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认真过头
离开的日程已经确定了。由于幽灵船队需要四处巡游来保证每一位大神都回到他们的国家,所以一时之间抽不出船给白骨暴君,得等一周。清沂当然无可无不可,虽然这段时间很无聊,但他总能找到事情打发。
之所以无聊,主要是因为雪国联邦很忙。煤烟城当然要忙于修复军工厂,同时雪花一般多的订单飞来,收购钢材和各式零件——没办法,雪国大陆被大神混战搞得千疮百孔,生灵原有的生产力短时间不能满足需求,也只有雪国联邦的死灵生物可以不眠不休、日以继夜地工作。骤然多出的外汇并没有让昔日重现开心,因为他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孤品LD29被御清锋削成铁屑(而他还不敢埋怨)。失去LD29,朋克引擎的战斗力大减,无疑会影响到雪国联邦的安定。为了安抚就快崩溃的盟友,清沂承诺一定会把以费马为首的、最厉害的科研人员送来,一起修复LD29,并展开更深层次的技术合作。
清沂打发时间的方法是逛联邦大厦。在走廊两边,都可看到写着《党章》的挂卷。
雪国联邦和其他死灵帝国一样,是彻底的军国主义国家,最高领导人是余烬共主,各小国围绕余烬共主紧密地结合,结合纽带就是多数派死灵党的《党章》。《党章》明确了多数派死灵党是一个致力于带领死灵生物走向幸福世界、实现伟大复兴的党派,所有阻挠、干扰这一历史进程的都是死灵生物的敌人。
很有煽动性……清沂暗自评价道。
人总会死。
死的时候如果了无遗憾,死者的灵魂会去到一个安宁的地方;可如果死的时候心愿未了,执念可以帮助死者超越自然的极限,以死灵生物的姿态重生。一旦满足那个执念,死灵生物用以维系灵魂的力量就不足了,他就可以得到安宁(富士大陆称其为“成佛”,华夏大陆称为“往生”)。
…………
昔日重现拍拍清沂肩膀:“正是因为有心愿未了,正是因为想继续活着,死灵生物才违背自然规律,得以复苏。可为什么,会有死灵生物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人?我是这样理解的:子民为王者牺牲,乍一看是不平等的契约,内里却是死灵生物绵延至今的精神所在,因为一旦抛却这个契约,便不再有东西能让冷漠无情的死灵生物建立羁绊,死灵生物只会陷入内乱,孤立无援。”
他指着纪念碑,道:“他们不是为我牺牲,是为了理想牺牲。他们的执念不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是上升到爱国层面,让整个雪国联邦活下去。他们不再自私,甘愿充当联邦的柴薪,发光发亮。不止是活人会把心愿托付给同伴,死人也会的。”
…………
《党章》为死灵生物提供了新的执念。他们不再为个人的执念而活,而是为联邦的执念而活。《党章》就像是一个不存在偶像的《黄昏教典》,《黄昏教典》还要依托于灵魂神,《党章》依托的是伟大理想。如果非要说有偶像,那个偶像就是昔日重现。死灵生物不是为王者牺牲,而是为联邦代言人牺牲,这一行径完全忠于他们的灵魂。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单就此层面而言,他们不是卑劣者。
先不说《党章》的凝聚力,清沂反而比较担心它描述的“死灵生物的幸福世界”。第一,那种世界不会长久,毕竟其他种族和国家都不希望重归旧时代;第二,如果那种世界来临,也许不是好事。死灵帝国一直走不出破灭的怪圈,那么死灵生物的幸福世界又凭什么保证不会有同样结局?
逛了十来分钟,昔日重现
上线了。清沂发去一道波长:
“我发现你认真过头了。你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就目前而言,清沂还没见过除昔日重现以外的同行会在游戏里撰写执政纲领的!虽说死灵王者需要比别的职业投入更多精力,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简直就是把雪国联邦当成一个社会学的沙盘,看看这个国家会怎么发展!
然后昔日重现又掉线,清沂大翻白眼。
经过收发室,他驻足了一会儿。如果说联邦大厦是煤烟城的命脉,那么收发室就是大厦的命脉。室内一列列整齐摆放着二十部快挨到天花板的灵报机,身着军装、腰背挺直的女接线生坐在机器前,不停收、发、中转来自各地的灵魂波长。说起来,雪国联邦除了助燃剂和大规模生产外,还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宝贝,那就是以灵魂波长为基础的通讯技术,能实行全国范围内的延时通讯。要知道黄昏帝国也仅掌握了短距离的通讯技术(“可调频对讲机”),长距离还是得靠寂灭渡鸦,别提多落后了。
昔日重现又上线了,双方约在一楼大门见面。清沂争分夺秒,谁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又掉线!赶到大堂一看,却见昔日重现身边还有一位裹着皮草的年轻女性僵尸,长得很漂亮,但是从节奏、姿态和眼神来看,不是强者——清沂如此判断。
咦?居然是个玩家?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喀秋莎。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六月阳光。”
“你好。”
待两人握手后,昔日重现温柔地伸手抚摸喀秋莎的肩膀:“我还要招呼六月,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一会儿找你。”
喀秋莎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从清沂的角度来看,昔日重现被吻的时候没有笑容。于是当喀秋莎离开后,清沂开口:“你不爱她。”尽管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情人之间是怎样的表情,但他知道面对工具时是什么表情。
“是的,我不爱她。一点都不爱。”昔日重现带着清沂继续行走:“你刚才是不是问我,我到底抱着什么目的?”
话题跳得飞快啊,这位兄弟莫不是直男中的直男,根本不想聊感情问题?清沂点头:“我很好奇。如此拼尽全力地建设国家,仿佛把死灵复兴当成一个伟大的使命,恕我难以理解。时代变了,我们只是永恒大帝的雇佣兵,不是他的狂战士。”
昔日重现深吸一口气,道:
“我的祖国,俄罗斯,现在处于低谷之中。寡头垄断经济,在他们的主导下,大量能源被贱卖,而又因为能源产业吸收热钱的速度快,所以国家更倾向于能源产业,工业体系发展畸形,如果不是国防还需要重工业,恐怕俄罗斯人连一辆自主研发的汽车都没有了——事实上现在民众都在买外国车,就连喝的啤酒都是进口的。我为什么经常掉线?这要问俄罗斯的网络服务公司。”
“除了寡头,还有官员腐败问题。监管不力,导致贪污层出不穷,城市难以发展壮大。有个笑话是这样的:俄罗斯有莫斯科、圣彼得堡和其他城市。为什么直到二十一世纪,只有两个城市被世界记住?长此以往,不会有外国企业入境投资,它们只会把商品大量倾销给我们,从我们手中换取石油和天然气。这不是生意,这是抢劫。”
“俄罗斯有着值得我们骄傲的历史,它曾涌现许多天才的文学家、音乐家,它还是前苏联的继承者,它还拥有核弹,可这一切造就了俄罗斯人的傲慢。俄罗斯人沉湎于过去的荣光,在现实的落差面前选择用酒精
麻醉自己,对未来无望的年轻人则给自己注射劣质毒品——你听过‘鳄鱼’吗?打了之后皮肉溃烂、能看见骨头,而且注射者几个月后必死无疑,即便明知道这样,年轻人还是要沉溺其中,不拿生命当回事儿。俄罗斯人不愿意离开,但他们也不想想,为什么离开的人都不愿意回来?太多人被傲慢蒙蔽双眼。我们到现在还在鼓励生育,却不考虑引入外籍劳工——俄罗斯这么恶劣的自然环境,真以为外国人会抢着过来吗?”
“俄罗斯曾经有着最崇高的理想,和最值得敬佩的牺牲精神。切尔诺贝利事件,你知道的对吧,就是那次核泄漏事件?”看清沂点头,昔日重现才继续说:“我长大的村子里有很多老人,他们年轻的时候都作为志愿者去抢修,终其一生都被核辐射导致的病痛折磨,换来的只是一枚勋章。他们失业,他们乞讨,他们在街头酗酒,而政府对他们不闻不问。他们穷得要变卖勋章,美国的收藏家特别喜欢那玩意儿,能卖几美金一个,不过随着市场饱和,现在连一美金都不值了。他们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们代表着俄罗斯精神。”
“前苏联留下来的坏账,西方国家的孤立与排挤,蛀虫日益增长的内部侵蚀……如果指望那个酷爱作秀、抱着权力死不撒手的强人总统,我真不知道俄罗斯什么时候会垮台。我衷心的不愿意见到那一天。我希望改变俄罗斯,而缺乏实践经验的我,正好可以在《乾坤》里用雪国联邦练手。”
清沂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个平民,对吧?现实世界里?”
“平民就不能有这么大的抱负吗?”
“我实话实说,你别生气。我觉得你太理想主义。我很敬佩你,你无疑是我见过最爱国的人,但是,在游戏里成为王者尚且需要各种机缘巧合,何况阶级日益固化的现实世界呢?政治不是我们普通人玩得转的,也不是在游戏里模拟一下就可以设计政策方针的。你想要成为下一个总统?如果诚如你所言,俄罗斯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你要如何取得既得利益集团的信任,再一步步接近权力中心呢?”
“喀秋莎是我通过游戏认识的。”面对清沂的质疑,昔日重现又把话题扯回女朋友身上:“感谢上帝,她爸爸是某位寡头的私人秘书,听说这个事情后我马上与她确立关系。我并不爱她,我只是需要她。我只消对她稍微温柔一点,她就全心全意地爱我。因为大部分男人会酗酒、家暴,所以女人难以招架像我这样温柔的男人。而且她还万分崇拜《乾坤》里的我,愿意为我死一万遍。我们已经在现实里见面,并且订婚,明年开春便会成婚。”
清沂哑然。
昔日重现又道:“我目前是一个政府职员,具体什么职位、在哪里工作,就不方便和你透露。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借助喀秋莎背后寡头的力量,踏出从政的第一步,争取作为寡头们的政治代言人备选,一直向上攀爬。这个过程或许要很久,或许半路就会失败,但我依然想要尝试。这种事总要有人做,我不能傻等别人去做,那或许得等到我孙子那一辈。我希望我孙子能活在一个幸福的俄罗斯。”
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追求理想的手段却如此现实。
“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想建造更好的俄罗斯,有没有私心存在?”清沂才不信有什么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男人总离不开权、钱、色。
“我住的地方基础设施很差……硬要说的话,我希望能换个好点的地方住,不要再频繁掉线了。”
两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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