士兵们都能将之打得落花流水,甚至在追击他们的时候,飞鹊营的兵士们还顺手带走了他们的旌旗。”

        “同样也是这样一伙人,在徐荣领兵策马自飞鹊营前往坪山客栈的路上又埋伏了他们一次。这次飞鹊营没那么好的运气,只剩下徐荣一个人逃了出来,并于坪山客栈将我救走。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徐荣,我和桑榆都不会来到岐荒山。”

        “抵达岐荒山之后,我们先听见的是来自此处断崖的冲杀声,而这些声音的源头,则是夸远莫邪所率领的士兵,算准了我们会逃到岐荒山,也做好了从我们手中夺去玉玦的万全准备。”

        “但正是在这个关口,我们却提前一步遭到了来自身后的袭击,袭击者也同样是那些身着板甲的士兵,我虽带着你逃了出来,徐荣与桑榆却落在了后头。”

        说着说着,赵无安已然带着安晴从断崖低矮处爬上,继续向着山腰前进。

        风吹草低,硕大的夕阳已有一半沉在了地平线之下,岐荒山也显得分外平静安详。

        安晴回头向下望去,惊讶地发现那位叫做慕容祝的苗疆巫咸,仍然纹丝不动地守在浅草地上。

        “我之前之所以要假装自己很难过,也是为了不让你发现这个事实。”

        登上断崖的顶端,赵无安握着安晴的手,又加紧了几分力道。

        安晴闻言向前望去,随即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打进入苗疆以来便如同心头梦魇般缠绕不去的板甲士兵们,正成群结队站在她的面前,肩头的圆甲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人数众多,却几乎无声无息。

        而提枪挈刀,站在众人前头的,正是不久前才被赵无安甩在后头的徐荣。

        双肩受伤的代楼桑榆却并未因此而得到什么好点的待遇。她被五花大绑着,犹如一件物品般丢在徐荣的脚边,不省人事。

        见到他们,徐荣咧嘴笑了起来:“赵居士,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虽然仍是初见时那般爽朗的微笑,但即使是安晴,也能嗅到此时空气中弥漫着的杀意。

        望着面前的千军万马,赵无安的神色未有一丝波澜。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白衣居士语出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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