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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你们全都该死


独孤清平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不怕死的瓦兰公主,那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只随手就可以捏死的可怜雏鸡。

        “拿命来偿?你们这些蛮夷,还真是不自量力。”独孤清平一字一句道。

        段桃鲤向着他冲了上来。在她身后,杨虎牢也冲了上来,却是后发先至,冲在了段桃鲤前头。

        段桃鲤一怔。

        杨虎牢没有回头,而是狂啸着,高举手中挂刀,冲了上去。

        那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刀,杨虎牢带着它,跟着公主走了许多年。

        几千里路下来,他深知他追随的这位公主,不是那瓦兰王百余子女中默默无闻的某一个,而是独一无二的十四公主,是真正的瓦兰王女。

        她绝不会向困难与挫折低头,绝不会摆着公主的架子让下属为她开路。无论到了哪里,她永远都一马当先,永远不害怕失败与嘲笑。

        她没有把他们当做侍卫,而是子民。

        她需要用生命来保卫的子民。

        当年还在瓦兰宫中训练,每日听从侍卫长教诲的时候,杨虎牢曾经记住过这么一句话。欲存,则王族以其生命守护子民;欲盛,则子民必以生命为王铺路。

        公主殿下,你已经冲在我们前头够久的了,也是时候,让我杨虎牢替你当一回急先锋了。不然的话,以后您回国为王,我们这些当侍从的身上不带点伤,怎么好意思说陪您走了四千里。

        这么想着,所以杨虎牢冲在了她的前头,举着这把再普通不过的挂刀,声嘶力竭,睚眦欲裂,一往无前,如猛虎下山,如天神降世。

        独孤清平冷冷道:“不自量力啊,不自量力。”

        杨虎牢的步子猛然停住,脚下仿佛灌铅,再也难以移动半寸。他和独孤清平之间不过只剩下三步的距离,但任凭他如何嘶吼如何冲锋,却也难以将这距离缩短。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不自量力吗?我跟你之间的差距,是境界的差距。”独孤清平轻蔑道,“二品之下皆凡人,你们瓦兰人有没有听说过?二品可御气离体,隔空杀人。你这点功夫,我还真不放在眼里。”

        他翻起手掌,凌空弹指,一道看不见的气劲被敲在杨虎牢的刀身之上,刹那间裂纹密布。

        “看见了吗?我能信手毁去你的兵器,你却动都不能动一下。”

        支配人的感受让独孤清平很是舒服,看着停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的杨虎牢,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混蛋!”

        段桃鲤显然已是气极,猛然掷出手中匕首。锁链咔咔作响,匕首则破风而去,笔直地飞向了独孤清平。

        独孤清平眼底流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神情。他退了半步,抬起左手凌空虚划,半空中登时现出几条青色气劲,犹如游蛇般聚为一团,侵袭而上,卷住了段桃鲤丢来的匕首。

        意识到情况不妙,段桃鲤一把抓住了锁链的末端。却没想到独孤清平直接以两指夹住匕首,向后一扬,段桃鲤只感受到锁链上传来一道巨力,身子被直直向前拖了一丈有余,摔倒在独孤清平面前。

        独孤清平狞笑道:“瓦兰人果然都是些傻子。”

        段桃鲤撑着地面想要直起身子,可刚刚抬起脊背,就又被一股重力压回了地面,气喘连连。

        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住了两人,独孤清平并未急着下杀手,毕竟他还想好好玩弄一番这个瓦兰公主。

        于是他又转向了大雄宝殿里头,扬声道:“躲在里面的人,最好还是快出来吧?否则的话,你们是知道自己的下场的。”

        他故作无谓地清理着自己的指甲,幽幽说道:“整个久达寺,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们若是俗世汉人,我倒还真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不开玩笑。”

        释迦牟尼佛宝相庄严,丹墀之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安晴则已经瘫在了安广茂怀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气氛冷得可怕。

        安广茂拍了拍怀里的安晴:“晴儿,醒醒。”

        安晴啜泣道:“我没睡着啊……”

        安广茂轻轻笑了笑,把她从自己的怀中扯了出来,瞥了一眼丹墀下方的地道入口。

        “没人出去肯定不行,也不知他记不记得我们有多少个人了,但总得出去几个,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安广茂波澜不惊道,“他曾毁去我腰间佩刀,定然记得我,所以我是必去不可的。”

        安晴脸上泪痕尤未干涸,慌乱道:“爹,你要做什么?”

        安广茂合上了她的嘴,指了指丹墀下方的地道。

        安晴瞪大了双眼。

        安广茂转过头,看了看与他一同缩在这里的几个年轻捕快,轻声道:“我是肯定得护着我女儿的,你们若都不想出去,必然骗不过那宦官。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只能跟他拼个两败俱伤,你们就快些从地道里逃出去。这下头地形复杂,对方人也不多,若是躲起来,应该能撑挺久一段时间。”

        安晴吃惊道:“爹……”

        安广茂一把捂住了安晴的嘴,看向那几个捕快,问道:“如何?是跟着我出去赌一把,还是躲进这地道里?”

        年轻人们彼此面面相觑,嗫嗫喏喏,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广茂笑道:“无妨,你们尚还年轻,家中有父母老小,惜命是理所应当。”

        没想到,他刚一说完,就有个面庞稚嫩的少年咬牙道:“反正躲起来也是不见天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家人团聚!倒不如冲出去赌上一把,要那真是个滥杀的魔头,就和他好好战一场,死得其所,也不枉来这人间走上一遭!安提辖,我随你去!”

        另一人也忽然应道:“我之所以当捕快,就是向往安提辖这样的人。清笛乡那个案子水落石出,咱对安提辖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此次有机会并肩作战,简直是三生有幸,何来惜命之说!”

        “正是如此!安提辖当为我辈楷模,反正也不过一条贱命,为江湖除恶而牺牲,死得其所,不惜不惜!”

        出乎安广茂的意外,这一圈的少年捕快,竟然都已下了必死之心,愿意与他走出这藏身之地。

        安广茂欣慰道:“如此甚好。”

        安晴皱起了眉头,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安广茂的束缚。安广茂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长得跟你娘越来越像了。”

        “以后给她煎汤药,记得盯着她把姜片吃下去。她总是嫌苦,会偷偷吐出来。”

        轻描淡写地说完,安广茂在安晴背后用力一拍,就把她拍下了地道。猛然从几尺高的地方坠下去,激起一阵尘雾,钻入安晴的嗓子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去看安晴状况,安广茂直接从功德箱后头站起身子,星目璀璨。

        他毅然扬声道:“安广茂在此,敢问阁下何人?”

        手中虽无刀,岂灭我镇守神州十九载志气!

        在他身后,年轻的捕快们也接连走出。一个个俱是神情毅然,已蒙必死之心。

        独孤清平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甚好,甚好。”

        既然都是汉人,他也不想多染血腥,权自解释一声是清剿久达寺叛匪,量这群人死里逃生之后,也不敢肆意胡说。

        便是他们到处去说了又有如何?既然朝廷敢派他来,就是有了底气,一巴掌把久达寺给彻底打散,翻不了身。不过几张平头百姓的嘴,还怕狮子大开口堵不住?

        独孤清平正考量着该如何送这些误入久达寺的百姓离去,脚腕上却忽然一痛。低头一看,竟是那贼心不死的杨虎牢,硬是顶着他的周身气场,一寸寸地爬了过来,伸出血迹斑斑的手,狠狠抓住了他。

        独孤清平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我最恨有活人把血沾在我的身上!”

        心念一动,一道元气自指尖轰然而出,杨虎牢的手腕被瞬息切断,露出血肉之中森森白骨。

        独孤清平强忍着心中的恶心,把那只已经被从主人身上卸下来的手给甩了出去,表情这才稍稍好看了些。

        段桃鲤惊呼一声,倒退两步,惨无人色。

        瞬息之间失去了一只手,杨虎牢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撑住地面,站了起来,挺直了脊背。

        独孤清平咒骂道:“你这条瓦兰的狗!”

        杨虎牢扬起了左手,手里紧紧握着一把从地上尸体胸口拔出来的匕首。精铁匕首寒光潋滟,上头还滚动着一串猩红血迹。

        他和独孤清平之间不过半尺距离。

        独孤清平神色骤然狰狞,聚起几道气劲,缠上了杨虎牢握刀的左手,恶狠狠道:“看我把你这只手也给卸下来!”

        气劲有如青蛇,刹那间就将杨虎牢的手死死包裹住。独孤清平以手猛然握拳,向后一拉,那几道青色气劲也猛然向他身后飞去,连拽着杨虎牢向前。

        高手气劲,若不是刻意柔化,必然有如伤口上泼辣椒水,常人只要碰及便会被其所伤,疼痛难忍。杨虎牢只要稍一松手,这只仅剩的左手也会被独孤清平给卸下来。

        没想到杨虎牢不但不松手,反而向着独孤清平直扑了过去。他的手背上登时就冒出七八个血洞,刀柄沾染血迹,也变得猩红起来。

        杨虎牢大吼一声。

        独孤清平眼中终于显现出了慌乱神色,想要后退却已来不及,仅仅半尺,杨虎牢手中的匕首立刻就送进了独孤清平的小腹。

        身中一刀,对于二品高手的身体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给心灵带来的屈辱感,则令独孤清平无法无视。

        独孤清平狰狞道:“他娘的还敢冲?你给老子去死!”

        他心念一动,万道牵连气丝猛然炸开,杨虎牢的左手自手腕处齐根而断,浑身鲜血迸发,已然成了个血人。

        段桃鲤呆呆站在后头,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杨虎牢吐出一口浊气。他七窍流血,五官已然不可辨认,居然还是笑了起来。那笑容看着莫可名状,令人心生惊恐。

        “俺这辈子,生在瓦兰,没念过啥书,跟着公主走了四千里,也不算亏。就是一直……都听着公主的,未免太怂了些。都是带把的汉子,怎么能听个娘们指挥!”

        分明已是身受重伤,能否活下去都难说,杨虎牢的声音却还是那样清楚干脆,仿佛这全身上下的血不是他流的一样。

        面前的独孤清平也愣住了,五官扭曲着,难以置信。

        “不过俺信公主,敬公主,在俺心里头,公主就是瓦兰王!”杨虎牢嘶吼道,“躲在公主后头这么多年,俺他娘要是现在还怂着,那就不算个男人!”

        眼看着独孤清平眼底闪动怒意,杨虎牢更是哈哈大笑,破口骂道:“你这死太监!要杀俺要骂俺都没关系,就是不准你说俺们瓦兰人全是傻子!要这么说,那公主岂不是也成傻子了?公主她才不是傻子,俺今天就是死了,也要教教你这死太监怎么说话!”

        独孤清平浑身颤抖,愤怒狰狞道:“闭嘴!!!”

        他猛然探出手去,就要挖向杨虎牢心脏。

        你就是命再大,血再多,被挖掉心脏,我倒是看看你还能不能活!

        眼看独孤清平的手就要触到自己的胸口,双臂尽断的杨虎牢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竟是对着独孤清平的肩膀脖子张嘴咬了下去。

        独孤清平的铁手骤然从杨虎牢背部突了出来。

        染血布衣破开一个大洞,独孤清平手中,一团赤红血肉正在挣扎跳动。

        “嘿嘿……嘿嘿……”

        明明心脏都已经被掏出来了,居然还在笑!这家伙难不成是个妖怪吗!独孤清平眼底闪动着愤怒与恐惧,脖颈间猛然传来痛意。

        狠狠撕下独孤清平的一块皮肉,杨虎牢似乎想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磨牙吮血。

        “公主啊,其实我……”

        他呢喃般地说出了六个字,而后便戛然而止。

        紧紧贴在独孤清平身上的猛虎般的男人终于停止了呼吸。

        独孤清平冷着脸,揪住杨虎牢的头发,狠狠把他甩在了地上,抬起脚猛然踹了上去。这一脚用上了二品高手的全力,杨虎牢的身体登时四散炸开,血浆崩裂,独孤清平脚下只剩一团勉强能分辨出人形的模糊血肉。

        段桃鲤两行清泪已串珠成线。

        独孤清平眼底满是怒火,声音犹如恶鬼。

        “我改主意了。今天在这里的,无论是瓦兰人还是宋人,一个,也别想走……”他抬起了染血的双手,缓慢但十分用力地收紧。

        那双手不知杀过多少无辜之人、命不该绝之人、背叛王庭之人。独孤清平一直是以这双手为大宋卖命。如今,苍白的十根手指已是瘦骨嶙峋。

        手掌染血尚可接受,毕竟仍是天馈之身,但他实在太讨厌太讨厌太讨厌让这身象征着尊荣与权力的赤红蟒袍也染上鲜血。这红上叠红的颜色,就好像是在嘲笑着他——纵然蟒袍加身,依旧不免杀戮罪孽。

        一旦蟒袍染血,独孤清平势必杀个天翻地覆方可罢休。

        他嘶哑道。

        “你们……全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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