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韩城

崇祯十七年，大顺永昌元年，正月十一。

        大顺军主力自正月初八从西安出发后，马不停蹄，一路向东，三日后终于抵达韩城。

        韩城位于陕西东部，黄河西岸，关中盆地东北隅。别名龙门，少梁，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

        在抵达韩城之前，顺军粮草供给便已出现严重问题。

        由西安向东，沿途各州县早在去年十二月便被顺军先锋抢掠殆尽，留给顺军主力的是一座座残破不堪的城池，大军补给自然就成了笑谈。

        在此之前，天佑阁大学士牛金星和制将军李岩等人曾强烈建议李自成加紧顺军政权建设，汲取汉末刘备诸葛亮在蜀地惨败，唐末黄巢起义失败的教训。收拢人心，积聚粮草，尽量避免掳掠百姓，对纵兵抢掠的将领严厉惩罚。

        大顺皇帝李自成对这些建议不以为然，甚至颇为抵触。

        顺军大都是贫苦出身，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造反，不抢掠，如何能活命，至于收拢人心，积聚粮草，像曹操当年在青州那样屯田，显然不符合李闯行事风格。

        说到底，破坏远比建设容易的多。

        从西安至韩城沿途官道上，随处可见倒毙在地的饿殍，这些死人没有引起顺军的丝毫同情，反倒越发让顺军将士热衷掠夺。

        大约是气质相投，从北直隶各地渡过黄河来陕西逃难的流民见到顺军，不仅不躲，反而双眼冒光，争抢着要加入顺军。

        在他们看来，只要能加入顺军，便能混到口饭吃。

        他们不知道，然而顺军也快没饭吃了。

        十余万人马连续行走三四日，粮食银子却没抢到多少，乞丐流民倒是不断上门，在闯王来了不纳粮口号的蛊惑下，这些人纷纷加入顺军，让顺军本来就不够充裕的粮饷更加紧张。

        恍惚之间，大顺皇帝李自成和他的心腹部下们感觉又回到了崇祯十五年以前的坚壁清野的苦难生涯。

        所幸他们抵达韩城，韩城位于陕西东部黄河西岸，关中盆地东北隅，再往东渡过黄河就是山西河津，此地物产丰饶，算是陕西东部一块膏腴之地。

        更让李闯狂喜的是，大顺军主力逼近时，韩城城郭完好，并未遭受兵火之灾。

        之所以如此，原因也颇为简单，韩城驻扎着明军三个卫所，人数约莫三千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个硬茬子。

        李自成一声令下，由乞丐，流民，青皮组成的十多万人摆出一副全力攻城的态势。颇有些杀鸡牛刀的意味。

        在这种时候，杀鸡用牛刀也是合理的。

        由韩城往东，渡过黄河后，雄关险阻比比皆是。

        去年在河南，闯军每前进一步都颇为艰辛，即便是攻打郏县这样的偏远小县城，也要和死对头孙传庭打得难解难分。

        正所谓，天下精兵尽在宣大。山西宣大明军，战斗力自然不在河南官军之下。和这样对手作战，必须全胜。

        李自成和他的部将们很清楚，如果不能攻破韩城，在宣大镇前立威，顺军这次山西之旅恐怕会困难重重，搞不好还会被官军在陕山一带包饺子。

        九边明军的德行，李自成早摸得透彻，遇弱则强，遇强则弱。所以这次必须要以狮搏兔。

        “山海关那边有什么动静？”

        韩城以西十里之外，顺军大营。

        营帐内，李自成和他手下部将们正在谋划进攻韩城。

        顺军人数虽众，然而火器不足，在开封之战中缴获的弗朗红夷炮数量不多，李自成还想留着以后再用。

        此刻李自成最担心的便是吴三桂的动向，顺军在京畿地区布有夜不收，数量达到百骑之多，这些斥候或扮作行商，或扮成游医，乃至于乞丐，刺探范围可达百余里，每日都有快骑将辽东至京师的消息传回大营。

        大军深入山西，辽东吴三桂突然南下，联合山东刘泽清，将顺军包围在太原一带。

        这是李自成不愿看到的。

        尽管天佑阁大学士牛金星，制将军李岩认为这种可能性极低，因为吴三桂与左良玉刘泽清等人并无关联，但李自成因为有车厢峡惨痛经历，对官军四面合围战法心有余悸。

        牛金星接过话头，连忙道：

        “皇上，辽东的斥候前日回报，山海关内并无动静，只是，“

        见牛金星欲言又止，李自成连忙问道：“只是什么，说！”

        “京师眼线说，朱由检杀了礼部侍郎后，还抄了家，把银子都发给宫里太监锦衣卫，另外，他正调集藩王入京，”

        “召集藩王入京？”

        李自成脸色微变，沉吟片刻：

        “朱由检要这些酒囊饭袋做什么？“

        “说是让北上勤王。”

        “哈哈哈哈！勤王？“李自成像是听到个天大笑话，“就凭这些藩王，要和鞑子打？“

        帐中各人跟着李自成狂笑起来，却见大顺皇帝竖起手指，沉声道：“给太监发银子，这狗日的皇帝还知道收买人心了，去年秋天，朕率大军在河南郏县对战孙传庭，那姓孙弹尽粮绝，底下兵士靠吃青柿子充饥，天杀的朱由检不发一粒粮，一两饷！把那孙传庭饿得半死，明军惨败，现在知道发银子了？晚了！”

        说罢，李自成总结道：“不管他，让他继续作，明国也没多少光景了！”

        李自成说的不错，大明局势之所以到了今日糜烂地步，也多亏了朱由检不断作死。

        牛金星还要说话，却听帐外忽然传来呼喊。

        “韩城降了！韩城降了！”

        镇守韩城的千户早于昨日便率领亲兵往东逃窜，剩余人马皆为老弱残兵，这会儿多半已经逃跑殆尽，他们已经半年没有发放粮饷了。

        “进城！”

        此次东征，大顺军严明军纪，严禁将士掠夺百姓财物，在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鼓舞下，韩城百姓张灯结彩，还有人在大街上放响鞭炮，迎接王师入城。

        当然，王师保护的对象并不包括富户与官吏，城中没没来得及逃走的晋商被洗劫一空，将近十万石粮食被顺军抢走。尽管韩城县令已经提前”弃暗投明，效忠新主，”，却仍不能避免全家抄没的命运。

        李自成在韩城任命了大顺官员，大军稍作修整，便匆忙向东前进。

        崇祯十七年正月十二，韩城以西，黄河沿岸渔船被顺军全部征调，用作渡河，数千艘渔船昼夜不息，连续三天三夜，将十余万人运过黄河。

        顺军抵达东岸后，人数由十万暴增至十五万。

        这也难怪，韩城一带皆为黄泛区，几乎年年都有灾民，崇祯十六年大旱，农民破产者不计其数。

        两岸数以万计的流民乞丐加入顺军，这些人的结局是攻城时为大军填壕，成为名副其实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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