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孤舟与蜂蜜橘子
“厚土!”
窦怀生陡然喝出两字,随后他将左手重重的盖在了墙头之上。霎时间,便瞧得那面本是用青灰色巨石垒成的墙壁,竟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实的黄土一般。其不仅颜色有所变化,就连那墙壁的厚度也增长了不少。
“除秽!”
窦怀生再次高喊一声,旋即便见那附着在墙面上的黄土冒出了根根尺许长的尖刺。那些正叠着罗汉,往上爬的老鼠登时便死的死伤的伤,这一时间倒是没有一只老鼠再敢往上爬了。
虽然拦下了底下的老鼠,但空中的那群马蜂仍是乐此不疲的伸出毒刺朝窦怀生蛰去。刚施展了一招厚土除秽掌法的窦怀生,上下眼皮连连打架,他越是迫使自己清醒,便越觉得昏昏欲睡。
忽而,窦怀生的耳边传来了“当啷”一声。随即,窦怀生便感觉自己的身子像是掉到了针堆儿里。那种噬心的疼痛,当的是令窦怀生“啊哈!”的大叫了一声。
“亏的是醒了,要不然非得被蛰死在这里。”窦怀生用真气逼出还扎在身上的蜂尾后,便捡起落在身旁的长剑从墙头一跃而下。窦怀生这一跳下去,那老鼠大鹅还有马蜂便一同朝他袭来,窦怀生掌剑并用将这些鼠虫逼退而去。
“这倒是因祸得福了,被那马蜂一蛰,虽然疼痛难忍,但倒是没那么困了。”窦怀生着实大喜,这老鼠跟马蜂既然没了威胁,他便专心寻找起刚才消失的那疯丫头了。
“难不成就是她控制这些鼠虫来袭击我的,听师父说,在千年前虽然有这等能人。但在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已经消失殆尽了,怎的今日又让我碰上了?不对,我还是先找到那姐姐再说。”想罢,窦怀生便欲再回刚才那户人家中寻找。
但他刚一动,就见那万千老鼠也一并动了起来。不过这一次这些老鼠没有攻击窦怀生,而是朝两边一包抄,就将窦怀生给圈了起来。
窦怀生见状摇头道:“师父曾说万物皆有灵,刚才是因为保命我才伤了你们。但现在你们已伤不了我,我也不想伤你们,还请诸位让开。”这些老鼠显然听不懂窦怀生在说些什么,此时这些老鼠一层叠一层,已然筑成了一堵高约半丈的鼠墙。
“那就别怪我了。”窦怀生摇摇头,便向前探出左手道:“厚土!”霎时间,一层黄土便以窦怀生的双脚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这黄土的蔓延度极快,眼看就要碰到那鼠墙时,这层黄土忽的又极往回退去。
窦怀生将剑仍在地上,高高举起了双手。
“不错,算你识相。”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窦怀生身后响了起来。
“他是怎的到我身后的,我竟半点都没有察觉。”窦怀生暗道。
原来方才就在窦怀生施展出那一掌的瞬间,两只冰凉的手掌便搭在了他的双肩之上。那人命令窦怀生丢下兵刃,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姐姐,我不晓得是怎的得罪你了。若是我的真的得罪了你,你尽管可以说出来,我给你赔个不是,何必要这般戏耍于我?”窦怀生说道。
窦怀生身后那人一听,便咯咯笑道:“姐姐?谁是你的姐姐?吾乃此地妖鬼王!好小子,竟胆大包天的闯入本王的地盘。你既然想给赔不是,那便给本王磕上三个响头再说!”
窦怀生闻言笑道:“那阁下既然是妖鬼王,又何必怕了我手中的利剑?”窦怀生话音未落,便感到身后那人轻轻的推了他肩膀一下。旋即,那人便操着粗哑的嗓音说道:“那你便拿起那剑,砍本王两下,瞧瞧本王到底怕不怕你那破铜烂铁!”窦怀生身子往前一戳,顺势便将地上那剑捡了起来。
当他握剑遇到往后刺时,却猛的挺住了手。
“怎的?你难道怕了不成?”
窦怀生看到眼前这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只瞧他面前这人身高丈许,身着一件红铜锁子甲。其青面獠牙,一头如火的红无风自舞间,更显阴森鬼气。
“这人,不对,这难不成真是鬼?”窦怀生一见此鬼,当的是心惊肉跳。这亏的是大白天,要是在夜里碰上,那还不把人给活活吓死?
“小子,你有本事便在本王的脖子上砍一剑!”这青面鬼弯下腰,将自己如水桶般粗细的脖子展现在窦怀生面前说道。
窦怀生目光一凌,他心中暗道:“斩就斩,难道我一个活生生的忍,还怕了你这死鬼不成!”想罢,窦怀生手起剑落。这一剑,便砍下了这青面鬼的脑袋。
“成了!”窦怀生正大喜时,便见那从青面鬼脖子上脱落的脑袋,竟又原封不动的飞回了那脖子上。
登时,窦怀生心中便蹿出来一个念头:“当真是鬼!”
青面鬼见到窦怀生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恐,便讥笑道:“怎样,小子,见识到你鬼王爷爷的厉害了吧。现在便给本王鬼下,磕上三个响头。若本王看的高兴了,说不准会放了你。”
窦怀生摇了摇头道:“若是我不磕头,还要走呢。”窦怀生话音未落,青面鬼便见窦怀生的左手中便燃起了三簇火焰。
一红,一黑,一白。
只瞧得在这三簇火焰四周,那空气都被灼烧的扭曲起来。此火一现,青面鬼便向后退了半步。窦怀生留意到青面鬼的这个动作,不由得心中笑道:“看来这鬼是怕火的。”
旋即,窦怀生心念一动,那三色火焰便在他手中极旋转起来。这黑鼠围墙之中的温度霎时间便灼热成了三伏天气,那群老鼠受不了如此高温,纷纷落在地上往远处跑去。
“小子!你若是不想磕头也可以,但你得给本王供奉一百两白银。”青面鬼忙不迭的说道。
见状,窦怀生甩了甩手,那三蹙火焰随即变成点点火星飘散而去。
“鬼王既然想要银子,那为何不早点说?这银子晚辈还是有的,方才在这村子里找吃的时。晚辈曾误入一户人家的地窖,在那地窖里,晚辈现了一个装满了金银的盒子,正好拿来献给鬼王。”窦怀生微笑道。
但窦怀生话音刚落,就听这青面鬼厉喝道:“小贼!你竟敢偷我银子!”
闻声,窦怀生便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原因无他,只因这青面鬼方才说的这一句话一改之前的粗哑,而是变成了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这位姐姐,你到底还要戏耍我到什么时候?”窦怀生语气陡然一冷,他一甩手,那飘散的三簇火苗再次燃烧了起来,不过这次的火苗却是比刚才的高了不少。感受到从窦怀生身上传来的灼热与酷寒,那青面鬼便用女声说道:“你可莫要放火,我惹不起你就是了,你退后一些,我这就出来。”
闻言,窦怀生虽是不解,但还是向后退了几步。不过他手中的火苗却没有熄灭,而是一直在旺盛的燃烧着。
忽然之间,一只蝴蝶从那青面鬼的身上飞了出来。旋即,第二只,第三只……第十只,第一百只也接连飞了出来。这些蝴蝶有白的、黄的、绿的、红的、带斑点的,其颜色之盛,真非一言可以言尽。而随着这些蝴蝶飞上天空,那青面鬼的身子也逐渐散去。
窦怀生望着那满天飞舞的蝴蝶,一时间竟有些傻了。
“原来如此,端的是玄妙。这青面鬼的身躯,竟然是由这无数的蝴蝶组成的,难怪我这剑伤不了他。而他,自然也便怕火了。”
正当窦怀生正暗自思索时,刚才的女声再度传来,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喂,你看什么呢?”
窦怀生循声看去,只见在那宛如狂风一般的万千蝴蝶间,还有一只巨大的蝴蝶在翩翩飞舞。
“这世上,怎还有如此巨大的蝴蝶?”窦怀生甩了甩脑袋,再向前看。只瞧得刚才的那蝴蝶不是蝴蝶,而是一个穿的花枝招展,宛若翩翩蝴蝶的姑娘。她眨着明亮的大眼,睫毛弯弯。她轻启檀口,白齿如贝。她粉嫩的脸蛋上无来由的飞来两朵红云,吹弹可破。
忽而,她甩了甩一头散落在肩上的乌黑长道:“喂,你看什么呢?”
窦怀生忽的回过神来道:“你是刚才的那位姐姐?”虽然这女装已经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将脸上的泥垢清洗的干净。但窦怀生还是从她那明亮的双眼中,认出了她。
但没成想,这姑娘咧嘴笑道:“我不是,她是刚才的她,而我是现在的我。”
窦怀生无奈一笑道:“你用这法子骗了多少人的银子了?”
“我才没有骗别人的银子,只是他们心怀不轨,自己送上门来的。”姑娘说罢,忽的又忙道:“对了,你没有拿我的银子吧?”
“没有。”方才窦怀生的确在一地窖之中现了一盒子金银,但他也只是想到这金银是这户人家搬家是忘了拿丢在这里的。当刚才那青面鬼一向他讨要银子,窦怀生便想到了二者的联系,从而看出了端倪。
那姑娘笑道:“那就好,若是你敢拿我的银子,那我便真的吃了你!”
“对了,刚才那老鼠马蜂都是你控制的?”
姑娘点头道:“我只是让他它们帮我吓吓你,谁想到你竟然真的出手伤了它们,我为了给它们报仇,才出来找你的。”
窦怀生闻言笑了起来:“你为什要吓我,刚才我哪里得罪你了?”
姑娘满是鄙夷的瞥了窦怀生一眼道:“我不是说了吗,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想让谁在这里待着那就让谁在这里待着。想让谁走,谁就得走。”
“那什么人能在这里待着?”
姑娘不假思索的说道:“坏人,身上有银子的坏人。”说到这里,姑娘又自语一声道:“不行,我还得去看看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偷我的银子。”说罢,姑娘转身便走。窦怀生正欲跟上时,姑娘便回头道:“你不许跟着,要不然我就将你赶出去!”闻言,窦怀生乖乖的立在了原地。
“等回燕临了,我便告诉师父,他说的那以绝迹的奇人我今天见到了。”窦怀生有些许兴奋的想到。
过了不久,那姑娘便回来了。她回来时,手中还提着一个小瓦罐。
“这是什么?”
姑娘将瓦罐捧起来,嘻嘻笑道:“这是看你听话奖给你的,若是刚才你不听话,那便吃不上了哦。”说罢,姑娘拉起了窦怀生的手道:“走吧,我们去河边,坐在磨盘上吃。”
“这姐姐也倒是奇怪,一会儿装疯卖傻,一会儿凶神恶煞,现在又满是一幅天真无邪的模样,也不晓得该不该信她。”心里虽这么想着,但窦怀生还是不由自主的被这姑娘拉着跑了起来。至少现在姑娘所表露的这份纯真,着实让窦怀生拒绝不起来。
村西有小河湍湍,河岸有棵大榕树,树下是一石磨,石磨上坐着少年少女。
姑娘伸手从瓦罐里拿出来一瓣晶莹剔透的橘子,那橘子上还挂着浓稠的蜂蜜。
“这是?”
“蜂蜜橘子啊,我自己用盐跟蜂蜜腌的,奖给你的。”姑娘说罢,便将那橘子塞进了窦怀生的嘴里。
“真甜。”
“这是用菊花蜜腌的,算不上太甜。想用别的花蜜腌制,但秋天只有菊花,也只有橘子。”
“我吃不惯太甜的,这个正好。”窦怀生笑道。
“那就好,都给你了。”说吧,姑娘奖那瓦罐蜂蜜橘子放在了窦怀生的怀里。
“你为什么要给我吃这个橘子?”
姑娘闻言满是不快的说道:“你怎么什么话都要问两遍,我不是说了吗,这橘子是奖给你的。”
“那这奖赏也来的太容易。”窦怀生不由得回忆起从前过往,他自幼被救出于危难之后,便开始跟随吾师修行。但这些年来,吾师一次都没有奖赏过他。
“你若是真想知道为什么的话,那我便告诉你,因为你是我这十年来,在村子里见到的唯一一个好人。”姑娘小声道。
“你一个人在这村子里住了十年!”窦怀生满是惊诧。
姑娘点了点头。
窦怀生好奇的问道:“那当年村人迁移,你怎么没随他们一起走?”
姑娘双手托腮,明亮的双眼瞥上碧蓝的天空道:“当年我才四岁,那时村子里生了一件事。”
“杀人?”
“嗯,杀人。那天清晨,我随娘亲一起来这河边洗衣服,结果便看见在这河里堆满了尸体。当时我便被吓得晕了过去,当我醒来时,我却现我已不晓得怎么说话了。而那时,村里人已经开始商量着要搬到别处去了。一天夜里,我偷偷听得爹娘说话。爹爹说,要是去到别处生活定然困难,不如将不会说话的女儿丢了,只留下儿子。”姑娘微笑的诉说着,诉说着一件与她相关,但好似与她又没有一丝瓜葛的往事。
忽而,窦怀生想起了五年前,那个窦府血流成河的日子。那一日,他只记得自己被藏到了爹爹上沙场穿的那件盔甲里。透过那盔甲的缝隙他看见,一群人冲了进来。而他爹爹为了将那些人堵在门外,竟只身朝来人的刀上冲了过去。
往事一翻涌进脑海,窦怀生便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姑娘还在兀自诉说着:“后来,村里人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但我一点都不怕,我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跟墙角的小老鼠,院中的小蝴蝶说话。后来一个夜里,三个人突然闯进了村里。他们再村中找寻了良久,想要捡一些忘记被人拿走的财务。但他们却是一无所获,再他们要走时,却现了躲在暗处偷偷看着他们的我。
当时他们便商量起来,说要将我卖了,还能换些银子。当时我早就跟小老鼠商量好了,他们一走过来,一群小老鼠便涌出来吓跑了他们。他们在走时,还将随身带着的银子给丢了。虽然很多人都怕这个村子,但想进来取些财宝的也不下少数。于是这十年来,我靠着装鬼吓人,可攒下了不少金银呢。”
“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窦怀生淡淡道。
“当然是去买好看的衣服啊,你瞧,我现在不漂亮吗?”说罢,姑娘站起来,展开手臂转了一个圈儿。
窦怀生甩了甩脑袋,将那些过往的记忆又重新压抑在了心底。
他微笑道:“漂亮,漂亮极了。”
闻言,姑娘又坐下来道:“你别瞧我已经赞了那么多银子,但若是真去买好看的衣裳,可买不了几件呢。”
“我叫窦怀生,你叫什么?”窦怀生冷不丁的一说,姑娘倒是怔住了,她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我什么都记得,但唯独忘了自己的名字。名字有那么重要吗?你若是喜欢大白鹅,那就叫我大白鹅。你若是喜欢小蝴蝶,那边叫我……”
姑娘的话语戛然而止,窦怀生将一瓣橘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蜂蜜橘子就是我最喜欢的,那我便叫你蜂蜜橘子好了。”
“蜂蜜橘子,这个名字听上去都是甜的。”姑娘说完,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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