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袁纥桢望着远处城头上素白的身影,理智一点一点被蚕食,提着弓箭就要射,副将连忙上前阻拦,被他一脚踹开。
“杀不得,殿下,这数万人看着呢,杀不得。”
“滚开!”
袁纥桢搭上箭,“他死了,我看还有谁敢多说一句!”
话落,指尖长箭便穿云掠风而去,直直射向袁纥律,不过几息,城楼上的人影应声倒下。
北风关的城墙之上,赵晏拦腰抱着袁纥律重重摔在地上,不由闷哼一声。
“你不要命了!”
袁纥律不动,静静躺在地上,眼角微润,他说:“百姓从来都是没有姓名的,无论这天下江山属于谁,百姓就是百姓,是这天下的子民。”
赵晏坐起身,认真的看向他,前世她不曾见过他,只是无意间在世人的口口相传中窥见了那个北戎太子的一面,然后在北戎冰冷的大牢里听闻了那场宫变,新北戎王,死于中毒。
“你是个好太子,想来应当也会是个好皇帝。”
袁纥律微微一怔,赵晏伸手去扶他,轻轻笑了,“世人都说一将难求,可这天下最难得的是仁政爱民的君王,而你恰好就是。”
他抬手遮住眼,掌心湿润,“我不是。”
“至少在我眼里你是,我能为这天下做的只是守一方土地,护一城百姓,而你可以让天下的百姓免于战乱。”
“袁纥律。”赵晏平淡开口,“我会立刻让毕月危月送你跟你的护卫去昌都城休养,等他伤好了自会有人送你们回北戎,我能做的只是如此了,你以后的路得你自己去闯。”
“你呢?”
女子笑了笑,“我与北风关,同生共死。”
直到很多年以后,袁纥律站在北戎国土之上远远眺望北风关,都会想起那样一段奇遇,那样一个执剑的女子以及头顶呼啸的长字旗。
断壁残垣,北戎军在城墙上造成的缺口,虽然赵晏迅速的做了防护,却仍让一千多人冲了进来,拼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尸体堆在缺口处垒成了小山。
“姑娘!我们没人了,一营跟二营全没了,撑不住了,您快撤吧!”
姝白从城墙上跑下来,身上伤痕累累,右臂受伤了粗粗用布条缠着,她旧伤还没好全硬撑着又上了战场。
殷非也站在她身边,“主子,你撤回定西城,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已经在北风关各处埋好,一旦北风关沦陷,引线点燃,便玉石俱焚。
苏海看着她,声线沙哑道:“大人,您退吧,领着民兵退守定西城。”
赵晏缓缓摇了摇头,她低声说道:“我不退。”
“袁纥桢此人猜忌多疑,主将不见踪影必有蹊跷,他便不会踏进北风关半步,我守在北风关这么多日未退,这时候更不能退。”
城门钉死,身藏炸药,她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姝白,你领着民兵退回定西城,让燕子继续在境内找章豫,告诉兰予,以后赵家的生意我都交给她。”
“姑娘!”
“苏海。”赵晏抬起头,目光定定,“你领一百人,沿路设下岗哨,然后亲自去津北城外伏着,一旦北风关爆炸,就让他们往山林里撤,然后焚城!”
“大人!”她目光坚定,丝毫不动摇,苏海咬咬牙,“定不负大人所托!”
“殷非。”
“我不走。”男子墨色的瞳直直望向她,轻轻蹙眉,眼底是化不开的凉。
赵晏淡淡笑了笑,“没让你走,我只是想叫叫你。”
怕我死了,以后没机会了。
出了营帐,赵晏抱了抱姝白,在她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姝白眨眨眼,下一秒便哭了出来,赵晏将头放在她肩膀上蹭了蹭,笑道:“快去吧,告诉兰予,我很想念她。”
天色渐渐昏暗,夕阳在天边扯出血红色的连绵,全军死守的命令下达,所有人都在战火里撕杀着,无数伤兵爬上了城楼,用他们仅剩的胳膊抓住绳梯纵身坠落,正在攀爬的北戎士兵随他们一并坠落高墙,有人丧失双臂,身中数箭仍是不管不顾以身体做武器将敌人撞下城墙,鲜血四溅,无比忠勇。
赵晏提着剑守在缺口处,鲜血染了她满面,手中宝剑锋利,直取喉间,明靖的军人们发了疯,挥舞着战刀,刀断了,枪折了,依旧不管不顾的冲上去。
她已经杀得麻木了,弯刀向着她的胳膊劈来,长剑尚未落下,持刀的北戎士兵轰然倒下,她回首,殷非背着弓箭手握长刀冲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越来越多的人冲上来,忽然撤退的号角响起,扬起的刀尚未落下,所有正在厮杀的人都怔了一怔,殷非搭箭,赵晏身前几人纷纷倒下,只见奋勇往前的北戎军骤然沸腾起来,传令兵在军队中来回奔驰,声嘶力竭的北戎语,赵晏抬眼望向西北方向,一片辽阔的鹿野原浮现出一道黑色的阴影,像是浪潮一般向着北戎大军后方而去,巍峨壮观,金色的战旗在空中挥舞,赫赫而来。
马声嘶鸣,驾马而来的战士身披铠甲,拔出战刀竖在胸前,震耳欲聋的冲锋号响彻天地,那是西戎的王旗!
北戎军茫然着像浪潮一样退去,北风关城头上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嘶喊着,发泄着。
“退兵了!他们退兵了!”
殷非深深瞧了一眼身边的女子,身子一软向后倒去,赵晏一把将他拽回,“没事吧?”
他摇摇头,面色阴郁。
赵晏摸摸鼻子,不再瞧他,拽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将人带上了城墙。
与明靖的欢呼相反的是北戎的惊慌,袁纥桢提着弯刀,不可置信的惊喊道:“怎么回事?西狄也来凑热闹!”
“殿下!那是西狄的王室护卫军!”
袁纥桢气急败坏的给了他一脚,“我看得见,还不收兵!”
不到半个时辰北戎军便整兵后撤,一抹青色的身影在几个西狄护卫的保护下来到了北风关下。
眉心一点朱砂痣,温善公子当如是。
赵晏一眼便认出了他,“怎么是他?”
韩煜一身青衣在血红的战场上格外超然,打马入城,他仰头看着城楼上的赵晏,神色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手中令牌一出,北风关内纷纷跪倒一地,赵晏静静站在城头上,看他一路跑上了楼,未设防,那抹身影奔向她,然后抱了个满怀。
四处传来低低的惊呼声,赵晏抬手推开他,施施然行了一礼,“怡王殿下,怎么会带着西狄的军队来?”
“明安候留下的后手,那日与你相别,他送了信给我,说我若想救你,便亲自去一趟西狄商议此事。”
他竟什么都想到了,赵晏看着韩煜的眼神,道:“什么条件?”
“西狄答应假意出兵的条件,是什么?”
“西陲边界同南疆一带开通互市,六个贸易点,盐巴、丝绸以及茶叶未来两年以低利让出。”
赵晏吸了口气,这样的条件,西狄会心动,却不会真的出兵,而韩灼之所以让韩煜亲自去一趟是为了让西狄人安心,可他怎么这般大胆,引狼入室,也不怕西狄人突然反水发兵明靖!
很快,一队赤色的轻骑自北方而来,赤旗赫赫,上面写着大大的戎字,一路顺畅直奔北戎中军而去。
赵晏站在城墙之上,拳头攥得死死的,是北戎王庭的人!
如此这般,是不是意味着,韩灼已经入了王城。
北戎王庭的人进了袁纥桢的营帐,来的人正是太子太傅呼和部族的族长林知与,年至古稀的老人听闻爱徒死在这不得不自请前来,“老臣请殿下安。”
袁纥桢抬眼,目光不善,“太子太傅不好好在呼和部来此处作甚?”
“来传王命,请殿下即刻退兵。”
“什么?”
林知与拱拱手,将王旨呈上,“殿下私自在部族征兵,调动北戎上下兵力来打这一场毫无所获的仗,国库空虚,太子殒命,执意调军致使北戎境内军力匮乏,被人连斩七城守将攻入王城,如今王为人所挟,败局将定,连西狄也来掺和,殿下是还嫌不够丢人。”
“你说什么!”
林知与甩甩衣袖,挺直了背脊,看着眼前这位愚蠢好杀的蠢货,“太子的死到底是何人所为殿下比谁都清楚,你若有想说的,不妨回城跟王上去说!”
不多时,北戎的鸣金之声响起,北戎军营顿时动作起来,随后有一棕衣男子独自骑马出了营帐,径直朝着北风关而来。
“大人,你看。”
殷非看着那抹身影出声提醒,赵晏抬眼,头发花白的老人驾马而来,风吹起了他的衣袍,带起了他花白的长发,在偌大的鲜红的战场上格外醒目。
“别放箭!”赵晏下令吩咐,只见那老人在城下勒马,翻身而下,双手拢起,朝着赵晏稳稳拜下,赵晏敛眉,“来者何人?”
“北戎太子太傅林知与特来拜会赵姑娘,有人以王要挟我带话给姑娘。”
“他说什么?”
“那位公子说,让你以后,多想想自己。”
赵晏眼眶一酸,沙哑出声:“他人呢?”
韩煜看着她瞬间发红的眼眶,心中发苦。
“挟持我王,大杀王庭。”
林知与摸摸胡子,沟壑交错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凄色,沧桑的眼微微红着,“我有一言想问姑娘,我徒袁纥律可是死在姑娘手上,如今尸骨何在?”
“不是,没有。”
老人似是一顿,随后拱拱手,很快消失在北风里。
当夜,西狄与北戎前后脚整兵撤回,赵晏让人送韩煜下了城楼,自己站在在城楼之上,一瞬不瞬的看向远方,曾经兵荒马乱的战场如今死一般寂静。
身后的黑影动也不动,赵晏抬手捏了捏眉心,“生气了?”
殷非不语,眸色冰凉,半响道:“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生气,庆幸你如此看重我的性命不惜给我下药让姝白带我走,气你看重所有人的命唯独不把自己当回事。”
她看着殷非认真的模样,止不住想起在淮水城初见的模样,原来不经意间他们已经一起走了这么远,忽地便笑了,“我想去北戎见一个人,你陪我去吧。”
殷非拧眉看着她,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赵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说过,我想救他便努力活着,守城也好,去闯北戎王城也罢,城我守下了,现在要去闯一闯北戎,去吗?”
我想请他看一看没有战争的北境,还想等春日化雪请他在京都城最好的挽香阁看一舞惊鸿,去桃山赏灼灼春色,再饮桃花一醉。
殷非抿抿唇,认真看向她,“你别骗我。”
赵晏弯弯眉眼,第一次见他如此少年气。
“袁纥律想同归故里。”
赵晏点点头,“他人呢?”
“随毕月他们在桥那候着。”
赵晏提着剑,下楼挑了马,“跟我去见他。”
两人策马出了城,寒冬已经过去了,夜里的风依然凉,赵晏裹了大裘,脸吹的有些麻了,方看见密林里的点点火光。
赵晏见了袁纥律,匆匆翻下了马,开口第一句便是:“你知道最快去北戎王城的路吗?”
袁纥律抬眼看她,轻轻皱了皱眉,“知道。”
“你带我去,我送你回王城。”
“赵晏。”她转身就要上马,袁纥律轻轻叫住她,赵晏眨眼以为他会问她去北戎做什么,没想到他说:“我听说他们说,我老师来了,你为何不将我交出去,与父王做交易,换你要的那人一个平安?”
女子抿抿唇,眼里像有星星,定定道:“世人皆知北戎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你是深得民心的太子,将你迎回,再用一个濒死的王换一国战神,北戎不亏,即便你愿意保他性命,那些在战场上对韩灼恨之入骨的将士、袁纥桢、主战的部族,他们不会愿意。”
“你不信我?”
赵晏摇摇头,“除了北戎人,我想觊觎北戎的正元帝也不会愿意,以韩灼一人换北戎朝政动荡,惹三军之怒,抚南军挥师北上,或许是明靖打下北戎的最好时机,我信你,堵上我的命也无妨,可如今堵上的是韩灼的命。”
“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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