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银月如盘,光华狡黠,风里夹着海中独有的腥气吹遍了淮水城,灯火晃动,吹得城守府的灯笼独自飘摇,已至深夜,府中人皆已沉沉睡去,睡梦香甜,一抹黑影自南苑而出,掠过屋顶,朝着北苑而去。
北苑,是城守府的主院,坐北朝南,陈进的书房便在那。
不过几息之间,赵长欢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了北苑,陈进倒是警觉,书房北苑门口设了不少守卫,可奈何武艺不精,竟是谁也没能察觉,女子绕过正门,纵身一跃上了墙边的高树,像蛇一样滑过,足尖轻点,借着树梢的力,悄无声息的进了苑内。
北苑清净,整个城守府说来也怪,几位夫人带着小姐都住在东苑,陈进的两个儿子住在西苑,这北苑只设了书房跟陈进自个住的院子,向来甚少人来此,据说就连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要进这也得有陈进准许。
苑内只点了几盏灯笼,挂在长长的回廊里,女子身形鬼魅,步伐轻盈,几个跨步便穿过了长廊。
沈天雄已死,要想真的找到背后谋划这一切的人恐怕不易,陈进在这件事情里占据着举重若轻的地位,若说他是一无所知,只是误打误撞,她是不信的,韩灼纵然武功高强,在南疆战功赫赫,可猎鲨帮是水匪而不是马贼,江南之地繁荣百年,水师绝不是闹着玩的,可他偏偏递了折子入京,还不知以什么方法说动了皇上。
此外,要想处置陈进,却不能单凭许小山的只言片语,还要要有证据,这样即使韩灼不愿帮,她亦可将证据呈递御史台,自有水落石出之时。
不再多想,她指尖扣在门边上,轻轻用力,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她深吸了口气,好似夜里的狸猫,一闪身便进了书房。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下,照在屋子里,书房布置的极其简单,一入门便是一副苍山劲松图悬于墙上,一人高的白瓷瓶一左一右摆着,行至里间便可见书桌,书桌后挂着一幅字,光线太暗,看不清写了什么,右侧的墙壁旁是一排书架,上边整整齐齐码着书籍,另一侧墙则置了古玩架,摆着几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
她绕过书桌,稳稳在书架前站定,手指刚搭在书上,一道劲风自耳边划过,她矮身躲过,心跳猛然加速,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握住短刀,斜刺而出。
书房里间昏暗,一片漆黑暗色里,隐约可辨是个身姿修长的男人,衣袂翻飞,一招一式隐隐有凌厉的锋芒可见。
赵长欢眼角一跳,武功高强,竟是个难缠的对手,挥刀而起,男子动作更快,双手映上,猛的架住了赵长欢的手臂,一只手朝着她脖颈而来,她下意识后仰,那只本该落在她脖子上的手越过腰身稳稳抵住了她的后背,一股清冷的味道从鼻尖传来,“赵长欢。”
话音刚落,撑着她脊背的手猛然抽回,一到微弱的光亮起,昏黄的火光里,她瞧见了韩灼那张肃冷的脸,以及手上明晃晃的短刀,心下一跳,不自觉有些忐忑。
“侯爷,怎也在此?”
她将刀收回,有些狼狈,夜探他人书房,还被人撞了个正着,怕是有嘴也解释不清楚。
“这话该我问你,大半夜,为何会在陈进的书房?”
赵长欢心中略顿,开口道:“陈进为恶一方,欺凌幼女,广敛钱财,我曾答应许小山除掉他,所以来找证据。”
“你大可以杀了他,以你的武功,这事不难。”
赵长欢眉心一跳,抬眼望去,男子长身玉立,一身紫衣难掩风华,秀朗俊逸的面容无端蒙上一股冷意,眸色漆黑,正犹疑的看着她。
不过,这倒是像他能说出来的话,杀了便是,又何苦如此麻烦,可这是他韩灼能做的事情,不是她赵长欢。
“杀了他,那些死去的人并不能活过来,罪名昭昭,千夫所指,远比一死更折磨他,死倒容易,可这世上有太多比死更难的事,我不愿成全他。”
韩灼神色一顿,幽幽道:“我竟不知,赵将军将你教的如此凶悍。”
赵长欢抿唇,重活一世,她身上戾气重了不少,行事作风凌厉许多,一腔孤愤,倒也当的起凶悍二字。可陈进凡行种种,也并非只是听得许小山一人所言,她以乞丐之身藏于城中,百姓对陈进的态度犹如洪水猛兽,恶名远扬。
就算没有许小山,她也不会留他。
说完,朝她扬了扬手里书卷,像是个账本,“若为此,你来晚了。”
“这账本足以让他生不如死,我会派人送回京都。”
赵长欢垂眸,长睫掩住眸底情绪,静静道:“那便谢过侯爷。”
话音刚落,韩灼长袖一挥火光骤灭,右手扣着赵长欢手腕,两人齐齐旋身上了房梁,她眨了眨眼,不一会,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两人对视相望,静静猫在房梁上。
房梁之上空间极狭,两人攀在房梁上,韩灼的下巴就在她头顶,声响越来越大,赵长欢不敢乱动,只得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地面。
门口有人道:“都给我守到院子外面去,谁也不准给我放进来。”
“是。”守卫的声音齐齐响起,待脚步声远去,书房门被缓缓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内。
还是那道男声,恭敬且殷勤,甚至带着几分难以辨明的忐忑,“老爷,明安侯没死,你我该如何跟那位交代?”
两人进屋却并未点灯,一前一后站着,单凭声音,她已能分辨出那二人正是陈进跟他身边留胡子的师爷。
“如何交代,此事要是办不成,你我恐怕是要拿命去交代,他手里握着的东西,足以让我们这条船上所有的人诛连九族,万劫不复。”
陈进的声音包含狠厉,带着些许气急败坏的羞恼,“这事也怪不得你我,他自个派来的人不中用,我将局设好,杀人的事,是沈天雄失了手。”
“老爷,如今那位重病,估计还要住上几天,不如我们趁着他们尚未离府,以毒谋之。”
“蠢笨玩意,我看你是疯了不成,在我府上中毒,你以为我这满府人还能有命活,再说明安侯身边跟着的那个风伯,据说是从南疆出来的,在他面前用毒。”陈进冷哼一声,继续道:“只怕我会先被毒死。”
光线昏暗,赵长欢看着那抹稍矮的身影朝着陈进拱了拱手,道:“老爷,属下以为,这事或许另有转圜之地。”
陈进抬脚,卯足了劲,一脚踹在那师爷身上,喝道:“都他娘什么时候了,有屁你就快放,少给老子来这套文绉绉的路子。”
“是是是。”
师爷踉跄着起身,扶着书架站定,低语道:“那赵晏或许可保大人无恙。”
“此话怎讲?”
“那位派人送来的密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为除掉明安侯不惜一切代价,先前那队人马遇伏也是那位一手安排,只有那赵晏侥幸逃脱,原本一个侍卫,死了或是废了都不打紧,可后脚那位大人便给老爷传了急信,信上说哪怕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都要那赵晏毫发无伤,属下斗胆猜想,想来赵晏与那位有旧,想必是极为珍视之人,否则也不会令您动用所有势力去找,再说谋杀失败一事,赵晏亦有参与其中,沈天雄身上一刀一剑可都是她刺的。”
“如今赵晏无恙,而沈天雄却已死,老爷尽可将所有过错推到那一个死人身上,再言语暗示,此事是赵晏从中作梗,不求有功,也但愿无过,无功无过就是最好。”
赵长欢身子一僵,放在衣摆上的手不由慢慢攥紧,陈进口中所言那位分明是认识她的人,她摇摇头,父亲长兄都在北境,听闻北境战事胶着,她也坚信父兄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可到底会是谁呢?
能用得起沈天雄这样的武林高手,能指使明靖一城城守,也能将韩灼算计到这份上,思绪万千时,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了她的耳朵上,手凉如玉,冰肌玉骨,她轻轻一颤,清淡的冷松香钻向鼻间,耳边隐约可闻陈进的污言秽语,师爷的阿谀奉承。
“今晚已经按着老爷的喜好挑了人送进房里了。”
陈进颇为满意的应了一声,道:“可惜了,那赵晏看着是个滋味不错的,也难怪明安侯跟五”
“老爷,慎言。”
陈进轻轻咳了一声,“也难怪韩灼跟那位都将她看的跟眼珠子一样,这样个美人儿,就连老爷我见了也是视若珍宝,忍不住要多瞧两眼。”
两人齐齐笑了起来,师爷谄媚道:“老爷向来怜香惜玉,倒是那小妮子没这个福分。”
“这整个城守府,就数你最会胡说,哈哈哈。”
声音渐远,慢慢消弭,耳边的手抽离,身后一空,韩灼旋身而下,站在地上,静静瞧着梁上一动不动的赵长欢,正抬步要走,身后传来一道细小的声音。
“侯爷!”
猫在房梁上大半个时辰,一动不敢动,赵长欢的身子僵硬的厉害,尤其是撑着整个身体的右腿,已经麻了。
“我腿麻了。”
须臾间,韩灼便稳稳落在她身侧,一手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带了下去。
“谢侯爷。”
凉月高悬,两人如风一般从北苑掠过,府中长长的回廊上,风灯飘摇,夜风吹起男子紫色玄袍,扬起了少女高高束起的长发,身影相错,在昏黄的灯火中氤氲。
夜风吹在赵长欢面上,顿时清醒了几分,连带着脑子也清楚了些。
今晚的夜行,且不说别的,陈进口中那位讳莫如深的人就足以让韩灼起疑心,她眨眨眼,看着身前高大坚毅的背影,明安候爷韩灼不是京都城里轻佻风流的公子少爷,他一生所历,仅她所知,便足以令人心惊胆战,而他披荆斩棘一路走来,防备跟警惕比旁人只多不少。
遇伏,设局,沈天雄,陈进,猎鲨帮,环环相扣,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蒙头罩了上来,将她笼在其中不得脱身,可眼下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重要的是这位明安候心里怎样想,她身后是赵家,亦只有赵家,韩灼会不会将这把火不由分说的烧到赵家身上,才是她眼下最急迫的事情。
赵家在朝中树敌不少,如今战事动荡,更是受不得皇上半分猜疑,韩灼向来得那位恩宠,若是此事传回京都。
这般想着,脚下生风,一转身便越过韩灼拦下了他往前的脚步,脑子瞬间清明,再抬眼连眸子都是亮的,“侯爷可会因陈进所言疑心我,乃至疑心我赵家?”
韩灼扬眉看着她,月光照在女子脸上清清凌凌,眉宇英气,眼眸盛光,赵钧这个女儿,真是骄傲又自负,嘲道:“你觉得呢?”
“若是赵家,侯爷会死在猎鲨帮的船上。”
韩灼瞥了一眼女子堪堪及他肩头的发顶,慢悠悠道:“你倒是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
“不是。”赵长欢低头,“是侯爷那时候不设防备。”
“猎鲨帮一战,腰带中空,内藏硝石,赵长欢,你说的没错,若是你愿意我定会死在那,所以你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或者你以为凭这花言巧语,能洗脱我对你的疑心?”他垂着眼睛,不咸不淡的开口。
韩灼后撤一步绕过她径直往前,眸色渐沉,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向来不信人,你既如此自负,那便同我再走一遭。”
赵长欢眉心一跳,只得拱手应是,心下却道,看来韩灼心里已经将她疑上了,果真是疑心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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