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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七章

        一直到很久之后,赵晏才回过味来,这一场千里跋涉的奔赴,不过是想去见韩灼最后一面,以赵晏的身份,好好告别。

        偌大的南疆,是她与赵家从未涉足过的神秘地带。

        陌生、遥远、神秘而苍凉。

        赵晏是连夜走得,连殷非也没带,千里孤行,单枪匹马。

        桌上平铺着一张素白的信纸,以燕符压着,只有寥寥数语,“不日将归,勿念。”

        姚七捏着信纸,气得眉头直皱,“她以为是去游山玩水,明安侯下落不明,现在南疆就是一团混沌,孤身一人,她以为她是武功盖世了,还是不死之身!”

        赵景明接过信纸仔细看过,指尖落在燕符上,沉声道:“晏晏想以赵晏的身份再去见他一次,你我都清楚,她跟韩煜那桩心照不宣的婚约藏了什么样的玄机,就该明白她的心思。”

        “我这个妹妹啊,总将自己逼得太紧,她明明是有兄长的,却将赵家的担子都扛在自己身上。”赵景明唇角微动,扯出一抹苦笑来。

        姚七摆摆手,“这丫头从小就倔,可我哪里是不明白她,我只是心疼她,总归还有我、还有殷非,再不济带两个暗卫跟着去,我也不会这般生气。”

        姚七挑挑眉,侧脸转向赵景明,“她昨晚打发殷非护送兰予去江南时,我就该警觉,都是你,明安侯下落不明这样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如何?绑着她,还是跟着她?”

        “你告诉我,我就能防着她一个人走,不就是南疆,我陪丫头走一趟怎么了。”

        赵景明将信折好收起,绕开他,落座在书案前,眉眼也没抬,提笔写信,“苏荇有孕在身,她前些年常年服药伤了身子,姚七,这可能会是你们唯一的孩子。”

        见姚七不答,他笔尖一顿,继续道:“晏晏嘱咐过,你一步也不能离开苏荇。”

        他将写好的信递给姚七,“她的功夫,你我心中有数,要想伤了她,对你我来说尚且是件难事,再说,她的燕云步是我亲自授的,比你好的多。”

        “赵景明!”

        “行了,将信送到平城去,让赵剑召集南疆附近的人手,务必让晏晏毫发无伤的走出南疆。”

        姚七淡淡扫了他一眼,扫了一眼信件,轻哼了一声,“这字可真丑。”

        说着便摇着折扇出了书房,赵景明看着掌心的燕符,轻轻叹了口气。

        七月十九,南疆昆玉城,瓢泼大雨。

        明明是傍晚,天地之间忽然便暗了下来,街道上清清冷冷,人烟稀疏,迅疾的雨势敲打在客栈的门窗上,连同客栈门前的灯笼一道在雨里摇摇晃晃像是要掉下来一般,仔细去瞧,那灯笼素白色的纸面上绘着一朵不起眼的蔷薇,恰好落在福来二字的福字上,极难分辨。

        客栈里并未掌灯,只有大厅内燃着一支白烛,惨白的光映在木桌上,拉出长长的阴影。

        店里的掌柜坐立难安,不停的走动着,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终于,街道上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夹杂在雨声里,敲门声响起,五短两长,不多不少正是七下,一位身披蓑衣的女子推门而入。

        斗笠掀开,露出一张冷艳的面容,见了掌柜的起先是一怔,随即浮起一抹笑意,“赵叔。”

        “哎呦,我的姑娘,你可急死老奴了。”

        “顺子,快将热茶端上来。”

        蓑衣上的水随着她的走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赵晏抬手解开蓑衣,双手捧着茶盏方觉得一丝暖意。

        “姑娘可有受伤?”

        赵晏摇了摇头,“不曾。”

        她抿了口茶,是难得的雀舌茶,“赵叔在这昆玉城,可听见什么风声?”

        赵剑微微点头,“从平城那封信上来看,明安侯是六月初九下落不明的,按说这明安侯平南疆之乱办的是公差,且不说这南疆,就远在京都的朝臣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失踪这事根本瞒不住,除非京都城那边有人将消息拦下。”

        “目前这南疆姑娘也看见了,说是余孽动乱,不过是旧南疆王室的想要争权,这些南疆人哪能真的臣服于我明靖,不过是让明安侯打怕了,这明安侯一出事,以南疆风吟王女为首的王族便趁此机会暗地里跟若羌部、和硕部、塔兰部连成一气,妄图东山再起,他们已经杀了勒疏城、阗于城等五城的守将,前些日子我们的人还发现,有南疆的探子一路西行,看样子是往西域去了。”

        指尖一点点传来暖意,赵晏抬眼,“明安侯的人呢,依旧是按兵不动?”

        赵剑摇摇头,轻叹了口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明安侯遇刺失踪的事在南疆闹得沸沸扬扬,剩下的几大城虽说守将还在,可那些南疆人早已蠢蠢欲动,如今他们是慑于明安侯当年屠城的凶残,可一旦让他们确认明安侯身故,这南疆必反,他们不敢动,明安侯的人自然也不能动,如今明安侯不在,一旦打起来,这城里的南疆人趁机作乱,抚南军便是腹背受敌。”

        “不过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遇刺失踪的事情众说纷纭,却不见南疆王女那边有动作,这反倒说明,侯爷是安全的,若是落到他们手里,早该打起来了。”

        赵晏点点头,“赵叔,王室衰落,区区王女,如何能说动那些胆小怕死的王族。”

        “姑娘恐怕不知,南疆向来崇尚巫蛊,风吟王女是南疆圣女,在民间可谓是一呼百应,这也是明安侯当年为何杀尽了王室所有人,独独留下了她。”

        “再说这些王族,做了一辈子王族高高在上,如今有机会东山再起,又怎能轻易放过。”

        话落,那名叫顺子的伙计端了饭菜上来,赵剑将热汤先推了过去,“姑娘跟着那群人,可发现有什么蹊跷?”

        赵晏握着汤匙的手一僵,平静的神色里带了几分悲悯,赵剑隔着腾起的热雾,竟有瞧不真切。

        “姑娘。”

        “无事。”

        她舀起汤来,一口一口喝着,故作轻松道:“赵叔的汤,熬的跟以前一样好。”

        赵剑叹了口气,“几年不见,姑娘心思重了。”

        他声音冷了下来,带了几分怒意,“你便是不说,老奴也能猜到几分,陛下让怡王殿下去江南查私盐案,你我是亲眼看见他跟那镇国公府的姑娘双双入了南舒城,他以为这南疆山高水远便能做到天衣无缝了,你们的婚还没赐下来呢,他就敢这般辱你!”

        “赵叔。”

        “姑娘不必再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满明靖再也找不出你这样的姑娘,他韩煜有什么不知足的,这要让姚七他们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

        赵晏无奈的勾了勾唇角,“韩煜来南疆身上是有蹊跷,具体是什么,我也没搞清楚,但一定不会是风月之事。”

        “姑娘还为他说话!”

        赵剑抬手夺了她手上喝了一半的汤碗,恨其不争的看着她,赵晏抬眼,眼巴巴看着他,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拿着碗起身,“这碗凉了,我去给你盛热的。”

        “谢谢赵叔。”

        赵晏放下汤匙,眉间露出一丝疲态,赵剑是赵家重用的家奴,五年前被父亲派到西南一带,前些日子她刚到平城便遇上了他,说是得了姚七的信,要随她一同入南疆,赵叔性子刚强,劝说无果,她便应下,甫一到南舒城便见到了她意料之外的人,本该回京的赵温宁跟应在江南的韩煜。

        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便显得此事格外诡异。

        赵晏想起,杀死玄天,死在淮水城的鬼老沈天雄,韩灼曾说,他的背后主使是韩煜,离奇失踪的韩灼,加上惊惶要回京却又现身南疆的赵温宁,她脑子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韩灼的遇袭失踪,会不会跟韩煜有关,而这其中,赵温宁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想要真相,便让赵叔先到昆玉城打探消息,自己则暗中跟着韩煜他们从南舒城一路到了若羌城外,如赵叔所言,若羌城守将被杀如今掌在若羌部族人手里,她不敢贸然进城,便先来了这昆玉城。

        西南附近的燕子跟暗桩这些日子也陆续入了南疆,可明靖人跟南疆人终究不大一样,搜集消息的速度跟进展就这样慢下来,窗外电闪雷鸣,雨点落在地上一点一个泡,赵晏看着街边聚起的水流,想起这么多年跟韩煜之间难解的恩怨情仇,一时间竟觉得无比苍凉。

        前世的相负、相欺、相瞒,已让她满眼失望,而今从头来过,他其实还是前世那个韩煜,结局似乎好像早已注定,他与她终究难结善缘。

        雨下了三日没停,赵晏身份特殊不敢正大光明去城守府寻韩灼的人,只能夜里去探,却发现开阳几个并不在昆玉城里,整个南疆都透着一股他说不上来的古怪。

        夜里雨渐渐歇了,赵晏盯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亮发呆,明月高悬,雨水淅沥,像是要将整个昆玉城洗刷一遍,这样的夜景倒是难得。

        她没来由的想起韩灼来,那男人清冷的就像这雨夜里的弯月,行人纷纷,没有人抬头瞧他,只见了漫天的雨,躲闪不及,只有她知道,只有她见过,见过他高悬在北戎幽蓝天空上的模样,见过他高高挂在北境尸横遍野的战场之上将所有的血腥黑暗照得一览无遗的模样。

        她按了按眼角,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感,这个人好像从南疆凭空蒸发了一样,像烟一样散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最终翻过身,轻轻喃了一句,“月亮啊,他还活着吗。”

        无人给她答案。

        “姑娘,有消息了。”

        门外传来赵叔低沉的声音,赵晏猛地从床上坐起,刚浮上来的那点困意陡然便散了个干净,她换了身墨色的劲装下楼,“什么消息?”

        赵剑正坐在桌前,两侧坐着三个年轻人,见了她纷纷起身行礼,其中一个年轻人道:“我们的人在克苏谷发现了明安侯的踪迹。”

        “你们是凭什么断定,是明安侯?”

        年轻人道:“人的样貌可易容,手段高明的连声音也能变,也可习得缩骨功改易身形,可人脚的大小,脚印的深浅却改变不了,小的们是燕尾军出来的,学过仵作的手艺,在北境也曾见过明安侯一面,自然记得,明安侯是在昆玉城外遇袭失踪,我们的人几乎将周边寻遍了,各大城里的人也不停在找都不见踪迹,便只剩了这克苏谷,幸得近日多雨,才找到疑似的脚印。”

        “另外”男子声音一顿,眼神微微迟疑。

        “闻刀,怎么了你照实说,你家姑娘自己心里有数。”赵剑斜了他一眼。

        那个叫闻刀的年轻人朝她拱了拱手,“姑娘,今早收到南舒城那边来的信,有一队人马正朝着克苏谷去了,领头的人是怡王殿下身边的陈寅,此人曾随我等一道在燕尾军中受训,我等猜测,他们应该也是发现了明安侯的踪迹。”

        赵晏面色一变,“若羌城呢,韩煜可有消息?”

        闻刀摇摇头,“没有,若羌城把守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这些日子,只有王女的人进出过。”

        “克苏谷在哪?”

        “昆玉城外一百多里处。”

        她的指尖攀上衣边,声音有些抖,“若羌城到克苏谷呢,多少里?”

        “若羌城在南疆西部腹地处,距克苏谷约二百多里,南舒城在东侧,大约三百多里。”

        赵晏从腰间摸出令牌,“赵叔,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赵剑愣了愣,他从未见过赵晏这模样,“你说。”

        “让我们的人去找韩灼的人,守城将不可信,去找他手下的夜卫,拿着令牌,告诉他们,韩灼在克苏谷。”

        她将令牌放在赵剑掌心,看向一旁的闻刀,“现在出城,带我去克苏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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