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夜战

明崇祯十七年，顺永昌元年，二月初八，午时初刻，山西宁武关。

        朔风凛冽，天寒地坼，虽然已是立春之后，然小冰河气候下的汾河平原迟迟不见一抹春色。

        一场持续数日的桃花雪，将晋西北大地装扮成银白色。

        宁武关周围，雪花更是浓密，这座汾河平原西端的关隘，一片银装素裹。持续多年的战事使这里商业凋敝，人口锐减。去年横行华北的大鼠疫更是夺走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然即便如此，宁武关作为南北商路要冲，商贾积聚之地，到崇祯末年，这座面积不大的关隘中，人口还是达到了惊人的五万余人。

        然而宁武关在总兵周遇吉治理下，近些年却是武备松懈，周总兵本人显然没有控制这片土地的能力，而他的副将，更不必说他的副将，酒鬼周银。

        镇守宁武关的一千多明军，武备松懈，粮饷匮乏，便是李自成后来没有杀来，大概率上也会发生哗变。

        唐王进驻宁武关后，立即传皇上圣旨，以山西总督的名义，对原关内明军进行整编，在保证基层军官不变的情况下，将这一千多人混入八千流民队伍中，以防止可能存在的哗变危险。

        数日之后，姗姗来迟的副总兵周遇吉，在目睹鸠占鹊巢后，面对崇祯皇帝下发的圣旨，当然主要还是数倍于己的藩王军，以及八千多流民，无可奈何只好承认了现实，将他手中仅存的一千多人马交由朱聿键指挥。

        直到这时，唐王朱聿键才算基本控制了宁武关全局。

        宁武关西郊旷野。

        八千多名流民组成的方队，笔直站立在寒风刺骨的冰原上，接受唐王朱聿键的残酷训练。

        在过去的五天时间里，游击将军周银教会这些人基本行伍站姿以及握枪的姿势要领，而剩余的时间，他们需要把最简单的突刺动作，重复成千上万遍，直到成为一种本能。

        “宁武关没有多余火铳，没有多余弹药，只有顺刀长矛！皇上已经把压箱底的钱都给咱们买粮草了！”

        朱聿键绕着流民方阵，冲着站在前排的人们大声吼叫：

        “斥候告诉本王，李自成的流贼很快就来咱宁武关了！你们必须要守住宁武关，此战之后，你们都是吃皇粮的人了，以后再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唐王微微一顿，继续道：”若是战败，你们留在关内的父母妻儿，还有你们自己，都会被流贼抓去填壕！死了还要被野狗刨食！“

        朱聿键声音洪亮，很多站在后排的流民也能听到唐王喊话。

        “死战不退！保家卫国！”千户熊通鼻子通红，手持顺刀，振臂高呼。

        “死战不退！保家卫国！”

        “死战不退，保家卫国！”

        流民方阵齐声呐喊，声音震动天地。

        “继续练！”

        站在宁武关城头的监军太监刘晓博抬头望向远处热火朝天的人群，心中暗暗惊叹，在心里对自己道：

        “这个唐王倒算是个枭雄，将来怕是要走永乐皇帝的老路，不如趁早投靠，如此才能长保杂家的荣华富贵，”

        宁武关虽为山西第一雄关，然武备并不充足，各式火器不过两千余杆，其中还有不少粗制滥造。

        弹药数量也不充裕，倒是兵刃铠甲，却是堆积如山，不过其中朽坏不堪者，也不在少数。

        朱聿键进入宁武关之后，便将自己从京师带来的火铳以及这一路劫掠的各式火器，连同宁武关原来的武备，集中起来粗略统计，大致如下。

        三门红衣大炮，九百把三眼铳，十二门虎蹲炮，一千二百杆鸟铳，一千张五石弓，两万五千支桦杆箭，顺刀长枪无数。

        朱聿键将数量不多的火器全部分发给从京师打来的三千藩王军使用，这些士兵在金水桥前或多或少收到过崇祯皇帝的训练，其中不少人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周银麾下一千多宁武关军全部使用弓弩，而跟随唐王过来的八千多流民，只有使用顺刀长枪了。

        与此同时，在熊通建议下，那些未能上战场作战的壮丁家眷，则承担了相当一部分宁武关工事修筑。

        然而留给明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二月上旬，顺军哨骑提前进入宁武关附近，与朱聿键派出的夜不收遭遇。

        崇祯十七年二月初十，午夜，宁武关以西三十里外的荒村中忽然响起火铳声，呼哨声，马匹嘶鸣声以及金属入肉声。

        黑暗中，不时有人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然后被人乱刀砍死。

        三十多名明军夜不收与顺军散布在宁武关外的零星哨骑展开激烈战斗。

        顺军哨骑损失惨重，在此之前，他们从西安东征，沿途所向披靡，攻克晋城后，追赶周遇吉一路北上，在代州迅速击溃明军，继续追赶周遇吉残部一千人马，直到来到宁武关。

        崇祯末年，伴随皇权衰落，武人尾大不掉，各地军阀渐渐成，对于周遇吉这样的总兵来说，失去地盘，最终只能变成丧家之犬。而宁武关是周副总兵最后一片疆域，实际上，他已经退无可退，直到逃回宁武关后，他才知道，宁武关已被朱聿键占领。

        一千对一万，周副总兵手下人马不出意料被人吞并。

        直到此时，一路逃跑的周遇吉，最后还是逃不了历史宿命，在唐王朱聿键的威逼下，最终要在宁武关与流贼决一死战。

        从代州到宁武关，周遇吉死活想不明白，李闯既然要直击京师，为什么要绕远路攻打代州宁武，为何非要和他自己过不去呢？要知道，避开代州直接从居庸关东进攻打京师，路途至少要缩短五百里啊。

        只能说是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己性命。

        李自成这次东征的目的，其实并不像他正月初八在檄文中说得那样，要灭掉大明处死崇祯。人家只是想清除宣大威胁，换句话说，顺军打的不是歼灭战，而是治安战。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周总兵兵权被夺走，朱聿键这个刚从凤阳监狱放出来的藩王，为报答皇上知遇之恩，已经铁了心要在宁武关与顺军血战到底。

        顺军制将军刘宗敏于二月初六抵达宁武关，在西北三十里处扎营。刘宗敏这一路颇为顺利，沿途几乎没遭遇明军抵抗，此时颇为大意，一位宁武关已在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明军夜不收趁着月黑风高，火烧顺军军营，烧死烧伤上百人。

        因为营养不良，顺军军中夜盲症颇为盛行，夜战自然是强求。刘宗敏虽然暴怒，却只能派出他的少量老营精锐截击明军夜不收。

        负责这次纵火袭击的明军夜不收皆是凶悍老兵，共计七十二人，其中一部分甚至参与过崇祯十三年唐王北上勤王，各人对唐王可谓忠心耿耿，朱聿键奉旨援助宁武关，这些老部下听闻之后，便纷纷从河北，河南，山西，湖广等地追随明军而来而来，再次成为唐王死士。

        各人武力不容小觑，身上装备颇为精良。三眼铳，斧头，匕首，短枪，骨朵，这些鞑子常用的近战利器，如今也被夜不收们用上。他们身上穿戴的盔甲，除最里面贴身棉甲，外套锁子甲，有些人手上还持着盾牌，寻常弓箭兵刃，根本砍不动。

        顺军大营起火后陷入一片混乱，趁着流贼忙于救火，七十多人有条不紊一边交叉掩护撤退，一边冷静砍杀那些试图冲上来的零星顺军。

        偶尔有一名强悍顺军冲上前来，五六人便将斧头骨朵短枪甩出去，几个回合下来，顺军再无人敢上前。

        火铳声噼噼啪啪响起，弩箭从黑暗中射出来，不断收割着顺军生命。营地火势正旺，到处浓烟滚滚，加上夜晚光线昏暗，顺军根本看不清攻击来自哪个方向。

        那些试图救火的顺军遭到夜不收重点攻击，剩余的人纷纷丢下水桶，四下逃命。更多的顺军则从睡梦中刚刚醒来，迷迷糊糊被同伴推出帐篷，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索性瘫坐在地上望着大火，不知所错。

        待老营精锐出现时，大火已经蔓延开来，明军夜不收射出最后一波冷箭，纵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宁武关明军与顺军的初次交锋，以明军大获全胜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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