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赵晏摇摇头看向他,“去往淮水的路上,我救过他们,那时候姚七哥的人还没到江淮之地,为免身份败露我也没动用暗桩,在往淮水的船上,他说他叫言律,也是那样一群北戎人提着弯刀追杀他,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
“他说,人以善恶为分,不该以国家为界。”
赵晏眉梢一挑,“刚刚我看他倒在血泊里,我就在想,如果北戎下一任的王是他,好像也不错。”
殷非点点头,“所以您想帮他?”
“或许,我只是想利用他,毕竟一旦袁纥桢刺杀北戎太子的事情败露,北戎朝中必会大乱,而没有什么比袁纥律还活着更能证明这一点,而且如今侯爷深入北戎,他的信里未提,只让我好好撑着,可我知道那有多凶险。”
“救活袁纥律只是我想加大筹码,一国太子换北戎退兵,明靖不亏。”
“侯爷北上是在见过韩煜之后,他比我更先知道袁纥桢调兵的事情,也知道北境战场上已无兵可援,疫症横行,大规模调兵就是送更多人去死,所以他走了一步最险的棋。”
赵晏闭着眼,缓缓仰起头,有些颓然,“明明他知道我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让北戎人过北风关,为何不再守一会儿,失了韶关城,也将自己逼入绝境。”
“我与他在同一个赌桌上,我压上赵家所有,奉上北境民心,拉他下水帮我,我以为是我们各取所需,其实在韩灼加注,压上自己性命的那一瞬间,便是我算计了他。”
“侯爷想救您。”殷非转头看向她:“袁纥桢来势汹汹,侯爷选了最艰难的一条路,却也是他唯一能选的一条路,置之死地而后生,祸水东引。”
赵晏沉默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去问一声值得吗。
她认识的韩灼,不是这副模样,他长在阴暗里,在一场又一场厮杀里,他将自己变成了亡命之徒,拿着命一次次去赌自己的前程,而这一次,韩灼用命赌了她的命。
他其实不必做到这一步,她对这片土地、这方人有感情,所以赔上命也值得,可他不是,他只是她一手拉进这烽火里的,他应该甩开她的手,看着她牵制袁纥桢,然后歼灭萧尽,再一路北上攻打北戎,立万世功绩。
“殷非,我很卑劣,如果他回不来,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可我能做的,只是为他覆灭。”
“覆灭什么?”
赵晏不答,脑海里闪过无数张韩灼的面容,然后与那月华宫里的孩童一点一点重合,他与她一样,都是对上位者满心怨恨,妄想颠覆江山,让天下易主的人,所以她布好的局里一早便有韩灼。
殷非看着她脸颊缓缓留下的清泪,慢慢移开眼,“你想他活着,便去救,想去见他,便努力活着,守在北风关也好,去闯北戎王城也好。”
我都陪着你。
殷非无声的弯了弯唇,后面那句话掩在夜色里,有些不好意思,从一开始的迫于师命到如今的心甘情愿,他不得不承认,如果赵晏是他要追随一生的燕主,他将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接下来我们所面临的仗,会很难打。”
殷非声音很平稳,“北戎只怕会将袁纥律的死推到我们头上,复仇的火会烧向我们,一招不慎,或许我们等不到侯爷拿下北戎王城迫使他们退兵。”
女子睁开眼,水润的眼眸亮晶晶的,“韩灼堵上命也要救我,死了岂不可惜。”
“天亮之后派燕子出城,三日之内将所有能找到的木工带到北风关,将抚南军中善用□□、会做木工活的人找出来,另外,从今天起派一队人开始伐木造投石机,仿制□□,还有,你拿着我的令牌亲自去一趟定西城,请老百姓将家中的布跟油捐出。”
殷非应是。
天之将明,有马入城来。
巨大的北戎地图挂在赵晏面前,越过崇山峻岭,跨过茫茫戈壁,上面有千沟万壑,山峦起伏,纵横交错,从北境的东塞丛山到北戎边境的雪塞山,一路经过伯颜、巴彦、巴音、白羊、宝音、白云、补英七城,最后指向北戎王城,朱砂标红。
危月、毕月站在她身后不由变了变脸色,谁也不知道开阳大人让送来的是这样一张地图,赵晏缓缓走上前去,手指沿着那路线轻轻掠过,最后在北戎王城上停下。
“殷非,将这地图挂到我大帐里去。”
殷非点头,抬手将地图卷了起来。
城楼号角声骤起,赵晏拎着剑,朝着毕月、危月递出一物,是一枚令牌,“劳烦二位帮我跑一趟青山城子规云庄,找范易先生,那里有北风关需要的东西,这令牌是信物,请你二人务必收好,我送你们出城。”
范千城,曾是明靖军器监最负盛名的火器师,在火药与武器制造上有着过人的天赋,年轻时造出了火硝石,威力无比巨大,名声极响,民间有戏言:范千城可守千城。
北戎杀手来了一波又一波企图将人绑去北戎,后来正元帝怕他将配方泄露,派人追杀他,过程中失了一臂,又自毁面容,一路逃到北境,自此在流离乞讨化名范易,前世她驻守韶关城时曾救过他,当时他给她的,是足以对北戎军造成毁灭性伤害的武器,而这一世在父亲离京前她便留了书信,请父亲暗中在北境寻他,然后将人安置在了青山城。
范易于武器制作上的天赋世间罕见,他制作出来的火药不仅是简单硝石与木炭,其中加了硫磺,无论是威力、射程都远胜如今明靖现存的火药,称□□,她刚来北境时便收到庄子里来的信,范易已经开始制作火药。
她给范易去了信,信中提及了以硫磺混杂制备火药的方子,她抛出了石头,就看能不能引来玉,果不其然前日燕子来信,如今范易一遍一遍调试配方将其威力最大化,已小有所成,可战火烧得太快,量产根本来不及,可北风关这场难打的仗。
但愿,范易做出来的那些,足够炸掉整个北风关。
话落,女子便提着剑匆匆朝着城楼跑去,用来束发的红色飘带被风扬起,杀伐之意肃然。
山河动荡,女子持剑而战,毕月、危月二人看向她单薄的背影,郑重其事的行了个礼,“赵大人放心。”
年关将至,前线依旧僵持不下,赵晏拼了命各种法子都用上了跟袁纥桢僵持在北风关,以袁纥律为质,要求北戎全面退兵。
军旗飘扬的北风关城头上,一身红衣的赵晏,手持长弓,寄信的长箭稳稳扎在了领头骑兵的脑门上,血红的颜色染花了绢帛,楷体的手书沾了血越发凌厉。
袁纥桢尚且顾忌北戎军中各方势力以及王室那边的目光,不得不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还要求使者入城见袁纥律,赵晏端着茶杯抿了一口,不由蹙眉,不知道殷非从什么地方寻来的茶叶,味忒苦。
半靠在床上的年轻男子,面色苍白,见她的模样,微微动了动唇角。
赵晏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怎么看?”
“见,使者入城,我身边的亲信也一定会来,确认我活着,姑娘这北风关便可多保几日。”
“可无论生死,他都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北风关。”
“彼时,姑娘就要担上刺杀北戎太子的名头了。”
话落,袁纥律抬手搭在唇边,忽然开始干咳,肤色瞬间红了,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一样,赵晏起身替他倒了杯温水,他伤得不重,只是这些日子瞧着他,委实过于文弱了。
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出言道:“来人。”
帐帘掀开,守门的将士单膝点地,赵晏指了指床前的空地,“让人将我帐里的炭火都移到这儿来。”
不一会帐子里便热了起来,冰凉的指尖搭在温热的瓷盏上,寒气少了几分,袁纥律止了咳嗽,眼眶微微泛红,“天气严寒,姑娘不必如此。”
赵晏摆了摆手,解了身上的大裘披在了他身上,眉梢轻挑,“我身子比你好,如今随时要开战,我多守在城楼上,你且用着,毕竟人质可不能死了,再说我既救了你,你的生死,我自然担得起。”
女子飒爽,这般举动做的顺畅,丝毫不见扭捏,袁纥律低头,想起那夜船上的种种,不由淡笑:“言律谢过姑娘。”
“北戎太子,可不姓言。”
“我母亲姓言,过往十几年,我都姓言。”
他仰头,静静瞧着床前一身劲装的女子,“姑娘救得是言律,一次、两次,都是言律。”
“如此巧言善辩,看来也不尽如我所想那般柔弱。”
赵晏抿唇,头也不回的出了营帐,袁纥律指尖搭在大裘边上,心里生出来许多暖意,不一会帐子里又传出细碎的轻咳声,很快便压下去了,隐隐约约能听到隐忍的克制,尚未走远的赵晏顿住脚,招手换来一小兵,“让厨房煮点生姜茶,给将士们驱驱寒,给他也送一壶过来。”
当天夜里,送进营帐的药,多了一壶生姜茶,“赵大人说给你驱驱寒。”
袁纥律看着手边那碗生姜茶,良久没有说出话来,营帐里的烛火跃动,似有一团火在他胸腔里燃烧,生生不息,足以将濒死那晚的鹿野原的凛冽消除殆尽。
另一边袁纥桢假意拖延了几日后,便开始在北戎军中大规模肃清,据探子回报鹿野原上多了许多北戎军人的尸体,身上没有外伤,看着是中毒身亡,赵晏得了消息亲自去瞧过,心中暗忖,果然袁纥桢开始动手了。
不久后,袁纥桢便向外宣称北戎太子袁纥律死于北风关赵晏之手,如今不过找了个替身要挟北戎退兵,同时正式发起了对北风关的进攻。
正如袁纥律所言,即使他活着,袁纥桢也会想尽办法让他死在这。
北风关尚是如此,韶关城那边,开阳他们退守与凤城,唐海与杨光两位将军在韶关城破之际突围了出去,萧尽大军一路向着与凤城而去,打得如火如荼。
而此刻的韩灼,已经越过雪山,兵分两路,一路掠过伯颜、巴彦、巴音三城,北境境内军防稀疏,战线在明靖边界,能打仗的都上了战场,袁纥桢带走了北戎境内最后的壮丁,一路屠戮,连斩七城守将后,韩灼身边所剩不足一千人,可所过之处的城头上挂满了守城将领的头颅,插上了明字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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