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姝白拽着尘慧大师进了房间,提着地上捡来的大刀守在门口,将赵长欢那把短刀塞给尘慧,“大师,您拿着这个,要是我护不住您,您也可以自己护着自己。”
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垂眸,低声喃喃道:“不过您放心,姑娘让我护着您,只要我不死,不会让人进来的。”
“施主,老衲是出家人,不可手握刀剑伤人性命。”
姝白死死盯着门窗,想了半响道:“你的佛在殿上看着你要被这些人杀了,可会救你?”
“做和尚是送死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不愿意出家,六根是清净了,小命却也没了。”
说话间,门前传来异响,有黑衣人举刀闯入,姝白双手握刀,毕竟是第一次真的握刀杀人,不怕是假的,可她不能怕,小姐在外面,她不能让小姐担心分神,她还要入燕尾军,成为老爷那样的大英雄,她还要护着这个不明事理的和尚。
门锁着从外面根本推不开,姝白将窗纸捅破,只见一个身高七尺的莽汉正在撞门,她握着刀的手不由紧了紧,咽了口口水,这木门也不如家里黄梨木的结实,不知道还能撑得下他再撞几次,只见那人撞了几下没撞开,最后一下可谓是卯足了劲,眼见他就要撞上去时,姝白咬咬牙在那人撞上来的一瞬从里面将门闩抽掉,那人浑身的力气扑了个空,狠狠摔在地上。
尘土飞扬,姝白闭了闭眼,手里使了十成的力将刀朝着那人后背捅去,伴着一声哀嚎,那人没了生气。
刀抽出来,血溅在她清秀的脸上,是温热的。
身后的尘慧大师闭了闭眼,双手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
姝白深吸了口气,伸手将门关好,然后拽着那人的胳膊连拖带拽将人拖到一旁,等做完这一切,她抱着剑在门前坐下,外面刀剑相接声不绝,她的声音在这片慌乱里更显平静,“大师,我刚刚刺下去的时候,心中想着的不是如果他不死会怎样,而是他一定要死在我刀下,不然我跟你就会死在他的刀下,大师心中的佛是慈悲,我心中的佛是活着。”
门外打斗声减弱,姝白站在窗前望去,院中只余两人,月白色的姑娘跟墨色的公子,她眨了眨眼,提着刀推门而出。
天色渐亮,赵长欢心中暗忖,恐怕此刻已过卯时,她正想着,冷不防,韩灼提刀离她又近了一步,她仰头,堪堪及他耳侧,还没来得及说话,姝白直愣愣冲了出来挡在她身前。
借着微弱的亮光,姝白将面前的登徒子瞧了个全,身形高大,眸若寒潭,眼睛很漂亮像是三月间的桃花,光华流转,只是眸色很冷,像刀刃一样冷,皮肤很白,衬得他的长相有一份冷清,青丝绾起,金冠束发,如山水画里抹不开的浓郁,姝白移开眼,眼睫不自然的颤动,是个顶好看的人,不似小姐的明媚,是个冷冰冰的人。
好像茶楼里说书先生口中乘云驾雾而来的仙人,就应该是他这副样子,没一丝烟火气。
“这位公子,时候也不早了,一夜未睡,我家小姐身体不好,可能没精力跟您闲聊。”
说着,大着胆子仰头,“我们就先告辞了。”
赵长欢微微侧头,西边,有一队训练有素的队伍正朝着这座院子奔来,步履极轻,武功皆为上乘,她抬眼看了韩灼,眉目淡淡,并无异色。
摸上刀的手慢慢撤回,轻轻拽了姝白的衣袖朝门外走去,刚出院门,院中便响起一道恭敬的男声,“主子,前面已清。”
韩灼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裙裾上沾了不少血,唇角轻轻牵动,哪是女子该有的样子,“将院子清了,派人跟着她们。”
又像是想起什么,轻轻一顿,“别伤人。”
跪在地上的清秀少年双手抱拳,低头应道:“是。”
屋内弥漫着血腥气,尘慧大师阖目静坐一侧,手中佛珠转动,口中念念有词,忽然缓缓睁眼,朝着桌前饮茶的韩灼静声道:“和光,那些人可能看出来路?”
茶是凉的,入口有些苦味,“听声音,京都人士,所配刀剑皆为军制,牙里藏了毒,都是死士,不成功便成仁。”
“不如师叔想想可曾与谁结怨?”
韩灼放下茶杯,淡淡扫了他一眼,“不过师叔好性,心中有佛,应是不会轻易与人结怨,但师叔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尘慧起身,在他面前坐下,佛珠放在刚刚坐过的地方,紫檀木所制,色泽圆润,乃是尘慧所持多年,品貌上佳。
“若非你提前回京,只怕今晚便是我去见佛祖之时。”
尘慧大师嘴边浮着笑意,一派从容,“这些年,我以为你身上的戾气总会消减些,不曾想是越来越盛,你师父不该教你习杀人术。”
想起那老头,韩灼眼里的寒意有所松动,半响道:“不是他教,是我选。”
“南疆战平,本该回去拜见师父,不曾想皇帝召我回京掌金麟卫,看来是想让我将所学的杀人术用在那些人身上。”
尘慧道了声阿弥陀佛,慢慢起身,提笔在案前写些什么,然后将纸折好递给韩灼,“帮我将此物交予那位姑娘,就说如她所想,只一夜老衲便从局外人成了局中人,她所求皆在此处,她不信佛,可她心中早已有佛,是她自己的佛。”
韩灼站起身来,接过纸条,掠身而出,走前他问:“她自何处来?”
尘慧答曰:“京都赵家。”
晨光倾洒大地,天边的云层染上金色,已近破晓,鸟鸣清脆。
赵长欢揉了揉肩膀,对扶着她的姝白道:“去牵马,我们走。”
寺前,守门的石狮子镀上一层柔和的光,门前站了一行人,为首的少年身姿修长,赵长欢看着他衣服上的金丝卷云纹微微皱眉,这是走不了了?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女子烈性,只怕是死也不会让他掀下帷帽,昨晚生生受了那一掌又提刀厮杀,最后索性连口也不开了,她若是他要找的人,罢了。
“尘慧大师请我将此物交予你。”
“他说,如你所言不过一夜,他便成了局中人,你不信他的佛,是你心中早有自己的佛。”
赵长欢抬步向前,朝着韩灼伸手,纸条落在掌心里,隐约可见字迹,她本想以救命之恩做筹码与尘慧大师做交换,不曾想夜遇韩灼,救命之恩也谈不上,没想到……
赵长欢将纸条攥在掌心,身后马蹄声响,她轻轻点头,盈盈一拜。
前世她逃出京都的那天夜里,月色如霜,恰逢他马车出城,他帮着她混过了城门搜捕,她便也是这般学着京中贵女的模样向他行了个极为郑重的女子礼,抬眼时,方觉满京绝色,不及他眸中流光半分。
“还有这个。”
韩灼指着身后人手中两件黑色披风,“昨夜之事,我不想从活人口中听到。”
赵长欢一怔,看了看满是血迹的月白色披风,微微点头,知道他言语间的意思,若是传出去,只怕韩灼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宽宏放人了,她接过披风系上,另一件递给姝白。
韩灼挑眉,没一个谢字,倒是那个叫姝白的丫头爽朗道:“谢谢公子。”
只见她手握缰绳,顺势伏低身子,手落在马屁股上,马儿扬尘而去,披风随风扬起,尽显落落姿态,迎风而出,轻纱微扬,只一瞬便又落了下来。
韩灼微微眯眼,好俊的御马术,翻身上马如此娴熟,一个动作像是做了千百回,才能那般行云流水,京都赵家,养出这样的女儿吗?
看着身影渐远,韩灼冷着声道:“开阳。”
那名唤作开阳的清秀男子随手点了几个人,“跟上,看她们去了何处,不要伤人。”
赵长欢骑着马,带姝白一路进了京都城,行至城门前有兵将例行检查,赵长欢抬眸,素手轻扬露出一块金制令牌,搜查的人见了拱手作揖,连忙放行。
姝白疑道:“小姐,那块令牌不像是家里的牌子,是假的吗?”
赵长欢笑笑,将令牌塞回腰间,“宁南伯世子的腰牌,做不得假。”
那日她醒来,兰予将令牌交给她,说是她昏迷前一直拽在手里就替她收了起来,昨日出门便带在身上,只为行事方便,备不时之需。
打马入城,自长乐街穿过,入青石巷,弃马,转身便没了影。
几个黑衣男子自暗中而出,一人开口道:“雨师,人跟丢了。”
那名叫雨师的少年男子抬了抬下巴,朝身后几人挥了挥手,“去城门。”
脚步声远去,赵长欢松开捂着姝白的手,“走吧。”
“小姐,他们可是认出我们了?”
赵长欢摇摇头,她与韩灼前世不过匆匆几面也是在父亲离京后见过,这一世应当是还没见过,“应该只是疑心。”
姝白面上露出紧张神色,声音不由急促了几分,“那姑娘,他们会不会查到您的身份?”
赵长欢垂眸,昨晚与尘慧大师相谈,她已告知身份,看起来韩灼与尘慧大师关系匪浅,知道也是迟早,她勾了勾唇:“查到赵长欢又怎样,所谓赵长欢受惊病重在子房山的庄子上养病,入金麟卫不问前尘过往,谁又能知道我是谁。”
姝白点头,两人自青石巷出,过长街,入纸坊巷,翻墙回了赵家。
晏居内静得出奇,赵长欢跟姝白对视一眼,疾步进了院子,守门的小丫头一见是她连忙跪下,抬眼望去,院中竟再无旁人,主屋传来女子厉声。
“整整一夜不见回来,你们是如何照看姑娘的,连人都照看没了?”
赵长欢舒了口气,她还以为是娘亲来了发现她不在,竟是兰予,还好是兰予。
甫一进屋,屋里乌泱泱跪了一地,兰予伸手去扶她,眼里微红,血丝密布,应是一夜未得好眠。
“姑娘回了,都下去吧。”
待人散尽,兰予轻轻斜了姝白一眼,姝白不自然的别开头,伸手将门掩好。
“姑娘这是去哪了?”
兰予伸手解开赵长欢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染了血的披风跟素色长裙,再看姝白,衣裙上也是血迹。
“你回房洗漱换衣,沾血的衣裙拿去烧了,回去歇着,今天不用你服侍。”
姝白点头,“是,姑娘。”
赵长欢由兰予扶着换了身莲青散花如意云烟裙,轻声道:“去了趟大明寺,碰巧遇上。”
兰予皱了皱眉头,“可是冲着姑娘去的,姑娘有没有受伤,这事,老爷知道吗?”
“倒不是冲着我去的,我偷溜出去就是不想让爹爹知道,跟姝白翻墙回来的,对了,哥哥可曾回来了?”
兰予点头,替她将裙摆捋平,握着绢帕替她净手,“回来了,昨晚就回来了,刚刚身边的小厮来通报,说要来看您,您没回来,我借口您没睡醒,便拒了。”
“好,你带着云月去合居请哥哥,说我醒了,不太舒服,请他来瞧上一瞧。”
说着在八宝桌前坐下,捧着兰予斟的茶小口小口喝着,“去请吧。”
赵持安赶来时,她正捧了兵法坐在桌前一页一页翻着,青丝逶迤,揉了揉眼,一夜不睡倒是有些倦了。
“晏晏。”
赵持安进了屋在她面前坐下,兰予站在门前施了个礼将门掩好,退了下去。
男子眸色清和,俊秀的脸上浮着淡淡的暖意,一双与她极像的眸子盈满光,大哥周正,二哥却是这满京都最为温润的男子,虽谦雅却自有一股傲气在他身上,就像当日在北戎大牢,宁死不愿苟活。
“哪不舒服?”
赵长欢将手腕递了过去,含笑道:“与人比武,肩头挨了一掌。”
温凉的指尖搭在她手腕上,“京都城不比北境,有几个打得过你,又有几个敢对你出手,你呀”
手指一顿,英挺的剑眉慢慢蹙起,“在哪伤的?”
“大明寺,不过对方没用十足的力,这一掌我也受的住,不过我要入金麟卫,想让哥哥给点药丸补补。”
她笑着偏头,明眸皓齿,目光潋滟,赵持安扫了她一眼,“未伤及心肺,却是乱了气血,他若用十成力气,你还能坐在这跟我贫?”
赵持安收回手,敛了笑意,故作一副威严的姿态,“都敢主动请缨去金麟卫,我看你是皮实的很。”
赵长欢笑笑,伸手取过桌上的茶盏替他添茶。
“我小时候爱玩闹,打破了李副将家一人高的花瓶,哥哥护着我替我受过,在青山城跟人打架,哥哥替我去求父亲,父亲让我罚跪,你也陪着,后来你出门求艺,一别经年,再见时哥哥可还觉得我是当年记忆里的小丫头。”
一别经年,晏晏长高了,也长大了,出落得越发貌美,胆子倒也大了不少,否则宁南伯世子那匹发了疯的马冲过来时,她怎敢傻愣愣冲上去挡在他前面。
可在他心里,晏晏永远是晏晏,青山城里天真纯善的小丫头。
“晏晏想说什么?”
赵长欢自桌边缓缓起身,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握着书卷,静静道:“我想跟哥哥说,赵长欢长大了,我有能力去守护我想守护的人,而不是只要你们护着的小丫头,如今父兄皆在尚能护我平安,若有一天我于困境,而父兄不在身旁,又该如何?”
一番话说完,她轻轻吐了口气,肩头牵动隐隐作痛,“尚在娘亲肚子里我就欺负你,娘说哥哥一生出来跟小猫一般大小,比我瘦弱许多,赵家为武将,哥哥体弱,武功平平,嘴上不说,心里想必是遗憾的,我小时候练剑,没日没夜的练,就想把哥哥那份一起练了,这样我就能护着你。”
只是前世我没能护你周全,甚至亲手取了你的性命,我虽心知你不怪我,可如果真相真如我后来拼凑那般,阴谋因我而起,敌人以我为棋,步步紧逼,算计了整个赵家,你可会怪我,父母大哥又可会怪我。
所以这一世,我是来偿命的,让他们给你们偿命,给赵家偿命。
白玉瓷瓶置于桌上,赵长欢松了口气,耳里落入一个“好”,她知道,二哥这便算是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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