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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少女的眼眸那般亮,像天边璀璨的星子。

        一如当年初见,北境的漫天飞雪、荒凉萧瑟都在她身后,她自风雪中骑马奔来,银铃般的笑声至今似在耳畔。

        可她明明曾经那样喜欢他,怎么就,不爱了呢?

        “比起情爱,我更愿意以燕主的身份,跟你这场交易。”

        赵晏看向他,她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好像所有的喜怒早已被放下,冷静自持的不成样子,韩煜看着她,像是看见了前世从边疆打马归京的女将军,锋芒的像一把剑。

        可她明明是有喜怒、有情绪,活生生的人,也会为了另一个男人不顾生死,也会全心全意相信、维护另一个男人,可独独不是他。

        他垂眼,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破碎,那些残渣扎在他五脏六腑里,而赵长欢每一句绝情或是漠然的话都足以让他生不如死,却又甘之如饴,至少她还活着。

        至少,他还有机会。

        他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收敛所有的狼狈,慢慢恢复成赵晏认识的那个冷静自持的怡王殿下。

        墙角的香燃尽了,韩煜缓缓起身,清淡的龙涎香很快便散开。

        “晏晏,我不要皇位。”

        赵晏转过身,背抵在木窗沿上,“那你想要什么?”

        “至始至终,我只想要你爱我,孤身赴北风关的时候,我就想过,若是能跟你一起死,大概也是好的。”

        赵晏抿唇静静看向他,“有些事情可以强求,有些事情不能。”

        韩煜抬眼看她,“是啊,可我偏要勉强。”

        “我早该强求的,在你化名赵晏去韩灼手下做金麟卫的时候,你纵火淮水城一路北上的时候,你宁愿做饵想要以一己之力拖着北境西边整个战场的时候,还有你不顾生死要为他走一遭北戎的时候。”

        “我早就该强求的!”

        赵晏看着他,好久之后轻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这还是你第一次这般一览无余。”

        “世人都知道,怡王殿下出身不好,性子却是满京最温和的一位,可这副慈悲相下藏着一副什么样的野心,只有我知道。”

        韩煜此人看起来像是无波无澜、再温和不过的大海,只有赵长欢知道,那些表面之下的暗涌随时能将人吞没,他想要的,就不择手段的会去得到,就像前世的皇位。

        他盯着她,慢慢握紧了拳,“是你逼我的。”

        “可你看看我好不好,皇权富贵,一人之上的梦我不做了,我娶你,一生戍边,无诏不还,你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

        后来的他机关算尽,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去了北戎,踩着所有他与她的过往坐上了永明殿的位子,他没来得及接她回来,就那样让她孤零零死在了北戎,他是悔的,赵长欢的爱温暖了他冰冷的一生,那样灼热的爱意,能让他在绝望里倔强的走下去,也能让他将自己燃烧殆尽。

        赵晏听着他的话,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这样的纠缠如果注定是一生,为何不能是前世,非要她受尽折磨苦难,涅槃重生一次,他才能看到她的好,知道她的爱,从来不是那般廉价。

        “我嫁给你这件事,你大可以将它看成是皇室与世家大族的联姻,你我之间,不需要有感情,只要有利益,不过是一场交换,说起来,是我赵家占尽了便宜,我嫁给你,赵家依附怡王殿下而活,赵家所有,任你取用,韩煜,这是我,唯一能许给你的东西。”

        夜风卷起她耳边零碎的发,吹散了屋内弥漫的熏香,烛火轻晃,韩煜的心骤然便凉了下来,如坠冰窖,那丝丝希冀与盼望一同湮灭在她的话里。

        夜半三更,月亮被夜云轻笼,一切都静了下来。

        韩灼想,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样一个女子,右手探入怀,缠绕的红绸带摊在手心,他静静的看着,右手虚握着,然而许久后,又绝然的张开了手,绸带随夜风卷走,在夜色里飘扬,很快被无边的夜色吞没。

        开阳站在他身侧,“主子。”

        “走吧,回京。”

        “主子,为什么不问问赵晏?”

        “问什么?”他神色间带着疲惫,唇角扯出自嘲的笑,“她那样的姑娘,谁能勉强她半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呵。”韩灼轻哼一声,冷冷吐出一句,“真好。”

        天将破晓,薄雾笼罩着大地。

        韩灼一行人连夜启程,入了月云关,一路朝着京都城方向去了,赵晏听到消息时,眉心蹙了蹙,看着亲随呈上来的浮光剑,她动了动嘴角,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韩煜护着赵晏一行人进了月云关,闻风赶来了许多百姓,见他们入关,夹道相迎。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拉着他的小孙女挤在最前面,看见他们,朝着他们喊道:“大英雄回来了。”

        赵晏看着他们一张张或年老,或稚嫩的面容,终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春的暖意,自心田涌出的热意。

        “折子已经连夜送回京,北境疫情也解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韩煜策马赶向前来,在她耳边轻声道。

        赵晏缓缓转过头去,不轻不重道:“我先去定西城见长兄,见过长兄便回京都。”

        “我随你一道去。”

        “不必。”赵晏神色平淡,抬眼看着韩煜,“殿下可知,如今跟赵家绑在一起,并非什么得利的事情,陛下铁了心要让赵家没落,你娶我,便是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

        她声音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幼时相伴,年少相知,即便你我二人情断,我却还是顾念曾经那段情义。”

        赵晏勒住缰绳,“韩长风,只要折子没送进宫,你还可以后悔。”

        “不后悔。”

        女子只是静静看着他,半响冲他点了点头,眼神平寂的如一潭湖水,唯独能让他感到安慰的,或许是她的诸多考量里,也曾有他。

        赵晏一行人打马西去,马蹄扬尘,陈寅看着自己主子,轻轻摇了摇头,那封送往京都城的密信,赌上是主子的一生,用所有的前程交换一个赵姑娘,他不知道这是深情还是傻。

        “刘先生那边可有消息?”

        陈寅打马上前,“宫里的眼线说,明安侯递了密信给陛下,淮水城那边,十三殿下跟那位圣上钦点的顾言顾大人竟顺藤摸瓜,查到了严首山头上,本来是万无一失,却不想冒出来一琴女,救了二人离去,之后再无踪迹,陈进的账本,至今尚未找到,赵温宁那边,一切顺利。”

        “不过账本的事,武庚已亲自去了淮水城,必将东西找出来,主子放心。”

        “不必了。”他看着那么渐渐远去的墨色身影,眼里浅和的柔意渐渐的散去,成了平日里一贯的冷漠疏离。

        “这明靖是太平了,可这人啊,没有外患,必得有些近忧。”

        “私盐的事,将严首山推出去,吩咐下去让江南地界搜寻的人撤回京。”

        “殿下!”陈寅被他的话一惊,猛然抬眼,“一旦让韩子清他们活着走回京都城,您这么多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精心布下的大网,一旦有了缺口,什么样的鱼都捞不上。

        韩煜微顿,望向陈寅,“他要动赵家,我就得让他知道,这明靖,离了赵家不行。”

        “可殿下”

        “不必再说。”

        他勾了勾唇,慢慢笑了笑,“回京吧,怡王府要有王妃了,开心点。”

        晚风微动,小池塘荷静。

        同前世一样,明安侯以军功求娶赵家女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只是这一次南疆王的余孽趁韩灼跟大部分抚南军胶着在北境时暗地里召集旧党意图谋反自立,韩灼求了圣上,自请平定南疆,赵温宁随行,功成后大婚。

        淮水城私盐案惊动朝堂,其中牵连官员甚广,杀人越货,栽赃嫁祸燕尾军,惹得无数江南举子长跪宫外要求明查,以舅舅为首的赵家旧故也在朝堂之上给皇帝施压,韩煜在永明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也未曾求到赐婚的圣旨,倒是因此事轻而易举便松了口。

        圣旨虽然还没赐下,消息一出算是先稳住了远在北境的赵家旧部跟朝堂之上叫嚣的臣子,随后便顺手将韩煜推了出去,下旨彻查江南私盐案。

        不得不说正元帝这一招可谓机关算尽,又想稳住赵家,稳住北境,又让韩煜将得罪人的事做了个遍。

        赵晏坐在书案前翻过一张张信笺,燕子搜集的情报,一翻便翻过了整个春日。

        姚七为苏荇姐亲手植的塘荷开得正好,兰予照料她在定西城养伤,姝白立了战功,成了兄长身边第一位女将,一晃便是数月。

        北境的夏并不热,清晨跟傍晚都带着丝丝凉意,她裹着披风倒觉得刚刚好。

        她与韩灼勇闯北戎的事情被无限美化,街边茶楼的说书人乐此不疲,口口相传里有守城不退的女将军,有千里夺敌人首级的俊美少年郎,有慈心妙手菩萨下凡的赵持安,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明安侯,还有献城殉城的章老将军,也有为国为民公然抗旨的怡王殿下。

        她最喜欢听的,是韩灼入北戎那一段,连杀七城守将,明字旗插上北戎城头。

        当时有多惊险,他有多不要命,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很庆幸,有幸认识那样一位战神,明安侯。

        苏荇常陪着她去,一坐就是一下午,惹得姚七频频吃醋不满,却又担心的不行,每次都巴巴赶来接,还要拖着殷非一起。

        赵景明从军营回来时,夕阳西下,赵晏让人搬了椅子,悠哉游哉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被兰予养了数月,好像骨头都养酥了。

        赵景明看着自家小妹,低低叹了口气,将指尖的信笺放在了她手上,“南疆出事了。”

        赵晏猛地睁开眼,神色变了变,拿信的手止不住抖了抖。

        “六月初九,侯爷遇袭,不知所踪。”

        赵晏脑子嗡的一声,仓皇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南疆动乱,更擅用毒,这信是那个叫许小山的孩子送到平城,亲手交到四季布庄的,信也是暗桩亲自送回来的,断不会有错。”

        “许小山呢?”

        赵景明面色有些凝重,声音沉了沉,“他留了话,说他师父还在南疆,他得回去。”

        “胡闹!”

        “韩灼失踪了,南疆想必不是小乱子,他回去能干什么。”

        “兄长,此事为何之前没有一点风声?”

        “他在北戎受了很重的伤,一直没好好养过,一定是出事了。”

        “我要去趟南疆。”

        “晏晏。”赵景明伸手按在她的肩头,“江南的线人来信,赵温宁前些日子便到了姚城,我当时以为是女子随军太过辛苦,如今看来,却不尽然,只怕明安侯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你要去,大哥不会拦你。”

        “可晏晏,你将自己困在这里这么久,可曾想清楚,你自己的心思?”

        “赵家有男儿,父亲将燕主的位置给你,是希望你能活得潇洒自在,有所依仗,不是为了牵制你、困着你。”

        远处人声惊起树上栖着的飞鸟,呼啦啦一片从头顶的天空掠过。

        赵晏看着那斜阳下的鸟雀,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只是好像,比我想得还要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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