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曹雄脸上的皱纹轻轻抖动,忽然站起身来,抚袖而去。
北境十八城,以定西城,津北城,韶关城、与凤城,青山城为主的五城以及青山关,月云关,北风关三观构成北境五城三关的防线,其中定西城位最西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青山城位最东处,燕尾军长年驻守,兵力最为雄厚,与凤城长年通商,是这北境十八城中最繁华最富庶的城池,北境近三成的百姓,都在与凤城。北戎连夺三城,州马城,贯出城,剑归城。
与凤城是盆地之势,易攻难守,韶关城位与凤城北侧,依山而建,西以阴阳谷相连,是去往与凤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天然屏障,是以战场放在了韶关城。
凌厉的男子微微皱眉,目光落回沙盘之上:“战事胶着,定北大将军赵钧驻守韶关城多时却未大规模向北戎进攻可知为何,萧尽陈兵二十五万于韶关城外,一旦交手整个北境战场上兵力被北戎牵制,仗打到今天,一向好大喜功的袁纥桢却没了踪影,贸然调兵,曹将军莫不以为这是一场儿戏,赌上的是北境百万人的性命,北戎诸将我不了解,但赵钧此人各位当是熟悉不过,赵将军戎马多年,深谋远虑兵法纯熟,面对北戎人,这场仗不会有人比他更有信心,这般按兵不动,被动防守,诸位可想过为何?”
唐海颔首,望向韩灼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敬重,素闻明安侯韩灼善战好杀,今日一闻更是深谋远虑,将军所作所为,他们这些部下瞧在眼里自然是明白,却不指望京都城那些只知道玩弄权术的小人明白,守境几十年,一朝夺权,满腹冤屈。
那狡如豺狼的袁纥桢,心思阴毒,看不清前路时,以不变应万变未尝不是上策。
却没想到这为年纪轻轻的侯爷能懂将军苦心能有这般耐心,他唇边浮起一抹苦笑,“侯爷所言不差,萧尽领兵二十五万陈兵韶关城外却仅与我军正面交锋不过两次,多数是小规模的游斗跟骚扰,北戎兵力强盛,合兵一处,必是苦战,在将军未离开前,他们并未发起大规模的进攻,这不正常,北戎粮草匮乏根本打不起持久战,而这次他们将战线拉至北境东西两侧,实属怪异”
“如今这局面,倒像是彼此消耗。”韩煜垂下眼,“北境重城都在北风关以东,可眼下,定西城危急,几大城都需要增援,兵贵神速,明安侯怎么看?”
韩煜其实与韩灼年岁相当,若论月份甚至长了韩灼不少,又是宗族近亲,可两人自幼皆离京,自是生疏,如今韩灼又为主将,便也跟着众人喊上一声明安侯,算不得亲近,倒有种格外的膈应。
“兵者,诡道。”他缓缓牵起嘴角,面容冰冷,声音冷硬如刀锋:“不过比起试探,我更喜欢毁灭,起战昌都城。”
话落,他稍稍转身,目光从沙盘上移开,扫过书房西侧那抹黑色身影,“赵晏。”
无人注意到默默躲在众人身后安静的少年,骤然被韩灼点了名,所有人不由转头瞧去,一张过分出众的面容以及过分单薄的身形,赵晏兀自低着头,父亲坚忍,仗打得久了便越发谨慎,谋得是稳妥,为了百姓,更多是守,可韩灼,依他打南疆不要命的打法,定是要一路进攻,不惜代价,求胜。
她抬眼,与韩煜目光撞了个正着,那双温和慈悲的眼,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暖的,可那,是假的。
情是假的,爱是假的,重逢是真,故人是假。
“属下在。”
“定西城,两万人,你去守。”
完颜峻是条老狐狸,向来狡诈,战场上没少耍心眼,派这么个年轻人,唐海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听五皇子韩煜冷声道:“不可。”
音调微冷,面色亦是冷了三分,如此驳了主帅的面子,唐海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
“属下领命。”
“长欢!”韩煜瞧向她,眼中浮起担忧之色,声音半惊半怒,房内众人皆是一惊,只觉诡异,谦和有度的怡王殿下幼时被逐出京时也未见有这般失态。
只有唐海,下意识去瞧那半跪在地上的少年。
“殿下。”少年抬头,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唐海眸色一变,这般的容貌,能让五殿下轻易动怒的人,脑海深处模糊的模样,稚嫩的幼女,赵家的幺女名长欢。
“不可。”
唐海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慌忙去瞧女子右手握着的长剑,不由惊呼出声,年幼时的赵长欢曾握着这把剑在将军的营帐前舞了一遍又一遍,那时他尚是个守营帐的卫兵,一转眼,这般大了,他敛了心神,抱了抱拳道:“完颜峻老道,深谙用兵之道,更是熟知地形,末将随赵将军守北境多年,愿领兵去守定西城。”
“谢唐将军好意。”她抬眼,对上唐海担忧的眼,轻轻挑眉,“属下誓不辱命,定当死守定西城。”
眼眸炙热,言语铿锵。
北境朔风穿过城墙,带起方圆百里的血腥气,卷起尘沙,军旗飒飒作响,将士们在营帐前点了火堆,火光攒动,赵晏站在城墙上,揉了揉被吹的发僵的脸,翻身坐了上去。
以前在青山城时,她最爱的也是这般坐在城墙一角,看街上行人如梭,看父兄打马归家。
后来有个人坐在她身边,声音温软,极尽温柔,可直到她从北戎的城墙坠落时,才恍然,他同她讲过许多话,却好像从未说过有多欢喜她。
身子左斜,她伸手抚上作痛的胸口,不由苦笑,有些东西同岁月一齐融在骨血里,非死不休,注定纠缠至死。
韩煜站在拐角,脚步猛地顿住,疏离感,眼前的晏晏,像是蒙头罩下的迷雾,看不清,摸不着。
指尖刚触碰到女子肩头,几乎是一瞬间,赵晏右手拽上他手腕,韩煜尚未来得及反应,利刃已抵在了他喉间,灯火昏暗中,他只瞧的清她那双冷冰冰的眼,不由勾出笑,“晏晏。”
他的晏晏啊,是他朝思暮念,致死深爱的人啊。
赵晏收回刀,伸手推开他,一跃下了城墙。
韩煜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个满身侠气的姑娘,握着剑走过了他的半生。
年少相识,她一直是这样,沉静坚忍,像她手里那把剑一样,不屈不挠,永远少年气,哪怕最后遭尽折辱,依然傲气铮铮。
这样的她,他会怎么舍得放手?
韩煜看着她的侧脸,眼里慢慢蓄起眼泪,他的一生都好像是话本上最恶俗的故事,明明该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却偏偏一无所有,被践踏、被轻视、被流放,他求了一生,谋了一生,挣扎一生,然后将最珍贵的情谊,最爱的人,通通抹杀,得到想要的一切,余生被记忆一点一点蚕食,掏空心肺,待死去的那一刻,才恍然,他这一生在她从他生命离开时都变成了虚妄。
少年骄傲,心有不甘,权欲吞噬了他的本心,让他的情爱背负上生死、大义、仇恨。
那时,他们在北境,少女提着剑,面上出了些汗,同他笑着说,长风,北戎女子彪悍,若有一天起战,你这般好模样定是要被掳了去,我练好剑,到时候将你抢回来。
他合了书卷,真心真意的应了声好。
后来他大婚时,他瞧着满座宾客,莫名想起了她,若是赵家还在,她是会领着兵来抢人的吧,她父兄极护短,只怕拼了性命也要他好看,可是那些人,都死了,被他害死了。
那晚洞房花烛,他望着大红锦被上交颈而卧的鸳鸯,仓皇落了泪,也没敢去掀新妇的盖头,明知不是她,既然不是她。
他的帝王路,抛弃了所有,所以后来那柄浮光剑挥下时,他躲都没躲,寒光冷刃里,他看见曾经的韩长风与赵长欢,年少相知。
她的袖角微凉,冰的他指尖轻颤,然后轻轻捏住,别开微红的眼,压着声音道:“晏晏,你我重逢,不该是这副样子。”
“离京前,我去见过持安,他说你长大了不少,也变了不少。”他微微偏头,温声道:“如今一见,是如此。”
“殿下。”
“当年你舍身救的那匹狼犬,差点丢了性命,彼时我觉得不值。”他声音有些哑了,眼角发红,身子微倾,左手背在身后,握成拳,“晏晏,我后悔了。”
他在忍,赵晏一怔,他的情绪,哪怕不外露,她也知晓,可偏偏是这人,骗她最狠。
少年多磋磨,父亲曾说他心性冷硬,因此不喜他,除了当年初见,她再没见过他这副狼狈模样,他母妃薨逝那天恰逢宫中贵妃诞辰,丧报送进宫,贵妃只觉晦气,丧仪生生拖了三天,她陪他日夜赶路,终究没见上最后一面。
而他父皇从未露面,她陪他在皇陵外坐了一宿,天边微亮时,他也只是哑着嗓子,笑着同她说,“晏晏,我没有家了。”
北境的山高水长,一路疲乏劳累,那时候她觉得值。
赵晏一怔,心中越发冷,抽回的手猛然顿住,“你殿下,失仪了。”
他用了蛮力,单手揽过她,头埋在她肩头,
听了这话,韩煜心里微微颤动,她以前是唤他长风的,气了,怒了,便连名带姓是韩长风。
他闭了闭眼,他的晏晏死在了前世冰冷的北戎,明靖再无韩长风。
“叫我一声长风。”
赵晏转身反拧着他的胳膊,韩煜红眼看着她,嘴角扯出一抹笑,“苏荇,姚七。”
“跟以前一样,唤我长风,严首山便会放手,真正的解药也会奉上。”
“你知道的,从孤影手中抢走的药,只能缓解他一时,时间久了,依然会要他的命,我往北境的路上,三批来自北境的杀手,晏晏,你不杀我,我便会要了他们的命。”
赵晏垂眼,拽着他手腕的手已死死握紧,然后无力松开,“果真是你,果真。”
年幼相伴,姚七年长如兄,苏荇温婉如姐,苏老先生倾尽毕生才学教授你我,哪怕是头狼,也不会去咬救过它的恩人,设计苏荇武功尽废,利用她的真心甘愿被囚严府,姚七身中剧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曾经弯弓跑马的男儿,如今吊着命过日子,韩长风,你有什么资格提起他们的名字。
如何敢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的说出来!
寒光擦过韩煜耳边,削落一缕长发,在脸颊擦出一道细长的伤痕,忘恩负义,机关算尽。
她狠狠瞪向他,他却兀自笑了,任她掐着脖颈,半个身子悬出城墙,笑声回荡,守城的将士纷纷回首。
耳边寒风呼啸,她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如恶魔的低语,他说:“苏老先生在韶关城,可晏晏,韶关城破,他是会以身殉城的吧。”
赵晏收回手,右手按上握剑的左手,颤颤巍巍,觉得自己已经快压抑不住了,只怕一个失手便会杀了他。
“韩长风。”
“嗯。”
“我会杀了你。”
韩煜闭上眼,温热的液体从眼角仓皇滚落,嘴角却勾起笑,“求之不得。”
那年青城山下,赵晏表明心迹时,他也曾说过这样一句,匆匆而过这些年,原来不是求之不得,而是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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