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狼溪(庚)
不知道是因为曾茜接受了我的观点,还是因为找到了可信的支持者,她的情绪明显好了起来。
“常叔叔,我从生物行为学的角度,无法理解狼王为什么要画白圈。动物的所有行为都与生存和繁衍有关,但我看不出画圈这件事和它们的需求有什么内在的联系,您怎么看呢?”我突然发现曾茜抱茶缸的姿势竟然和曹队有几分神似。
“如果你把狼王当做一般的生物,那么它的行为的确无法解释,但如果换个角度去想呢,也许结果会完全不同。”显然我回答问题的方式深深吸引了她,曾茜完全进入了我的思路,聚精会神。
“人也是生物的一种,只是更复杂些,大脑更活跃些。人的突然反常来自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古人说的灵魂附体,一个灵魂控制了一个人,外表没有变化,但你依旧能觉得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然,现代科学把它归结为人格分裂,但毕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毫无征兆的突然分裂。而人的灵魂附着于其他生物,我们古代记载的例子不胜枚举,佛教,道教中都有转世投胎为其它生物的记载,但进入其它生物体内,一定是在它刚出生时自我意识不强的情况下,或者是处在假死状态才有可能。那么附着于猪、狗、牛这些都可以,那么附在狼身上也完全有可能。”我尽量放慢语速,毕竟让曾茜完全理解我的思路,对她来说非常的困难。
“可这个毕竟很难得到验证。”她虽然说的婉转,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坚持。
“是的,其它动物不会说话,无法表达,但你还是可以从它的行为看出来一些端倪,比如狼王,昨晚它的行为你看到了,绝不是狼的行为,我和它对视时,我心里的感觉就是和一个人在对视。”曾茜点点头,似乎认可了我的观点。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很多古籍里所讲的,狼王可能是通过自己修行来的灵力,而产生了行为的异常。在北京,有个地八仙的说法,黄皮子、蛇、刺猬、老鼠这些动物里,会有寿命非常长,修炼出灵力的。它们不会害人,修炼的目的是通过渡劫的方式升仙。但如果有人伤害了这些灵物,就会被冤魂缠身,所以老一辈的人从不会对地八仙有所不敬。而地八仙修行越高,神态举止就会越像人,可能是因为人是所有生物里进化的最高吧?”
“如果地八仙可以修仙成灵,狼王也大有可能,但这些灵物是不可以害人性命,否则必遭天谴,那么狼王咬死人后,去做超渡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知道这些猜测,曾茜很难接受,就停了下来,等她给我提新的问题。
曾茜并没有马上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达盖山,过了半晌,这才慢慢的开了口,“常叔叔,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我的偶像是艾米维德尔,一个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女动物学家,她把一生都献给了大猩猩的保护,她也一直激励着我,选择了我的父母,朋友都不理解的职业,一直到现在。但我和您见的第一面,我就觉得您和我有很相近的地方,很少人理解,更是很少人知晓,所做一切的意义和价值无人分享,但依旧执着的向前,所以我并不关心狼王的真相,我关心的是这群狼的命运,这片草原的命运。”
曾茜顿了一下,马上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嫣然一笑,又接着说:“放心吧,常叔叔,下午我会说出我真实的想法,即使只有我一个人坚持。”
下午的会出乎我的意料,原本意见不太一致的曹队和老秦迅速达成了共识,尽量活捉狼王,但凡阻碍捕捉狼王的狼全部杀掉。但这时,曾茜站了起来,她提出造成狼群吃人的根本原因,是矿场破坏了乌拉牧场的生态环境,造成狼群的食物短缺,这里已经是生态系统的全面崩溃,不简单是狼的问题,而是乌拉牧场迅速戈壁化,甚至是沙漠化的问题。解决的办法只有停止捕杀,控制鼠害,恢复草场,建立自然保护区,维系生态平衡。
我注意到在曾茜讲完坐下后,曹队脸上短暂地闪过一丝的犹豫,但很快就消失了。
曾茜的观点当然没有应和者,但这丝毫不妨碍大家对她特立独行、舌战群儒的欣赏,而我看她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也就摇了摇头,不再发表意见。投票的结果毫无悬念,除了我把票投给了曾茜,让曹队有些惊讶外,一切都按曹队和老秦的预计来执行。但之后再诱捕狼王的事情上,大家陷入了困境,没有一个办法能让狼王自投罗网,既然讨论不出任何结果,曹队决定先消灭所有在草原活动的狼,将狼群逼入山林中,等到大雪封山,再设埋伏。李矿长本来建议是不是联系一下边防部队来支援,他们的驻地离矿场不到一百公里,但曹队毫不犹豫的否决了。
而对于我和曾茜两个持不同意见者,曹队和老秦以草原上狼群依旧活动为理由,让我们现在矿场里整理救援报告和遇难者的法医鉴定报告,等他们清剿完草原上的狼群,我们再继续关于白圈和生态破坏情况的调查。我当然不愿整日呆在矿场里,就和李矿长商量,去他们发现的元代隧洞看看。曾茜也是个坐不住的性格,央求着我带她一起去,我们就和井下第三组的队长老包一起下了井。
老包三十五岁,是队上不多的蒙古族矿工,家住赤峰,在矿业公司已经干了快十年。虽是蒙古族,但父母很早投身革命,解放后一直在内蒙的建设兵团工作,老包从小学的汉语,蒙语已经不会说了,蒙文倒是勉强认识几个。井下的工作环境艰苦,老包看上去有点苍老,说他五十了,都有人信,我们也就和矿工一起老包老包的喊,后来才知道他真实的年龄,改口却改不回来了。
老包从矿场勘测时就在队上,对井下的事情非常熟悉,下坑道前,拿出一个小本给我们看,是他自己画的坑道草图,看上去四通八达,非常复杂。老包告诉我们,当时他们打第一个探洞下去时,就和日本人挖的巷道打通了,进去探查了发现,日本人的工程非常庞大,在地下甚至有一个小型的矿石分拣厂,还修建了铁轨。矿场就利用原来的巷道,所以从勘探到采掘生产,花费的时间很少,因为这,矿场还得到了中央的表扬。
我们先坐电梯下到地下,这个电梯一开动就咣咣的响个不停,让人很担心它的安全性。大约两分钟才到井底,之后又沿着铁轨,坐着矿车往前走了五分钟,来到一个巷道的岔口。老包告诉我,右手边是矿业公司新挖的隧道,现在品位比较高的矿石都是从里面挖出来的。而左边的巷道是日本人留下的,元代的巷道遗迹就是在那里面发现的。边说,边带我们向左边的巷道走去。
这些巷道就如同之前万工告诉我们的,里面住着大量的老鼠,而且个个膘肥体壮,也不怕人,见我们过来,动也不动,只是抬起眼慵懒地看看。矿工们自然是见怪不怪,但曾茜却吓得惊叫一声,但专业的就是专业,看清楚之后也就神色如常了,这让我不得不暗自赞叹。
可曾茜还是在这些老鼠中发现了些反常的情况,追上老包问道“老包,刚才那些老鼠当中,怎么会有一只白腿白尾巴的?”老包想了想,说:“井下的老鼠,多半终年不见光,十只里总有一两只长着白毛,有的是尾巴,有的是腿,还有的是头顶,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清楚。”
正说着,我们来到了巷道口,老包打开了一个配电箱,合上一个电闸,巷道里亮起了一溜昏黄的灯泡。巷道大概两米高,一米五宽,修的非常平整,上面还有锈迹斑斑的矿车的轨道,看来日本人废弃后再没有使用过。我们沿着巷道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忽然是一段上坡路,一路向上又走了大概五分钟,巷道忽然开阔起来,最里面竟然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大厅。这个大厅至少有四米高,两百多平方米的大小,中间用很粗的木柱和钢架做了支撑。
我身后的曾茜问了一句,“老包,这里好像不是用来采矿的,倒像是个仓库。”老包点点头,说道:“我们刚进来时里面像个小型的工厂,还有一些机床设备,日本人没来得及带走,给砸毁了,我们嫌它们碍事,全清理出去了。”
我心里忽然有了个疑问:“老包,你们为什么后来不沿着现成的巷道掘进开采,而是又挖了一条?”“我们先在这里做的勘测,可矿石的品位不高,重新探了一遍,才发现了矿脉的位置,所以在我们刚才路过的岔口,挖了条新的。”老包显然没意识到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日本人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矿石品位低,但为什么还费这么大力气,挖一个大厅出来”接着老包的话头,曾茜的问题已经抛了出来,我冲着曾茜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小曾分析的对,也许日本人就不是来采矿的。”
老包拍拍头上的安全帽,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推论。
在大厅的周围有四五条巷道相通,显然日本人把这个大厅当做了中转站,老包把我们带到一个巷道口,里面已经没有了照明,拧亮手电照进去,这个巷道可能是所有巷道里最宽的一个,大约超过两米,往里走了几十米远,我已经闻到的一股特殊的气味,这是古墓才有的阴郁之气,看来一切的秘密可能就在这里面。而两边的洞壁,我也发现了很大的变化,开始出现了石砖垒起的墙壁。
这些石砖长一尺,厚五寸,明显比一般的砖石大上一圈,在石墙的顶部,应该原来也是用青石垒起的圆拱,但估计是从外侧挖进来时坍塌了,砖石散落在四周,被人简单清理过。看着规制,很像是个大墓的墓道了。
再往里走个十几米,巷道完全坍塌了,但很像是从外面爆破过,碎石块都熏得黑乎乎的。我走上前去,仔细翻捡了几块,老包在旁边说道:“就是这里了,前面完全堵死了,我们往里挖了大概两三米,好像里面也塌了,完全没有通路。”
我看到墙壁的一边有一块单独摆放得石砖,看上去还比较完整,拂去上面的灰土,隐约有些彩绘的图案,还有一些弯弯曲曲的文字。我拿手电仔细照了照,彩绘图案剥落非常严重,很难再看清画的是什么,但字是刻在砖的右下角,倒是比较好辨认。
“我们矿里的万工肚子里学问多,这砖就是他捡出来的,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他也看不懂,但他知道是一种叫八思巴文的文字,所以告诉我们是元代的坑洞,可能元代时已经开始在这儿采矿了。”老包蹲到我旁边,边帮我照着亮,边给我解释着。
我心里却想,这巷道不可能是矿井,谁会把矿井的洞壁上砌青砖,完全没有必要,这一定是元代的墓葬,看来万工还是隐瞒了很多东西。
我正想着,曾茜从坍塌的碎石中又捡了一块出来,走到我旁边,递给我。“常叔叔,碎砖里很多都有图案,你看这一块还比较清楚,看来,这个巷道墙壁上是有壁画的,这里根本就不是矿坑,日本人费尽气力挖进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曾茜捡回来这半块砖,确实上面的花纹要清晰一些,虽然彩绘的颜色剥落殆尽,但依稀可以看出描绘的是一个动物的局部,看着看着,一个奇特的想法涌进了脑海。老牧民曾经告诉我们,狼王是长生天的使者,狼群是圣师的守护者,这些是不是都是指这达盖山下埋藏的秘密呢?
“小曾,你平时喜欢玩拼图吗?”我站起身,拿着半块砖,笑着问曾茜。
“玩过,家里倒是有几个,偶尔玩玩,没有太多时间,常叔叔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曾茜诧异地上下看看我
“最近,反正我们去不了草原,在矿场一定很无聊,不如你陪着我,玩一个从没人玩过的拼图游戏。”我拿着那半块砖在电筒的光亮下反复看着。
(世间所有无量别,种种善巧奇特事,粗细广大及甚深,靡不修行皆了达。世间所有种种身,以身平等入其中,于此修行得了悟,慧门成就无退转。--《华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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