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圣宫大而宁静,千层石阶,巍峨而庄严,所过之人敛步轻移,颔首垂目,静守规矩。此刻,却有人匆匆闯入,刀剑未卸,扬起一抹紫色衣角,婢女侍卫所见,纷纷跪地行礼。
长生殿内,殷非风吟皆在,风伯正替榻上的女子把脉,他眉头微蹙,摇摇头,“你拖着这副身子,还想去哪?”
话落,他转头朝着殷非,轻轻叹了口气,道:“从淮水城这一路,她身上的伤只多不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在北境养了几个月倒是养回来些,可如今这副身子,可是受不得半点折腾了。”
风伯握了握她冰凉的手,面色竟是难得一见的沉重,“你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合该有数,刀伤剑伤都好养,心疾却是难解,我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侯爷更是向来喜怒难辨于色,但是那天,他杀了许多人,这几日,他过得也不太好,你便是急着走,也不急这一时。”
“三十二剑,伤得重吗?”
风伯抬眼看了看一侧站立的殷非,淡淡道:“侯爷既答应你留他性命出南疆,就不会让他死,只是往后的日子,一身伤痛,不会太好过。”
“嗯,活着就好。”
她声音很低,看不出是什么神色,一室静默间,倒是风吟先开了口,语调柔柔,“我这圣宫向来清冷,女子虽是不少,却难得有姑娘这样的美人,不妨多住几天,让我也多赏心悦目几日,更何况,姑娘身边还有这样俊朗的少年郎。”
胆大奔放的南疆少女朝着殷非轻轻扬了扬下巴,弯出一抹娇笑来,惹得少年唰得一下黑了脸,身后几个随行的侍女见此,倒是乐不可支。
“俊朗的少年郎,王女不说,本侯还以为王女只喜欢重景一人。”
见韩灼进来,风伯匆忙起身避退,转身时他瞥见立在门口的人,唇边不由扯出一抹笑来,朝着一旁的风吟努努嘴,风吟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站在门前,应当是随明安侯一道回来的,正是重景。
她咬咬牙,提着裙角转身追了出去。
风伯使了个眼色,拉着殷非领着两个侍女退下。
房中突然又安静下来,韩灼轻轻在榻边侧坐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赵晏的手,垂下眼眸道:“七月,南疆奇花斗艳,风景瑰丽,有千般颜色,百般风情,等你好些,我带你去看。”
他的手很暖,温热而宽大的手掌覆在她手上,以至于温度传来时,她竟有几分恍惚。
“或者,你喜欢江南的温婉水乡,北境的长月孤冷,我都带你去。”
他的神情太平和,平和的像是一弯温柔的水,轻易就能让她溺毙其中,可明明不该是这样,赵晏向他,平日的冷冽凌厉散尽,凤眸之中布着些许血丝,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整个人更添几分颓意的懒散,温柔中夹杂着几许小心翼翼。
这样的韩灼,她不曾见过,所以,格外陌生,亦觉得格外危险。
“韩灼。”赵晏终于开口,“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那如湖水般沉静的眼底,因为这句话,波澜陡生,却又迅速平息。
韩灼并不答她的话。
赵晏默了片刻,低低叹了口气,又道:“不问吗?”
逃避从来都不是办法,如有朝一日那些隐秘之事终将被公之于天下,终将成为他二人之间相隔的天堑鸿沟,她不介意从一开始,在这段感情尚且稚嫩时,便挥刀断情。
她偏了偏头,眼泪无声盈于长睫之上,韩元的挚爱之人,是年少时爱而不得的太子妃,是被韩元囚禁于月华宫内自尽身亡的李月华,是韩灼的母妃。
而韩灼,根本不是先太子的遗腹子,他是,韩元强占兄嫂生下来的孩子。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格外难过,格外不甘,天意弄人,怎么能将所有的苦难都狠心加诸在这一个人身上。
赵晏揉揉眼,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涌出,所有的难过涌上心间,像是有一把刀在她五脏六腑里翻搅着,陡然生出来的悲悯不知是可怜自己还是可怜韩灼。
她不明白,上天怎么能这样作贱一个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想起苏先老师墙上挂着的那副字,以前她不懂,此时却了然于心,深藏的记忆电光火石的想起来,再明白便已是痛彻心扉了。
她看着韩灼,她还握着他的手,他掌心的温热一点一点传至她的千肢百骸,席卷了她全身每一根神经。
“韩灼我”
女子声音微弱,未尽之言被男子开口打断,韩灼握着她的手,轻轻搓着,定定道:“我信了。”
赵晏呆呆看向他,眼睛微红,连眼角都被擦的发红,却听那人说:“你一定比我所想的还要爱我。”
“所以,请你一定要给我一辈子。”
韩灼拉着她的手置于唇边,轻如蝴蝶的吻落上去,赵晏手很冰,像是北戎崀山上化不尽的雪,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双手,握着一把剑,素手劈开了他整个世界。
让他知道,其实这世上,会有一个人,无条件的喜欢你,不求回报的想要你活着,哪怕不顾性命。
她眼底的善,心底里的正义,骨子里的刚毅,是他不曾拥有却又无比渴望的东西,他也想鲜活风流,如她所说那般,惊才绝艳的活一遭,而她的爱,是渡他往生的船。
“韩煜说的对,我这样的人,本就是阴沟里的烂泥,我不配爱你,不敢爱你,可我在北戎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一生我都对你无法放手了。”
“如果这条路注定很难呢?”赵晏低低应声,她望向韩灼的眼,艰难开口,“如果这条路,会让你失去很多旁人一生想要的东西,韩灼,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明明那个人是你亲生父亲,可我却不得不将手中的剑挥向他。
明明我知道这一切与你无关,可我却忍不住去想,到那时候你会不会来怪我。
韩灼看向她,眼里有她难辨的神色,好久后,他终于道:“我其实一无所有。”
“赵长欢。”他声音沙哑,相握的手掌摊开,与女子十指相扣,赵晏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听他道:“属于我的东西,第一件是月华宫里你救下的这条性命,第二件是,你的喜欢。”
他眨了眨眼,一点点迫近她,眼里有着难以想象的疯狂与冷静,一字一句道:“我所有的开始,都是因为你。”
“月华宫内,你握着匕首,教会了我生存;北戎真神庙里,我愿放下刀剑求一回神佛,与你同生共死;北戎大牢,崀山风雪满天,走过这些,我放才明白为人的滋味,才开始对生死有所敬畏,第一次想活着,第一次心软,第一次想去爱,都是因为你。可如果你不要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即便他冷情冷性,可他也是人,是个活在阴暗里,格外贪恋温暖的人。
“韩灼。”赵晏嗓子微颤,哑声道:“你别这样。”
“那我该怎样?”韩灼一点点靠近她,沙哑道:“赵长欢,我没你想象的那样强大,我也会痛,会不安。”
会因为韩煜的三言两语彻夜难眠,会因为你跟他过往的十几年心绪难平,甚至会因为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心痛难当。
赵晏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浮现的隐忍克制,看着他慢慢退回去,一点一点放开紧握的手,韩灼低头轻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从容,“我们不说这些,风伯说,你有心病,忌忧思过重,你若想回北境养伤,我送”
然而话尚未说完,床上的女子整个便扑向他怀里,将他拦腰死死抱住。
韩灼一僵,赵晏的额抵在他胸膛上,眼泪蹭在他前襟上,韩灼看着她的发顶,心里忽然就酸的不行,他抬手抚上她的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韩煜说的那些话像一根刺一样卡在我嗓子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长欢。”他沙哑道:“我母妃自尽那年我五岁,那日难得的雨后初晴,亮晃晃的,其实她已经疯了很久,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可那日是她难得清醒,她没打我,抱着我喊灼儿,说要带我去找父王,我以为她好了,可是当晚她就自戕死在了我面前,我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点变硬,慢慢发臭,直到被人发现,那时候我便明白,这世上无人爱我。”
韩灼声音微抖,他彷佛又变回了当年月华宫里那个孩子,恐惧而无措,宽厚的手掌抚上赵晏脊背,轻轻拍了拍,然后一点一点抽离,“好好养伤,你走时,我亲自送你。”
赵晏咬着牙关,手臂一点一点收紧。
她放不下的过去,忘不掉的伤痛,可这一切都与韩灼有什么关系呢。
“韩灼,我是真心实意想跟你走完一生一世。”
她声音很轻,闷闷的从胸前传来,“可韩灼,我活过一生了。”
“猜到了。”
韩灼看着身前的人,他身子有些僵,韩煜口中那个模糊不清的故事,实则真实的可怕,他凝望着赵晏,忽然有些害怕她要说出口的话,却见女子仰头看向他,脸颊上挂着未尽的泪痕,平静道:“那一生,我过得不太好。”
“我知道。”
他声音有些哑,眸色暗下来,赵晏牵过他的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温和道:“月光莹莹,紫衣清冷,我曾念了你许多年。”
“你说什么?”韩灼似是不明白,有些无措,茫然的看向她。
赵晏看着这样一个人,忽然便想,如果前世她遇上的人是韩灼,会是怎样呢?
想着想着,她便又笑了,如果是这个人,他会提刀为她而战,哪怕耗尽最后一滴血,至死也不会后退一步。
当这个念头萌生出来,她便仰起头,重重吻在那个人的唇上。
毫无章法,鲁莽而热烈。
韩灼的手指没入她的长发,生涩而小心的回应这个猝不及防的吻,气息交缠,赵晏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攥紧。
“我说。”赵晏抬起手,抚上韩灼的面容,“我念了你好多年,前世我逃出京都成的那晚,是你救了我,那时噩耗传回京都,是我最绝望的时候,北境萧瑟,战火无情,后来很多绝望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想起你伸向我的手。”
“我是要走,却没想过与你分开,只是有些事,我要好好想一想,毕竟,你要跟我一辈子。”
韩灼顿了顿,抬手抚上她的长发,合身抱住了她。
半响才道:“赵长欢,我一辈子对你好,要了我就别放手。”
“好。”她眼里还带着刚哭过的水汽,眼角眉梢却已染上了笑意,紧紧的拥住了怀里的人。
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磨难,好似就为了跋涉千里,跨越时空来遇上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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