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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士别三日


打进了瞧。

        万依硪只见董平手握的那黄玉牌虽不过半个巴掌大小,但就是这么丁点个玉牌上,竟雕刻有足足十三条栩栩如生的蛟龙。

        蛟龙盘绕之中,刻有四个笔力遒劲的小字“王下奉天”。

        看着万依硪直勾勾的眼神,董平翻手将那玉牌收了回去,他道:“依万大人的见识,应该不会不认识这块王下奉天牌吧。”

        足足过了有几十个数,万依硪才结结巴巴的开口道:“这……这牌子怎会在你手里!你是从何处偷来的!”

        想当年,宋祖开国后,育有十三位皇子。而那十三位皇子,每人手里都有这么一块王下奉天牌。而其中十二块牌子,皆在宋祖驾崩后,做了陪葬品。唯有一块,仍留存于世,那便是蜀中王一脉的王下奉天牌。

        董平没回答他,只是道:“让秦相出来见我,我自有解释。”

        万依硪这次也不敢再刁难董平,他脚底抹油,一溜烟便跑进了府里。过了半晌,就见得慌乱整理着官府的秦中徽,跌跌撞撞的朝府外小跑着。

        当跨过门槛之后,董平顺势就将王下奉天牌掏出来,展示在了秦中徽面前。秦中徽瞧上那玉牌一眼,“嘭”的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他俯首叩道:“臣秦中徽,参拜王下奉天!”

        董平见状,微微点头。

        秦中徽抬起头,忽的又叩了下去:“老夫秦中徽,参拜驸马爷!”

        这一叩首,叩的秦中徽身后的万依硪是摸不着头脑。方才那一叩首,叩的是大宋开国皇帝御制的腰牌,还情有可原。但这董平,怎的就成了驸马爷了?

        董平此时动了起来,他赶忙上前扶起秦中徽,微笑道:“秦相,您何苦动如此大礼?我不能受。”

        万依硪闻言,赫然是下了一大跳。董平竟然还承认了,自己就是那驸马爷。

        秦中徽一直低着头,他颤声道:“尊卑有别,老夫见了驸马爷不跪,那是犯上。老夫跪的,驸马爷您也受得。”

        董平微笑道:“秦相这一跪,可是跪的我于心不忍呐。这外面风寒,我们还是先进去聊。”

        秦中徽点头道:“是老夫怠慢了,驸马爷请进。”

        董平先进了府,秦中徽与万依硪紧随其后。

        林三川咂吧了咂吧嘴,他嘟囔道:“这老东西,生的倒是面善。”随后,他来至那正受着酷刑的秦伯身前笑道:“这下你该晓得了,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没几天好活喽!”

        说罢,林三川便将秦伯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秦伯一屁股摔在地上,他长大了嘴巴,呆滞了片刻。忽的,他两眼一闭,竟背过了气去。林三川见状一惊,他心道:“该不会是被折腾死了吧?”想罢,他低头一瞧,正好瞧见地上一滩湿漉漉的水渍。

        好嘛,是吓的!

        跨进门内,董平打了一个寒颤:“秦相,你这屋子可够冷的。”

        秦中徽微笑道:“老夫生来体热,所以冬里向来不生火。若驸马爷不习惯,那老夫便叫人端火盆来。”

        董平摆摆手道:“秦相这是清廉惯了,舍不得生火。我这年轻力壮,怎能让秦相给比下去?”说罢,董平笑笑,便坐在了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万依硪此时实在忍不住,他突然开口道:“董大人,您怎的就成了蜀中王的驸马爷?”

        万依硪话音未落,秦中徽便厉喝道:“万大人,不得无礼!”

        “无妨。”董平笑道:“我晓得,我此时的身份对二位大人来言,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若是不说明白的话,未免还会遭他人非议。”

        秦中徽微笑道:“驸马爷有王下奉天牌在手,无人敢非议您的身份。”

        董平微笑称是,“秦相说的不错,但这腰牌是死的,可人却是活的。若是别人,我可以不说,但对于秦相您,我却要将这话给说通透了。想当年我回乡后不久,内人便染上了怪病。于是我便带着他四处拜访名医,但事与愿违,就在不久前,内人辞世。我在心灰意冷之下,便投到了蜀中王驻扎在千岛府的军营里。后来我有幸得到了王爷赏识,成了王府的驸马。这话说起来虽然简单,但其中的机缘巧合,可是数不胜数。”

        秦中徽听罢点头道:“驸马爷好造化,当年老夫便看出驸马爷乃是人中龙凤。有此番机遇,虽是意料之外,但却仍在情理之中。”

        “是啊!”董平微微感叹一声后接着说道:“没成想,这有生之年,还能再归临安。对了秦相,将我调到临安,是您老的主意吧?”

        秦中徽摇头道:“这是圣上的旨意。圣上自从听闻王爷因北上讨贼,而心力憔悴,撒手人寰之后,当的是清泪纵横。圣上将驸马爷调到临安,也是想给驸马爷您安排个高位,以此来慰藉蜀中王的在天之灵。”

        董平闻言,面露感伤之色:“王爷除了是我的岳父,是我的知遇恩人外。他更是一位令人钦佩的豪杰,英雄。斯人远去,长歌当哭!王爷离世,是我大宋之遗憾。”忽的,董平话锋一转道:“敢问秦相,何时能安排我去面见圣上?”

        秦中徽微笑道:“这个不急,那道圣旨,驸马爷可随身

        带着?”

        董平笑道:“那可不敢望,圣旨就放在在马鞍挂着的褡裢里。若秦相要看,那我这便去取。”

        秦中徽听罢忙道:“驸马爷折煞老夫了,那圣旨是皇上给驸马爷您的,老夫岂敢窥之?老夫只是想提醒驸马爷一句,那圣旨可别丢了,要不然圣上那里可说不过去。对了驸马爷,那去蜀中传旨时使者,为何没见侍奉您左右?”

        董平蹙眉叹道:“说来也是令人唏嘘,那位使者因来回的颠簸,再加上水土不服,在来临安的半道上死了。我便将其就地埋葬,想着到了临安后,再托人将他的尸首给拉回来,也给圣上一个交待。”

        董平这话到没扯谎,那使者在王府中被困于幻境多日,精神恍惚不已。他死在半路上,也着实令董平有几分措手不及。那使者一死,他这驸马爷的身份,就算是真的,怕也是会被人怀疑是冒名顶替的。使者之死,也是董平来临安之后,选择首先来拜访秦中徽的理由之一。

        秦中徽双目微眦,他后怕道:“驸马爷能安然无恙的来到临安,当真是万幸。万大人,你到秦伯那里取点银子,老夫要给驸马爷接风洗尘!”

        万依硪仍在云里雾里,听得董平这一套说辞,他倒是更加不信董平就是蜀中王府的驸马了。但他虽有疑虑,但也不敢违背秦中徽的命令,他轻声应了一句,便目不转睛的盯着董平,缓缓走出了屋子。

        当其走后,董平摇头道:“秦相您向来节省,何需如此破费?”

        秦中徽微笑道:“这是应该的,驸马爷能来拜访老夫,老夫荣幸之至。”

        董平笑道:“秦相有所不知,这次来临安,我第一个拜访的便是秦相您。”

        “当真?”

        “怎的,秦相以为我在扯谎?”

        “老夫不敢。”

        董平凝视着秦中徽的双眼,他只瞧得秦中徽此时的目光中只有欣喜之意。只是这一个眼神,便让董平再度感叹秦中徽着实不简单。能随心所欲伪装自己的情绪心思,这等人该有多可怕?

        “在离开临安之后,我算是想明白了。想要在临安能够八面威风,还得依仗秦相您。”

        秦中徽微笑道:“老夫何德何能,能够独善其身,已是不易,又何来八面威风一说。”

        董平闻言笑着打趣道:“这风,是树大招风。”

        秦中徽一听,微微吁叹,感同身受的说道:“驸马爷这话说的不假,身居高位,无论做的再好,也是难免遭人猜疑污蔑。当年驸马爷那一道,指责老夫贪赃枉法的折子,可着实将老夫吓得是几天几夜都没能睡的囫囵觉。”

        “年少轻狂,想出个风头而已。多有得罪之处,还望秦相见谅。”董平摆摆手,语气尴尬。瞧他的脸上,写的皆是往事不堪回首。

        秦中徽正想言语,万依硪便走了进来。

        “回秦相,接风宴已经安排好了。”

        秦中徽微笑道:“麻烦万大人了。”说罢,秦中徽又看向董平说道:“驸马爷,不如这样。你这一路车马劳顿,定是乏极了。万大人正好新置办了一处宅院,您若不嫌弃,那便先去万大人的府上稍作休息。待日落之后,我们接风宴上再谈。”

        董平闻言,合乎时宜的打了一个哈欠:“秦相这么一说,我这困劲儿便上来了,就听秦相的安排。”

        董平话音刚落,秦中徽便对外喊道:“杜鹃,快带驸马爷去万大人的新宅歇息!”

        “哎!”

        董平闻言笑道:“杜鹃,杜鹃,倒真是人如其名。听这声音,便如同杜鹃一般清脆。”

        秦中徽微笑道:“驸马爷日后肯定是要在临安置办宅院仆人的,若驸马爷不嫌弃,便让杜鹃侍奉驸马爷左右。”

        董平摇头道:“君子不夺人之美,我怕是没这个福分喽!得嘞!”董平忽的站起身道:“那我便先告辞。”

        秦中徽躬身行礼道:“驸马爷慢走。”

        待董平走后不久,万依硪便迫不及待的说道:“秦相,这董平怎的就成了驸马呢?”

        秦中徽朝前走了两步,随后转过身子,缓缓的坐在了椅子上。他淡淡道:“谁说他是董平了?”

        万依硪闻言大惊失色,他如同见了鬼一般:“他怎么不是董平?就他那模样,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刚才那人,的的确确就是董平!”

        秦中徽嗤嗤笑道:“方才老夫对他说,当年他参了老夫一本贪赃枉法的折子。而他呢,无动于衷。但当年,他参我的那道折子,却是参的结党营私。董平就是因为那道折子,才辞官离开了临安。如此一道重要的折子,他怎会不记得?但他又好像对以前的事,并非是都不晓得。看来,他就算不是真的董平,那也是与董平有过交集的人。你去查,查董平参老夫那年之前,与其打过交道的人里,谁曾离开了临安,并且下落不明。老夫定要将他的目的,弄一个明白!”

        万依硪感觉有几分匪夷所思,他将点到半截的头,又重新抬了起来:“秦相,难不成他那驸马的身份,也是造的假?”

        秦中徽摇头道:“这绝无可能,普天之下,还没有人能将王下奉

        天牌从蜀中王府中盗出来。”

        万依硪此时,忽有顿悟,他忙道:“或许他说的话都是真的,真正的董平就是当今蜀中王府的驸马爷。不过,他却不是真正的董平。真正的董平,或许惧怕秦相您,所以不敢来临安,这才特意找了一个替身。我曾听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惟妙惟肖的易容术,那可堪比孙猴儿的变化。”

        秦中徽微微颔首道:“这也不乏为一种可能,所以老夫才要你去查。”

        万依硪笑道:“我一定将这件事,给查的水落石出。但这位驸马爷,秦相觉得现在该如何处置?”

        秦中徽微笑道:“你可知,他为何来拜访老夫?”

        万依硪不屑道:“他要是假货的话,那定然是想攀上秦相您这高枝,好飞黄腾达。”

        秦中徽摇头道:“他之所以来拜访老夫,是因为他晓得,只要老夫的一句话,他即使不是驸马爷,那朝野上下,也会认为他就是驸马爷。既然如此,那老夫便遂了他的愿。你放出风去,就说驸马爷已进京了,老夫要大摆宴席,给驸马爷接风洗尘。但在哪里办宴席,又何时办,不要往外说。老夫想瞧瞧,有谁会干着急。而这驸马爷既然主动找上了门来,那也省去了老夫的许多麻烦。这位驸马爷,我们定要将其攥在手里。他,可是一道利器。”

        万依硪微笑道:“下官遵命。”

        临安街头,人声鼎沸,繁华至极。

        杜鹃双手各牵一条缰绳,步伐轻快的在前领着路。

        董平笑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还能算的上是秦府的丫鬟么?”

        杜鹃回头道:“小女子一个妇人家,哪里见过什么世面。而且自打我进了秦府,大多时候都是在伺候老爷,这临安城我可还没怎的转过呢。”

        董平微笑道:“瞧你这么尽心尽力,我看秦相应该将你给娶了。正所谓,上得厅堂,下的厨房,一枝梨花,能压海棠。”

        “诶呦驸马爷,您这哪儿来这么多酸词!”杜娟别过头去,董平没看见,一朵红云飞上了梢头。

        林三川倒像是更没见过世面,他的脑袋提溜着转个没完,面前的眼花缭乱,着实迷了他的眼。

        “公子,这临安可比燕临,还有成都,都要热闹百倍!”

        董平不以为意,他道:“这里还只能算做偏僻,等有工夫带你去西湖边瞧瞧,那里才叫真热闹。”

        董平话音未落,忽听杜鹃“诶呦”了一声。董平循声看去,只见得一个身着竹绿色锦衣的肥壮男子,撞在了杜娟身上。

        杜鹃没好气的说道:“我说你这胖子,怎的走路不看道呢!没瞧见,你前面有个大活人么!”

        “嘿,我这道都不看了,怎么还能看见你这个活……”胖子抬起了脑袋,将那个人字儿咽进了肚里。他脸颊肥肉轻颤,只听他谄媚笑道:“诶呦,这不是秦相的爱婢,娟儿姐姐吗?”

        “我说是谁这么横冲直撞,原来是宋将军家的公子。”

        这闷头走路的男子,却是宋承军。

        宋承军闻言笑道:“姐姐可别教训我了,我这不是着急回去给老爷子道喜吗!”

        “宋将军有什么喜了?”

        宋承军呵呵笑道:“老来乐,家里三娘生了,一对儿龙飞胎!”

        杜鹃闻言一笑,她腾出了手,取出荷包,捏出两粒银子扔给了宋承军道:“这可是喜事,我这当也给宋将军添个份子。”

        宋承军双手合十,拜了拜道:“得,谢姐姐。我说姐姐,你这牵着马,是要去哪儿?”

        感情好,这宋承军眼皮子着实低,可没瞧见那马背上还驮着人呢。

        “我……诶呀,我不跟你说了,还有正经事儿急着去办呢!”杜鹃说罢就要走,但这宋承军却又不依不饶的拦了上去。但还没等他说话,便听得一声凶狠的呵斥:“胖子,给爷滚远点儿!要不然老子一马鞭抽死你!”

        宋承军闻言,抬起了头。这时,他才瞧见独眼的林三川。宋承军到底也是临安城内出类拔萃的纨绔,何时容得别人骂他了。而他正要反唇相讥时,却突然瞥见了林三川一旁的董平。这一瞧见董平,宋承军便僵在了原地。而当他缓过神来,揉了揉眼,却瞧见董平几人已经走出去了老远。

        宋承军一拍大腿,猛的就随手拉过来了一个行人。

        “你……你要做什么!”

        宋承军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笑道:“想不想要?”

        “想!”

        “那你可想着吧!”

        说罢,宋承军将杜鹃给的那两粒碎银交给了行人后又对他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

        “怎的,能不能办?”

        “这有银子拿的好事儿,怎么不能办?”

        “若你将事儿办漂亮了,那这元宝也是你的。”

        说罢,二人便分道扬镳,各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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