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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重诺


骨肉至亲,何至于弄成这样?

        这一天晚上,对于甄家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沉痛悲鸣的。

        悲剧虽是甄姜造成的,可又如何怨怪?

        甄姜也不过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女人,恩爱十余年的丈夫要她的命,更连她的孩子也可以放弃,甄姜固然可怨,可恨,却亦可怜。

        到底还是甄家这一辈的嫡长女,并曾养在甄祖父的身边,如今是不可能葬回夫家了,娘家总要给她一块栖息之地。

        招魂、沐浴、入殓、告丧等事宜一应不少的为母女办了。

        不过她们这样的走法,实在算不上光彩,丧礼操办起来少不得要低调些。

        告丧也只给陆氏的娘家,极少数关系近的族人说了。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都少不了有几分心思,见出嫁十多年的甄姜突然回来了,还和其母陆氏一起丧命了,都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前来吊丧的时候都异常沉默,至多表面上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言。

        一时间,整个甄府都沉浸在一种讳莫如深的哀戚之中。

        仿佛从烈火烹油的热夏,陡然进入了草木萧瑟的深秋。

        心虽沉寂着,人却忙碌着。

        斯时,寻常百姓为了糊口已是艰难,葬礼从薄不提。世家大族或豪强地主,没了经济上的束缚,在丧葬礼俗上素来兴厚葬之风。

        是以,再是低调丧葬礼俗,也不免冗杂之事繁多。

        曲阳翁主和陆氏当了这么多年妯娌,尤其是甄家人丁单薄,多年来都是妯娌两相互扶持过来,即便有最后这一年的隔阂,可到底以往的感情还在,曲阳翁主免不了伤感一回,精神也就跟着些不振了。

        这个时候,甄柔只有义不容辞的站出来了。

        操办陆氏和甄姜的丧事,不时接待前来吊丧的女宾,其余时候就是守在甄姚的病榻前。

        母亲和长姐的突然离世,对于甄姚的打击显而易见。尤其她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可谓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那夜胸口被刺伤昏厥后,这都快三日了,甄姚仍旧昏迷不醒。

        甄柔心里着急,从灵堂夕哭出来,就要径直去看姜姚。

        曲阳翁主一见甄柔急匆匆退出灵堂,就知甄柔十之八九又要去看望甄姚了。没有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即使再怜惜甄姚的遭遇,也舍不得自己女儿太累。忙扬声叫住甄柔,跟着跨出灵堂,道:“阿姚一时半会也不知可醒得来,这会儿该晚饭了,等用了再过去吧。”

        “母亲,我还不饿。”甄柔朝灵堂里正和宾客寒暄的甄明廷看了一眼,摇头道:“你先和阿兄一块用,我稍后在阿姐那用便是。”

        说罢道了一句稍晚再去曲阳翁主那的话,甄柔便匆匆带了阿丽又走了。

        看着甄柔焦急的走了,曲阳翁主心里一叹,只能嘱咐身边的人熬了汤水,等甄柔晚上过来时喝。

        甄柔一路疾行,才一走进室内,一股辛涩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脚步一滞,心里不觉难受,望着屏风里面影影幢幢的身影,口中却是温声道:“阿簪,是在给阿姐喂汤药么?”

        这几日因为甄姚昏迷不醒,每日的汤药都是强行在喂,估计入口的汤药也就零星的几口,不然怎一直不见醒?

        一念到此,不由担心得皱眉,脚下却不停地正要转过屏风,只听“咳咳——”地一道被呛喉的咳嗽声突然响起。

        阿簪连忙把药碗交给一旁的小侍女,一边跪在床榻边为甄姚擦拭咳出的汤药,一边朝屏风外惊喜叫道:“三娘子!娘子醒了!”

        甄柔欣喜若狂,忙不迭奔至榻前,看着眼睫微微颤抖的甄姚,含泪道:“阿姐,你醒了么?”

        甄姚很是虚弱,甄姜那一刺是带了强烈的恨意,可是意识回笼了的那一刻,她什么也顾不得,用力睁开眼睛,便是挣扎着下床道:“长姐呢?我长姐怎么……”

        一语未完,雪白的中衣上有血渍浸出,甄姚痛苦地呻吟出声。

        甄柔忙按住甄姚挣扎下床的动作,安慰道:“阿姐,你知道长姐没了……你不要这样子,现在养好身体才是……大伯母只剩下你这一个女儿了,你再有个好歹,你让大伯母如何瞑目?”

        母亲……

        甄姚身体一僵,不再挣扎了,只呆呆地望着床顶,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就一动不动地这样呆躺着。

        良久,她才缓缓回神,将目光转向了甄柔。

        “阿姐!”见甄姚终于有反应了,甄柔忙一把握住甄姚的手,急切道。

        甄姚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甄柔一袭上等缌麻质地的丧服上,终于声音虚弱的淡淡开口道:“今日是母亲和长姐大殓么?”

        甄柔一怔,随着甄姚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旋即明白了。

        《仪礼·士丧礼》载:三日,成服。

        成服也就是在第三日,死者的亲属换上丧服,此前衣服发饰并不改变。

        而死者大敛,也是在第三日。

        这之后,就该出殡了。

        甄柔勉强笑道:“阿姐,您醒来的正是时候,明日大伯母和长姐就要出殡了。”

        甄姚扯了扯苍白的嘴角,算是回了一个笑容,忽然问道:“这三日,你都在在这么?”顿了一顿,目光有几分飘忽地道:“阿柔,谢谢你了。”

        甄柔眼眶一红,紧紧握住甄姚的手,哽咽着摇头道:“阿姐,这些都没什么,我就怕……”说着喉头一噎,哽咽得难受极了,半晌才缓和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好怕我们之间……”

        说到这里,还是说不下去了,甄柔忙仰了仰头,逼回眼中的泪意。

        跪在一旁的阿簪,对所有发生的事最是知之甚详,心思一转,顾不得自己身份插不得话,只一心为甄姚着想,忙情切道:“娘子,您昏迷了三日,三娘子就整整在您床边守了三夜!白日还要操持葬礼!这份心意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也比不上!”

        一字字具是真情切意。

        许是这一番话触动了内心深处,好似深深感受到她并未被所有人抛弃,她还有人关心着在意着,甄姚一下子泪流满面,紧紧回握住甄柔的手,一字一字泣泪道:“阿柔,我只有你了!我真受不了再被抛下了!”

        甄柔心中一痛,忙答应道:“阿姐!我会在你身边!直到你重新站起!”

        今生的路,还有很长。

        她们姐妹一定能走出各自的锦绣之路。

        甄柔泪盈于睫,眼中充满坚定。

        得到甄柔许下重诺,甄姚目光又渐渐飘忽了,苍白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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