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万家灯火,钟声敲过,已过戌时,万物朦胧,许是白日里封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街上已是清冷,所见行人不过三四,城守府内灯火通明,门口的侍卫面色暗沉,似夜般深沉。
“到了。”
城守府门前,一匹马缓缓停在门口,一抹火红的身影扶着一名昏迷不醒的男子进了府中,随即那扇朱红色的门缓缓闭上。
府医颤颤巍巍从房中退出来时,赵晏一身血污,抱着剑昏昏欲睡,咯吱的响声传来,静候一旁的南河率先迎了上去,道:“侯爷到底怎么了,你瞧了这许久,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他沉着脸,瞧起来极为吓人,赵晏撑着剑慢慢起身,偏头瞧着府医。
刀上的毒是俨青毒无疑,喝了她的血,毒自然能解大半,可为什么,这府医面色这般凝重。
府医张岳也是冷汗涟涟,他年过半百,自是知道事情轻重,若是这房里的人有半点闪失,他的性命只怕难保,不由抬手擦了擦汗,低头道:“大人,小老儿无能,侯爷是中毒不假,脉象紊乱,小人一生行医,可着实瞧不出是何种毒,只能先用解百毒的药吊着性命。”
赵晏心下一紧,太阳穴突突跳着,似是想到什么,几步上前,抓着张岳道:“若是伤者体内本就有多种毒,年月已久,当这种毒素在身体里沉积慢慢保持一种平衡,此时当另一种效用极强的毒破坏了这种平衡,是不是就算解了新中的毒,也无济于事。”
张岳被她问的一怔,半响道:“大人所说正是,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新的毒在身体里产生,解药也可能变成毒药。”
话落,房门被慢慢推开,屋内一片清寂,韩灼难得的换了一身白衫,赵晏瞧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慢慢松开了手,半响,缓缓开口:“抱歉。”
她声音极轻,却清晰的落进了韩灼耳里。
“你二人进来。”
赵晏揉眼角,朝着张岳摆了摆手,跟着南河进了屋子,房内点了松香,很清淡。
“破风刀,俨青毒。”
韩灼转身,目不转睛的望向她,淡声道:“陈进的账本,有韩煜的一笔账。”
“我答应你,保赵家,往前种种,都是你赵家的事,所有的账,我会找韩煜讨回来。”
赵晏抬眼,“侯爷的意思,是要他的命。”
“你定过亲吗?”话锋一转,眼里的女子眸光肃冷,听见他的声音,不由仰头,半惊半疑,眼里闪过犹疑。
“什么?”
“回答我,有吗?”京都有一段佳话,赵姓的姑娘与风华的五皇子,幼时相识,多年回护,那女子是她。
“没有。”
她抬眼,眸色清明,平静的像一湖水,无波无澜,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娇羞,平静的背后酝酿着滔天的浪,下一秒便能将人吞没。
“我曾倾慕韩煜,也跪求父亲。”
话很短,却很重,这个天下,对女子向来苛责,韩灼低头凝视她,眼中映出她的身影,固执的专注,像是要看清她,又像在找寻什么。
韩煜垂下眼眸,掩去眸中神色,并未反驳她口中的猜测,冷声道:“我会杀了他。”
赵长欢抿唇,从韩灼的神情里,她已断定,她所言或许一一在被证实,眸子在烛火下微微亮了亮,一字一句道:“你不能。”
南河听得心下一凛,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了退,心中暗道,这好像不是他能插话的地方。
韩灼垂眼,犹如许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一般,一身红衣的女童,穿过了黑夜站在了他面前,对他说了这句话,然后握着他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向那人,了断了他所有的痛苦与绝望,赵晏的眼睛像极了当年那双眸子。
只是,她不是她。
是不是姓赵的姑娘都是这副样子。
赵晏望着他,如当年望向他的眼神一样,灼烫而炙热,也像当年一样,她对同样的人说了同样的话。
那么同样,这把刀该由她亲手插在韩煜身上。
“他的命,是我的。”
是我隔着无数条人命,隔着前世今生也要亲手了结的人,而你不能,那是你的手足血亲,同父兄弟。
前世,她在北戎时,最常听的,是明安侯韩灼弑父杀兄的传闻,世人有多怕他,就在心里有多鄙夷他,那些戎马沙场,一生铁血的事迹,都比不过这一样。
为子不孝,为弟不悌,侍君不忠,一生为天下人诟病。
她面容坚毅,执拗且坚定,当年月华宫里的他们,最终长都成了如剑一样的人。
韩灼垂了眸,眼前的女子,好像从相遇开始,他们便是刀剑相向,“韩煜的命,我要定了。”
“我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陈进的死,我会以猎鲨帮定罪,赵家要守北境,就去做一世直臣,而你,若不想未过门便守寡。”
他低了头,低语道:“嫁别人吧。”
“赵晏,一个不受宠的落魄皇子,羽翼未丰时便能身在北境雇佣鬼老赶赴南疆,严首山一封接一封的书信送往京都城,燕尾军为你父所掌多年,竟能为他所用,你认为站在韩煜背后的人,会是谁?”
“是那从不拿正眼瞧他的正元帝,还是他多年受不宠常住五台山的母妃?”
他转身,眉宇沉重,已然变了声音,“是赵钧。”
“韩灼!”
赵长欢的眼神骤冷,却又更添愤然,在很多不为人知的时刻里,她曾一遍又一遍的喊过这个名字,因为感激,因为忌惮,而这一次,他激怒了她。
“赵长欢,你是不信还是不敢信,或者说,你怕我杀了那人?”
“夜深了,属下告退。”
她转身,衣袍带起的风挥灭了烛火,脚步不停,表情漠然而冰冷,长袖挂在门边的木刺上,在寂静的夜里撕裂。
声音渐远,南河弯腰扶起摔落的烛台。
“别点。”
“夜深了,她性子刚烈,我将话说到这份上,想必定会去如云布庄问个明白,你跟上,派人送她回汾州,传信暗部,韩煜,生死见尸。”
南河一怔,脸上浮起一抹惊色,“主子,五皇子固然不受宠,可您何必”
“将雨师送去莲云寺,今夜府中难安。”
“主子!”
“退下。”
韩灼闭上眼,身姿笔直,神情难辨。
几只黑鸟掠过天空,凌风的羽翅展开,像闪电一般消失在天边,南河出了房间,身影消失再月色里。
开阳领着人满城巡捕,火光耀天,手下夜卫奔来,皆告无果。
他举了剑,无数火光跳跃中,似是瞧见了那向来豪爽的少年,握了缰绳,腿下驱马,一众人自长街跑马而过。
“赵晏。”
南河找到人的时候,赵长欢仰面躺在屋顶上,与韩灼所居的院子遥遥相望,莹白的月光洒在她面上,手边长剑泛冷,长睫轻颤,却并未抬眼。
“我找了你一圈都不见人,许小山说你在这。”
南河在她身旁坐下,脸上带了笑意,眸色也不知不觉软了几分,“我以为你出府去了,更深露重,小心受寒。”
“送我回汾州?”
女子眼皮微动,声音清淡,他咳了咳,算是默认。
“韩灼想干什么?”
听到这话,南河骤然严肃,他的眼神一滞,扭过头去,看着赵晏,“你知道什么?”
“所有。”
南河没说话,他盯着赵长欢,好久后,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南河说着,艰难的转过头去,嘴角浮起讥讽的笑,垂眸道:“主子答应你不追究赵家,对你来说,不知道就是最好的。”
赵长欢听了这话,缓缓睁眼,左手摸了摸广袖里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抬眼,道:“可我已经知道了。”
“淮水城诸官目睹明安侯中毒重伤,全城戒严,独独城守府几乎所有的夜卫都被派了出去,我若是杀手,进退不得,不如放手一搏,我若是韩灼,金蝉脱壳回京,暗杀韩煜,这是我最好的时机。”
“可他要杀的是明靖王朝的五皇子,纵然不得圣心,却也是正儿八经的皇族贵胄。”
南河勾唇,仰头望天,“杀便杀了,你不能,因为你是赵晏,拥有太多所以顾虑太多,可侯爷能,只是因为我们一无所有,只有这条命而已,所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侯爷要杀的人,便是杀了又如何,这明靖从不曾善待我等,倾覆或昌盛,与我等又有何干。”
她盯着南河许久,终于吐出二字,道:“无干。”
“可你只是忠心他,却从不懂他,或许看懂他的只有长埋地下的玄天,所以他的死格外难平。”
“韩灼若是一心求太平,就不会下钟鸣山。”手指拂过剑鞘,触感冰凉,“钟鸣山多年不出世,以至于太多人甚至独坐高位的那位都忘记了,明靖初立,世祖三上钟鸣山,那年鸿儒老人不过束发之年,便成了明靖最年轻的帝师,天下有言,鸿儒谋世,你以为韩灼跟着他那些年,便只学了如何杀人、用兵?南河,你未免太小瞧他。”
“你想说什么?”
“韩灼以为我父亲在东宫之争中选择了韩煜,毕竟五皇子曾在北境那些年,按理当称我父亲一声老师,而我与韩煜情投意合,甚至谈婚论嫁,父亲即使将燕尾军为他所用也不是不可能,所有事情串起来,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而如今的局势,破风刀、燕尾军、俨青毒、严首山,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赵家。”
“结党营私,勾结皇子,足以让我赵家这些年的功绩都被抹去,阖族上下无一可免。”她声音轻柔,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一般淡然,“韩煜一死,所有的事情都能结束,我合该心安理得的看着韩灼堵上一切,可我做不到。”
韩灼以为,在这场皇权之争中,她连同赵家都站在了韩煜身后,而她以恩相挟,要他保赵家,实则是要韩灼堵上自己的命,去留她全族性命,以他的性子,赵家可留,韩煜非死不可。
韩灼贵为明安候,权势无双,掌无数人生死,他做了许多事,可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明靖,若为江山社稷,参奏赵家的折子只怕早早便放在了永明殿的桌案上。
他从来都为自己,却已胜过了这世上许多人,譬如韩煜,她倒从来都希望韩煜的野心能摆在明面上,有野心从来不是一件错事,错的是,他的能力从来配不上这野心。
前一百年,赵家儿郎用满门热血随着世祖开疆扩土,血肉为基,建了这明靖王朝。后来赵家人驻守北境,与北戎人抗衡,一挡便是数年,就连她,上辈子也为了这个国家而死。
无悔却有怨,她想做的将军,光明磊落,一生戎马,提剑而战,刀尖永远向前。
可笑的是,赵家人,浴血厮杀,最终却死在了阴谋算计里,而她至死未归故里。
赵家成了明靖的风骨,做了明靖的脊梁,却落得满门皆亡。
这一世,她要走的路早就不在她心里,她想先活着,可她做不到不择手段活着。
南河偏头,不再看她,赵晏身上有他看不懂的大义跟磊落,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就如主子说的那样,她不该出现在西山营的练武场上。
夜风呼啸,吹乱了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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