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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火光像游龙一般在整个北戎王城里亮起,扰了人安睡,袁纥律的别院里,灯火惶惶,一盆盆血水端出去,男人藏在嗓子间隐忍的闷哼声,削肉接骨,想必比死更难受。

        医者手握银刀,一片片将伤口处的腐肉割了下来,韩灼咬着白帕,静静闭着眼,脖颈处的青筋隐隐凸起,冷汗滚落。

        赵晏咬着手腕,肩背颤颤起伏,不敢抬眼再看,夺门而出。

        入夜便落了雨,斜风细雨落在廊下,倾了她满身,赵晏不躲不避,看着雨幕失了神,身后覆上一把伞,将风雨挡了大半,她转过身,殷非身着玄色夜行服,撑伞立在她身后,“姑娘,夜深了。”

        “侯爷,怎么样了?”

        殷非垂眸,眼里闪过不忍,捏紧了手中伞柄,“腿骨尽折,伤口起了高烧,断骨尚能接,右手伤得太重,怕是废了,若熬不过今夜,便姑娘,这不怪你。”

        他受姚七训练,自幼时长到今日,见过许多折磨人的法子,却没见过像明安候这般能熬的,许是赵晏与韩灼的交情,连带着让他也生出几分不忍,触目惊心。

        赵晏轻轻摇了摇头,她想起大牢里她问韩灼的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如果再来一次,明知是条绝路,他还会来吗。

        她想,那答案合该是不会。

        赵晏揉了揉眼睛,温热的泪涌出,有什么揪着她的心脏,生生的发疼。

        门被推开,赵晏抬眼,越过殷非,迎面便对上北河的目光。

        她慌忙避开去,踉踉跄跄朝着屋内走去,双腿发软,只觉从屋外到屋内的距离竟好似千山万水。

        她突然莫名有些害怕。

        自前世而来,她自以为窥得了先机,妄图将所有算计在心里,可她算计了一切,独独算漏了人心,她以为与韩灼的不过是场交易,可其间夹杂着种种早就不能真如交易一般银货两讫,北风关时她愿以死守城,因为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而于韩灼来说,要得不过是北境的民心,赵家的军权,他何必,她以为,韩灼会舍弃她,可是他没有。

        如果他死了,她该如何。

        她的善杀死了前世的自己,她的恶即将便要了韩灼今生的性命。

        明明不该是这样。

        脚绊在门槛上,险些向后跌倒,北河抬手,虚虚扶了她的胳膊,“主上曾与我说过,若他死在北境,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路,与姑娘无关。”

        她扶着门框站定,手指扣在门框上,脊背是僵直的,看向层层帷曼后的虚影时,轻轻闭了眼,声音陡然转寒,“是我错了。”

        赵晏屈膝一点一点跪了下去。

        “主子。”

        “姑娘。”

        她弯伏下腰,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似是被大火烧过,粗厉沙哑,“是我不该。”

        行杀伐之人,不敬鬼神,方能不乱心智,如今她再无所能求,唯一能求的只有漫天神佛,地狱冤鬼。

        发髻散乱,凌乱贴在脸上,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愿以一命换一命,求韩灼生。

        “北河,若他死,赵长欢这条命便赔给你明安候府。”

        殷非猛然抬眼,“赵长欢!”

        “殷非,这是燕主令。”

        头顶高悬的风灯轻轻晃着,将她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一片光晕里,她一遍遍回想韩灼说过的那些话。

        如果,不是报恩,她会来吗,会不会为了他韩灼堵上这条命,刀光血影走一趟。

        会吗?

        会。

        赵长欢,明明他死在北戎,抚越军失了主帅,朝堂之上再无人能在军事上牵制赵家,不是交易吗,何必赔上你自己的命。

        何必。

        她慢慢睁眼,雨渐渐停了,光亮透过云层,她想韩灼问她的问题,这颗千疮百孔的心终究给出了答案。

        算计韩灼,是为周全赵家,奉上这条命,周全她自己。

        在黑暗里独行久了,她将韩灼当成了同路人,又或是前世被人舍弃,今生遇见紧紧握住她手的人,无端便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可她不该,若命数天定,韩灼便有他自己的路,如今他生死一线,便是她逆天而行造出来的恶果,她愿拿这条性命去换。

        一夜的雨,将袁纥律别院中精心配植的山茶打得七零八落。

        赵晏伤未好全,身子弱的不成样子,跪了一夜,浑身滚烫,辰时三刻,在鬼门关挣扎了一夜的韩灼在阎王殿前捡回了一条命,幽幽转醒。

        听了这消息,赵晏强撑的那口气便松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殷非探手去扶她,被她推开,指尖搭在他外袍上,声音虚弱,一字一句交待道:“你去安排,即刻送他去补英城养伤,一个月后回北境,不走雪山,一路向西南去,转告北河,让他切记,一旦走出王城,袁纥律的人便不可再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她放心袁纥律,却也不放心他的臣子。

        赵晏身子一软,阖目倒在了他手边。

        殷非的记忆突然被牵引回到初见她时的模样,她与姚七交谈,他立于廊下,淮水城的风吹起她头上束发的红绸,女子浅笑,眉眼俱是笑意,时隔这许久,他终于渐渐明白这个女子的温情与狠绝,他也终于在这条宿命的牵绊上,奉上自己的忠心。

        可是,他终究没护好她,未尽职责。

        花朝节那日,一连几日的雨歇,檐下风铃叮咚作响,难得的晴日,袁纥律派人送来的裙衫有些耀目,赵晏垂眼看了会,起身去换,绯红色的绸缎,衣袖边密密绣着连绵的萱草,裙边缀着一圈轻铃,坠着玉石的流苏腰带,北戎多风沙,女子出门多以轻纱覆面,袁纥律却替她选了条软绸与轻纱相间的面巾,边上以金丝绣着一圈海棠,灼灼夺目,以珍珠金钗别在脑后,长长垂在身后,遮住脸,翠羽簪别住另一侧,簪子上靛蓝色的羽毛垂下,尽是异域风情。

        民间向来看重花朝节,饶是如此,赵晏亦是觉得这身衣裙过于贵重,北戎不养蚕不缫丝,丝绸都是从明靖、西晋采买,月华锦在明靖是皇家御用,不得售出,三年才出两匹,拿这上好的月华锦拿来做衣服,除了袁纥律,怕也只有明靖宫里的宠妃了。

        赵晏生得美,即便她平时不好红妆,素面朝天,如今只是换了身衣裙便成了另一幅模样,殷非看着那抹红走出房门,一步步靠近他,他想起姚七的戏言。

        有女妖且丽,复生倾城姿。

        他垂下眼,有些僵硬,赵晏站在他面前,别扭的扯了扯面纱,“是不是有些奇怪?”

        “我也很久,没穿过这样的衣裙了,怪难受的。”

        殷非摇头,抬眼看她:“好看。”

        赵晏勾唇,锦绣堆砌,自然是漂亮极了。

        “侯爷,如何了?”

        “按照您的吩咐,避开人送去补英城去了,补英城是袁纥桢的领地,如您所想,袁纥桢的人追着那晚我们出城的人死咬不放,一路朝着巴彦城方向去了,他便是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会将人送到补英城去养伤。”

        “补英城的城主巴图是袁纥桢的亲信,此人眼高于顶却一无所能,唯一擅长便是巧言令色,如今袁纥桢因为太后寿辰的事被袁纥律拘在王城,一是怕新王根基不稳,袁纥桢借机生事,二是想借太后寿辰敲打袁纥桢身前那些臣子,那日我私下问过林直,袁纥桢的亲信里只有这一位伤寒未愈,而此人向来爱重自个甚于一切,进个牢房也要命人抬了暖炉进去,不会无端生了风寒,他母亲是袁纥桢的奶娘,自幼的情分,他不来是替袁纥桢守着本。”

        殷非略略点头,问道:“不用燕子去查探,姑娘如何断定他如今必在三锦城,而不是补英城?”

        “因为三锦城,袁纥律的探子进不去。”

        赵晏侧面,嗤笑了一声,“那个庸才,补英城表面锦绣,却是整个北戎最大的黑市交易地,鱼龙混杂,那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给巴图带去了难以想象的暴利,他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暴利背后藏着的,便是各方势力对北戎王权的觊觎。”

        殷非将剑递给她,“所以,人多眼杂,容易藏,势力错杂,不容易查。”

        赵晏没接,摆手道:“带剑太惹眼,袁纥律身边最多的就是侍卫,一旦真查到补英城去,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打草惊蛇,总有坐不住的会挡在我们身前。”

        她说话时,眼里闪过清亮的光,不见那夜的狼狈模样,还如北风关上的赵晏一般,清冷的像一把将出鞘的剑。

        殷非送她出了门,林直正侯在门前,朝他微微颔首,他终是没忍住,问道:“我有一言问姑娘。”

        “什么?”

        “所历种种,世人皆言当局者迷,可姑娘始终如旁观者一般,知辛秘,识小人,何故?”

        赵晏停下脚步,迎向他的目光,做暗卫,不多问,不多看,是本分,如今他问出来,想必在心里已经问过了千百遍,她答:“大梦一场,见凡世种种,犹如身临,梦醒,竟一一对应,我所知,皆是我所梦。”

        “姑娘可曾告知旁人?”

        “未曾,只你一人。”

        “那姑娘,勿要再提。”

        “你不信?”赵晏看向他,微微挑眉。

        殷非摇头,送她至门外,停下脚步,“信,可旁人不尽如我。”

        明朗的笑声传开,动听悦耳,引得路人纷纷朝她看来,赵晏到似不在意,转身上了马车,殷非站在门前,这似乎是明安侯入了北戎后,她第一次笑出声。

        酒香飘市,歌舞不休。

        花朝之时,百花竞艳,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摩肩接踵的街市上异常热闹,遍地是欢声笑语。

        女子着春裙,千百颜色,胜比花娇,文人士子结伴而游,附庸风雅。

        赵晏对街市上售卖的东西颇有兴趣,异国他乡习俗不同,各有各的风情,细白的指尖拈了一枝开的正好的桃花,卖花的姑娘连忙朝着她说了一串吉祥话,逗得她弯了弯唇角。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你喜欢桃花?”袁纥律递了银子,买了小姑娘一篮子桃花,小家伙拿着银子欢快的朝他们做了个揖,一溜烟跑没影了。

        赵晏摇头,复又点了点头,“更喜欢树,花,过分娇弱。”

        她握着桃枝轻快的穿过街市,黑发红衫,袁纥律跟在身后宠溺的笑了笑,“女子大都喜欢花,我以为你也如此。”

        赵晏握着桃枝,指尖抚过嫩叶,手腕一转,直直朝着袁纥律劈了过去,袁纥律倒淡定,不远处的林直却吓得不轻,尚未及身前,那桃枝便在袁纥律鼻尖前停下,“若我不停下,此刻你的脸该花了。”

        “桃花生于桃树,我若强辩它是树,言公子可有异议?”

        “没有。”见过了她在沙场征战,提刀厮杀,如今这副手握桃枝的女儿家神态,他却从没见过。

        黑亮的眸忽闪忽闪,病了几日面上无甚血色,着一身红衣便将英气削去几分多了几分娇娇之姿,雪肤秀颈,桃花枝握在掌心,唇边浮着浅笑。

        她偏了偏头,目光落在他身后,朝着吓傻了的林直道:“你这反应不行啊,我要是刺客,你家公子此刻便已经身首异处了。”

        说完,她转过身去,低声道:“跟林天比,反应可真慢。”

        林直听了她的话跟的越发紧了些,袁纥律笑着摇摇头,盯着她的身影追了上去,拥挤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前头隐隐出现了几张似曾相识的脸,其中一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靠来,赵晏心下一顿,快走几步将袁纥律甩在身后,脚步不停便朝着那人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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