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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开阳。”

        风伯将匕首递过去,上面血迹已擦拭干净,一晃两载已过,他也跟着主子从千里之外的南疆一路走到了如今,狂风骤雨,刀光剑影,他们一路闯了过来,始终站在一处,彼此信任,以命相交,饶是岁月变换,他们初心不改。

        玄天开阳,雨师风伯。

        那个草原上来的汉子,面容粗犷,内心却最是柔软,跟草原上连绵的青草一般坚韧。

        “我做药人的时候,恨世间人,我想死,怕活着,里都城破,我没想着能活,被他们变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害怕的怪物,他们拿我的身体养蛊,蛊虫在我身体里游走,撕咬我的血肉,然后以鲜血引出。”

        “你见过的,我的一身毒血,一米内连毒蛇虫蚁都不会靠近。”

        “我身上的伤,每一条,每一道,都是玄天替我上的药,他说跟我说活着是福气。”

        “若羌城外,我给玄天喂药,疼到最后他已经分辨不出我是谁,目不能视,耳不闻声,我日日看他蜷缩在床榻之上,嘴上的皮肉生生咬没了,从强忍不做声到撕心裂肺嘶喊出声,最后语不成调呢喃,三天,我看着他在我面前痛苦不堪,然后哑着嗓子跟我说,他想活着。”

        这世间有太多的人,活着、死了其实都不太要紧,若羌城中求降的兵将,跪求的百姓,他们其中有年迈的、有年轻的、有无知的孩童、有哭泣的妇人,他们跪在地上,狠狠的朝着他们磕头求饶,然后哭嚎出声,一个一个头磕在地上,哭喊着:“我们是无辜的,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们,求求你们。”

        无辜如何,与他何干,与他有关的玄天疼够了三日才死,给他们一个痛快便已是恩赐。

        他看着那些人时就在想,若羌城假意受降,这满城,没有人是无辜的,每个人的手上都沾了玄天的血,如果玄天死的时候,也有人能让他这般去求上一求,他心里不会这样难过,手里的刀挥出去时,他不会只觉得痛快,没有一丝波澜。

        无辜,无辜如何,玄天就不无辜,他就该死吗?

        世道已然如此,何来无辜。

        听着他的话,开阳忽然缓缓就笑了,他很少笑,笑意浅淡,轻轻道:“不曾听你说起过,常见你桀骜模样,我觉得他会高兴。”

        风伯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开阳脸上明明带着笑,眼里却有浮光闪过,然后是滔天的恨意,隐隐有些疯狂。

        “当时夜卫人少,钧天、天仓、南河、北河,还有最早的暗夜十三卫,是我跟他一手练出来的,那时候我们年轻气盛,下手极狠,他们见了我们多是恭敬惧怕,因此,他常说,喜欢看年少轻狂的少年郎,可其实他若活着,也不过二十二。”

        “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好年岁。”

        开阳伸出手去,指尖摸在刀刃上,“沈天雄既然来了,我要他偿命。”

        天边的太阳慢慢下落,将西边的云染成橙黄色,燥热的风吹过,卷起地上尘沙,临近军营的鸟雀惊得飞出山林,翻山的先头部队已经回营了。

        营内闷热,西侧营帐外,赵长欢盯着浮光剑上的血痕看了许久,然后凑近仔细闻了闻,黑色的血迹,血腥气里夹杂着浓郁的药味,她皱着眉沉默许久,终于抬手拭去,唰的一声,长剑入鞘。

        风伯,是个药人。

        与她二哥一般,血里带毒,二哥天生不足,自小体弱多病,京中太医束手无策更有断言活不过束发之岁,自出生起,二哥喝过的药比水都多,后来在钟鸣山上学医用毒,那位不出世的鸿儒先生以药浴使其强健身体,如今已如一般儿郎一样。

        是药三分毒,不论是名贵药材还是普通草药都有毒性,二哥曾说,他的血液中有千百种药材,相生相克在他的身体里达到一种平衡,他的血对自己来说是血,对别人来说就是千百种药材堆积成的毒。

        而在神秘古老的南疆,相传有人以药炼人,是谓药人,自幼尝遍百毒,以身体为容器,血液承载,千百种毒在血液中流淌,千万人中只活一个。

        正想着,一片阴影投下来遮住了阳光,“你是赵晏?”

        声音轻淡,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一份执拗,她抬眼,是个青稚的少年郎,眉目倒是清秀,只是在左侧脸颊上有一道淡粉的疤痕,她没应声,那人继续道:“我想跟你比剑。”

        黑色的眸一动不动盯着赵长欢,有一瞬,竟让她想起了尚在北境时的自己。

        “为什么?”

        少年微微低头,有些古怪的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她的问题一样,赵长欢牵动唇角,平静低缓的出声,“为什么?”

        她在问少年,也在问自己,曾经的自己,现在的自己。

        为什么习剑,为什么比剑,父亲戎马一生,她在北境生长,似一株生命力顽强的沙棘,自由无畏的生长,战马铿锵,军旗飘扬,父亲挥刀杀敌,护家国安宁,她望着父亲的背影,后来是兄长的背影,然后义无反顾拿起了剑。

        护家国安宁,世代忠君,她以为这是赵家的家训,也会是她的信念。

        她想,终有一天她会成为跟父亲、兄长一样的人,可后来她的国背弃了她,她死在了冰冷遥远的北戎,至死未能归。

        连同她的信念,一并死在了北戎。

        “他们说你很强,我自小习剑术,而我也将是这金麟卫中最好、最快的一把剑。”

        “你不过是个女子,比起长剑,或许绣花针更适合你。”

        少年下巴微扬,神情倨傲,他身量本就高出赵长欢许多,如今赵长欢坐着,隐隐多了几分压迫感。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围了许多人,多是些凑热闹的,更有不少幸灾乐祸的人。

        赵长欢收回目光,指尖搭在剑鞘上,原来只是错觉,他与她从来都不一样,自她提起那把剑,便从未将它简单的当作一把兵器,习武之人,一身好武艺,强身健体,沙场领兵,却不该用来争狠好斗,寻衅滋事。

        “我不想。”

        她语调坚定,连眼皮也没抬起,少年偏头,语气不解:“为什么?”

        “你不配。”

        面前的少女眼也没抬,葱白的手指搭在剑鞘上,一种莫大的羞辱感从脚底涌上来包裹了他,脸色青了白,白了青,身后引起一片哄笑声。

        议论声不绝,甚至有人故意扬高了声音特地让他们听见似的,煽风点火,幸灾乐祸。

        “我就说这小子不行,女人都看不上他的剑。”

        “这般被人瞧不起,我要是他,今个非得打得她跪地求饶,这女子模样不错,做女子打扮,想必风味十足。”

        “哈哈”

        一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从那些狗嘴里吐了出来,赵长欢委实失了耐性,起身欲走,少年身量高大,稳稳挡住了她的去路。

        少年的脸涨的通红,领口处隐约可见青筋暴起,“今天这剑,你非比不可。”

        周围人开始附和,“跟他比。”

        “妹子,别怂啊。”

        赵长欢咬了咬牙,心里暗骂一声,倒是没想到这群人竟是这样沉不住气,入营式刚完就找上门来,不过是各怀鬼胎,今个她要是压不住,日后只怕会更艰难。

        她扬了扬手里的剑,冷声道:“你今天要是能逼得我拔了剑,便算你赢,如何?”

        “欺人太甚!”

        少年厉呵一生,往前逼近一步,眼中已有狠色。

        赵长欢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仗着自己剑术了得,为在这营中树上一份威风,你找上门来,这是你欺我太甚,若我今日败于你剑下,你可曾想过我会是何种境况?因我是女子,便诸多看轻不屑,为人狂妄自大,不顾我意愿逼我出手,以剑逼人,已失武者本心,若你我在战场相逢,我的剑会毫不留情取你项上人头。”

        “即使我拿绣花针,杀你也是轻而易举。”

        女子身形诡异,步法极快,转眼间已绕到少年身后,手腕一转,剑鞘狠狠打在少年脊背上,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力推了个踉跄,跌坐在地,他抬眼望着执剑而立的女子,眼里闪过惊异,她很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应。

        旁人不知道,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远不如她。

        那女子目光扫过周围众人,最后落在他脸上,“我说了你不配,你便是不配,人不正,剑心又怎么会是正的,而你的剑又怎会胜过我去?”

        她眉眼疏朗,清艳之色上平添英气,说起话来声音清越,带着凉意,颇具威严。

        热风吹过,他面上的热意慢慢散去,营前军旗飘扬,蝉鸣不止,只余清醒,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他看着面前的少女静静开口:

        “你为什么练剑?”

        他败了,不战而败,他自小练剑,家族不昌,唯有靠自己才能博出一条前程,他不顾酷暑,不畏寒冬,没日没夜的练剑,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堵在了这把剑上,他以为自己是最好的,也必将是最好的,他会是金麟卫第一剑,日后也会是军中第一剑,却在入营第一天就败给了一个女子,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苦练多年,却不及面前的女子。

        所以,他迫切的想知道,他输给的这个女子,她的剑心,又会是什么?

        是天下大义,还是人间正道?

        “杀人。”

        少年面色一变,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答案一般睁圆了眼睛,女子面无情绪,静的像不远处的出云山一般,巍峨不动。

        杀人,这个听起来荒唐的答案从她嘴里说出却并不荒诞,坚定的声音,甚至于隐隐让人觉得答案本该如此。

        赵长欢抬眼,目光环顾众人,面上带了笑,笑容冷艳,声音却是极冷:“我的剑是杀人剑,不是每个人都能活着从我剑下脱身,不想活的尽可以来试试。”

        四周的喧闹声渐渐弱了下来,刚刚幸灾乐祸火上浇油的人对上她的目光纷纷移开了眼,没有人不怕死,不是逼到最后一步,没人愿意去做亡命之徒,面前这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京都营外第一次出手足以惊艳所有人,入营式上的较量则是令人心惊,她的身手很厉害。

        而他们心知,胜不过她。

        她抬脚离去,周围四下散开让出一条道来,人们看她的目光染上敬畏,还有忌惮,是望向强者的眼神,赵长欢知道,从入营式上她的剑刺向风伯那一刻起,她就注定站在风口浪尖上,要么败于风伯手下,像那些人一样被抬下去,要么打败他,她不想输。

        这是军营,沾满血腥气,令人胆寒的军营,不是一心向善的寺庙,军营中以武力为尊,个个都是争强好胜之辈,哪来纯良诚善之人。

        要想立足,其实很简单,要么够强,要么够狠。

        而她,既强又狠。

        不远处的主营帐外,风伯脸上已无刚刚的凝重之色,他指着赵长欢的背影轻轻挑了挑眉。

        “不是个善茬,我喜欢。”

        “与其像主子说的那般让他们去送死,这个兵,不如给我,带着去练毒倒是极好。”

        风伯看向开阳,开阳摇了摇头,“可惜了。”

        这样的人物,若非京中来的,好好训练为他们所用,纳入夜卫也不是不可,可毕竟是京中来人,身份复杂,注定殊途。

        “开阳,要不要跟我再赌一局?”

        “赌什么?”

        风伯面上带了正色,“赌她能不能活着回来?我赌会。”

        开阳斜了他一眼,望着那女子的背影,终究开口:“我赌不会,不过,这一局希望你赢。”

        “她的剑很好,好到让我不时能想起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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