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宫仙子
忽然阴风乍起,吹散了众人头上的乌云,一轮圆月不合时宜的遥挂当空,俯瞰着这条血色弥漫的曲折小径。
一人凌空而立,几步点踏过去,已然落于祠堂的最高处,来人白衣飘逸,长发拂肩,一张俏面极是惊世骇俗,小陌透过屋棚的缝隙看得愣了,痴痴的道:“好美,世间怎会有如此清丽脱俗之人!”
小陌痴迷之余,全然不察身侧的道童已是退到暗处,祠堂里的氛围凝重了许多,似乎每个人都各怀心思,而祠堂外又何尝不是如此?
朱雀凝目空中的白衣女子,可以清楚的看到女子腰间挂垂的清寒古玉,上题“月宫仙子”四个蝇头古篆,其雕工精美,应是诸天教无上地位的象征,她阴笑道:“哼哼……原来是月宫仙子,嫦素娥嫦姐姐大驾光临,还真是蓬荜生辉啊,只不过不食五谷餐风饮露之人,竟也会对大唐遗珠趋之若鹜,着实令小神讶异啊!”
鬼卒们见到仙子立时跪了下去,战战兢兢的齐声喝道:“属下恭请仙子圣安,仙子冰颜永驻,长乐无极!”
吼声随着徐来的晚风送入了月宫仙子的圣域,嫦素娥就这样傲然独立,面无表情的接受着众人的阿谀,“公主在郓州的讯息不胫而走,本宫此来正是奉了教主法旨,来此寻找乐平公主的下落,希望上神不要干预,否则莫怪本宫手下无情!”
“‘仙绫划地为域,只有生进,无有活出’,月宫仙子的成名绝技早已叱咤江湖,小神自知不是敌手。”朱雀口中言语,但脚下却未曾停留,好似雨中漂浮的厉鬼幽魂,向着众人一寸一寸的靠近。
隐遁在人群里的拘魂鬼探出头来,眼里飘过的一抹狡黠,足以洞穿天道人心,他邪邪一笑,“阴阳伞乃当世至阴之物,忆君剑号称天下至寒之器,今夜便是那千载难逢的机缘,在下倒要看看两把绝世之器,究竟孰强孰弱?”
嫦素娥恃才傲物,向来目中无人,她又怎会将朱雀放在眼里,于是冷冷的道:“本宫非是那心狠手辣之人,但刀剑无眼,恐怕忆君剑下又会多了一具无头尸骸。”
她将双手负于腰际,长剑仍在鞘中沉湎,似是伴有隐隐的鸾鸣之音,此剑取名“忆君”,是出自武则天在感业寺写给唐高宗的情诗,“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字里行间极尽相思,此剑竟能以此为名,也许注定了断情之人的坎坷一生。
“要知山下路,须问过来人,上神于郓州郊外阻住黑部去路,一再的耽搁时日,定是另有所图,至于公主的行踪,上神敢说一无所知吗?”嫦素娥口中说着恶言恶语,但清丽的容貌总是不带有丝毫的杀意,她抽出了忆君宝剑,只听得金属的摩擦声在风中沉吟,只看得平滑的剑面清亮如镜。
“哼哼……知与不知,也只有你知我知……”朱雀掩面轻笑,笑声随着惊雷直达彼端,她把手伸出伞外,掌心向着夜空缓缓撑开,她颤抖着、挣扎着,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将指骨向着掌心急剧收拢,如同一具抽干血肉的残尸。
此时,她正向着仙子缓缓招手,不知是挑衅,还是某种邀请,“阴阳寮与诸天教水火难容,你我各为其主,本是非我所愿,小神敬重仙子的为人,只想与仙子交个朋友。”
嫦素娥仍是没有任何表情,鲜红的剑穗合着雪白的衣裙正在随风舞动,“青龙曾为一方枭雄,如今却成了朝廷的鹰犬,此时此夜的阴阳寮又与六扇门何异?上神今日与本宫交涉,聊有攀附之意,就不怕激怒了狗皇帝,陷阴阳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伴君如伴虎,小神怎会不知?朱友贞看似少不更事,实则狡诈多谋,如此多疑之君,怎能容得下你我之辈?”朱雀顿了顿,接着道:“自古名将爱良驹,从来美人属英雄,小神知道仙子对玉面罗刹早已芳心暗许,小神歆羡于仙子的敢爱敢恨,仙子能抛弃过往,不屑世俗的眼光,乃是大智之人。”
朱雀似是说到了嫦素娥的痛楚,仙子一时蹙起了眉头,痴痴的道:“敢爱敢恨?想来可笑,等待太久得来的东西,多半已经不是本宫当初想要的样子了。”
世间诸般情感好似阵阵微风,它看不到却能感受得到,嫦素娥窃以为自己能够轻易的将情感埋藏在冰冷的外表下,能够用不起波澜的心湮没一切执念,但现实却并非尽如人愿,只因在其孤傲的粉饰里暗藏着一颗极为脆弱的心。
惊雷霎时掠过头顶,搅乱了嫦素娥的思绪,忽有一段苍老的声音由远处飘了过来,声音略显低沉,应是中年女性独有的嗓音:“鬼母子早与罗刹私定终身,婚期将至,罗刹却被灵姝圣女蛊惑,最终叛离我教,如今已逾一十七载,仙子断情绝念,岂容尔等妖人诋毁清誉!”
不远处,一群群白衣女子由密林深处疾驰而来,长剑骤然出鞘,只听得“铮铮”声响,竟似比雷声更加带有撕裂之感,她们提剑拱手,已然呈现了合围之势,口中高呼道:“属下恭请仙子圣安,仙子冰颜永驻,长乐无极!”
为首一人朱唇皓齿,虽已人到暮年,但仍是风韵犹存,她伏剑拱手,高呼道:“若瞳迟来一步,还望仙子恕罪!”
嫦素娥方才从深深的回忆中惊醒过来,她显得极是疲倦,长睫惜别的依偎在一起,美得百般朦胧,“本宫有些倦了,不愿多言,对于无心之人说得再多也是浪费唇舌。阴阳师可以施行幻术,能洞悉人心,水姑姑,你要多加小心,今夜便与黑部联手将此妖人拿下!”
嫦素娥话音冰冷,冷得如霜似雪,众人眼看着层层杀机在迷蒙的苍幕下越积越厚,厚得令人窒息,水若瞳仗剑独立,遥指阴阳伞下的一片晦暗,厉声喝道:“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痴人说梦,凭你也想拦我去路?”朱雀胸中倍感压抑,但仍是没有后退半步,“诸天教三宫五部,青、红、紫、黑、白,已见其二,看来今夜小神真的要大开杀戒了!”
鬼卒们伸出利爪,唇齿间低吟着嗜血的渴望,黑衣白衣刹那混在了一起,向着朱雀奔袭而来,他们口中齐呼道:“妖女,纳命来!”
空气瞬间冷了许多,众人眼看着朱雀伸向伞外的手蓦然张开,筋脉虬结的掌心开始溃烂,漩涡般汲取着所有人的视线。不知何时,无数冥丝由掌心凭空而生,丝线细如薄烟,就这样飘飘荡荡,霎时穿透了层层雨幕,向着黑白众人攒射而去。
只听得“噗噗”闷响,根根透体而过,朱雀竟是轻而易举的将众人如傀儡一般尽数串在了冥丝之上。冥丝划过腰际,众人未觉疼痛便是肠穿肚烂,鲜血混合着雨水向着低洼处滚滚而去,霎时间,流血浮丘。
拘魂鬼忽然感到身子一凉,眼看着“源自地狱”的丝线刺穿了自己的胸膛,鲜血沿着冥丝流淌着,“不好,这是阴阳寮的傀儡术,冥丝比头发还细,大家不要走动,动一下就会被割得粉碎,我们用火烧了它,就能脱身!”
“静可生,动则死,若是死物断可无碍,活物焉有不动之理?”朱雀话音未落,又有十余人身首异处,古道明暗之际已是倒下百人,能立风雨者屈指可数。
刮面而来的阵阵阴风使得冥丝颤动起来,恐惧瞬间烙印在每个人的血液中,只听得声声脆响,数名白衣女子已被割得粉碎,鲜血竟是比风雨来得更加肆虐。
“是风吹动了冥丝,是风杀死了她!”众人又是一片惊呼,呜咽声夹杂着天火惊雷,如同乞人跪伏在恐惧的屋檐下,为死亡歌功颂德。
水若瞳盛怒之下柳眉频蹙,胸口微微的起伏使得鲜血溅洒出来,她转身望向白部的姐妹们,高声喝道:“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她胸中虽已翻江倒海,但身子仍是一动不动,她的官能变得异常迟缓,就连呼吸也跟着微弱起来,好像在极力保持着镇静。冥丝轻柔的在她伤口中“喘息”,好像切割着肌骨,腐蚀着灵魂,水若瞳感到呼吸变得愈发阴冷,而这种阴冷使她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妖女,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招呼着,如此不痛不痒的好生难熬。”
“急什么?奈何桥上容不下多少冤魂,到时成了孤魂野鬼可莫要怪我,哼哼……”朱雀又是一阵冷笑,她握着冥丝的手缓缓收于伞中,伞沿向着嫦素娥的方向高高翘起。
那张置身事外看惯了生死的清丽面容,仍是没有丝毫的表情,嫦素娥冷冷的道:“水姑姑,你若是死了便安心的去罢,还魂夜本宫定要用阴阳寮四上神的首级祭奠你的亡魂。”
“月宫仙子断情绝念,小神也算是领教一二了,这仙子的心,果然比小神狠上百倍呀!”朱雀厉声喝道:“小神斗胆,特此领教仙子的忆君剑法,到底何为至阴,何为至寒,你我一战便知!”
嫦素娥仗剑独立,一派轩昂气宇威慑八方,她的脸,平静得如同一副行走的画,而那不时落在阴阳伞上的清冷目光,如同审视着一朵开在炼狱的花,“蝼蚁之命怎与天地齐寿,萤烛之火难与日月争辉!”
嫦素娥飞了出去,手中长剑伴着隐隐鸾鸣,但见白服起处如翻瑞雪,仙子整个人化为一缕雪白剑芒,刹那刺入了阴阳伞下的一片晦暗。
剑芒所到之处,雨幕尽数碎裂开来,破空之音直震得人心慌慌,即便忆君剑炙若天光,却仍是无法瞥见朱雀脸上的一丝一毫。
黑暗无休止的蔓延,只听得“铮”的一声脆响,朱雀竟是避也不避的将伞柄抽了出来,借着仙子袭来的如霜剑芒,可以清楚地看到由黑暗萌生出的一柄利刃,利刃似剑若骨,修长的骨刃竟有半人多高,未及细想,已是迎着仙子的剑芒斜斩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宛若雷声千嶂而落,光明与黑暗的碰撞令数以万计的冥丝剥裂开来,紧接着又是声声闷响,黑白众人已是脱离了冥丝的束缚,尽皆瘫软下去。
距此三丈开外,朱雀已被震得飞了出去,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霎时间,积水混着鲜血倒灌而入,仿佛一条血色蜈蚣,指引着朱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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