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交错的光影投在长廊的尽头,尽头等着一个人,道骨仙风,鸦青色的长袍被夏风吹得猎猎,手持一把羽扇,不知他等了多久,身姿依然笔直,丝毫不见不耐之意。
自长生殿出来,沿着长廊两侧植满了各式各样的木槿花,朝开暮落,花枝斜出,如丹霞盛放,胭脂醉染,染一树姹紫嫣红,在七月的夜风里微微摇曳,花香清淡,香气袭人,时有落花飘下,悠悠荡荡铺满长廊。
不远的水榭亭台处,有舞姬着纱衣翩然而舞,琴瑟鼓鸣,悦耳动听。
开阳抱剑立于一侧,纷纷扬下的木槿花落了他满身,眉宇间带着几分无奈,悠悠开口道:“先生,这一路跋涉,您也辛苦了,不如咱们先歇着,左右主子也跑不了。”
玉衡不答,只是摇了摇扇子,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别跟我装糊涂,我等在这想见谁,你心里没数?再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今个就算守在这也不见得能看到人,和光是个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
开阳轻声咳了咳,“先生既是知道,又何必在这苦等。”
玉衡先生抬眸,看一眼望不到头曲折幽深的长廊,郑重道:“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无措不安,方寸大失。”
“这段缘,也不知道是他的福分还是劫难。”
良久,羽扇轻摇,传来一声低叹,玉衡先生转身沿着长廊就走,开阳几步跟上,问:“先生不等了?”
“无用。”
“先生的意思是?”
玉衡目不斜视,“等也是无用,这段缘早就伊始,又岂是凭你我之力能断。”
“是福是祸,让他自己受着。”
开阳笑道:“先生还是担心主子。”
“他那副样子,我怎么能不担心。”玉衡摇摇头,“南疆八部这次大换血,人心正乱,过几日便是王女诞辰,届时各大部族,名望世家都会来这圣宫,也会借此来拜见侯爷,借此探一探侯爷的态度,事关重大,你们几个都上点心。”
“先生放心。”
玉衡点点头,轻轻哼了一声,道:“转告他,这几日圣宫不会安宁,老夫去湖心小筑修养,南疆这摊子事让他自己看着解决,那姑娘,离开南疆的时候带来见我,否则,就不必来见我了。”
话落,他衣袖一甩,疾步往前,开阳咧嘴,朝着背影拱手道:“谨遵先生令,先生慢走。”
玉衡先生摆摆手,衣摆轻扬。
开阳站在廊下,看着圣宫之内一片祥和,丝竹悦耳,琴瑟连绵,倒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
南疆南部经此一遭,已是变了天,侯爷向来不是心软的主,南下时,他尚以为,主子会大开杀戒,以戈止戈平定这场动乱,毕竟对于那些心存侥幸,仍怀不轨之心的人,只有屠刀扬起时,才会消停,却不想会用这样迂回婉转的法子,让那些南疆人自己去争,去斗。
只要是人都会有野心,跟那些心有不甘企图东山再起的王族旁之一样,那些盘踞在大世家部族之下的家族也有自己的野心跟抱负,也有难解的怨怼与仇恨,没有人会甘愿几十年几百年忍气吞声屈居人下,而这个出头的机会,主子给了,握不握得住,端看他们的本事。
而此刻想必那些站在西日阿洪身后出谋划策,暗暗观望的家族,只怕此刻已是焦头烂额,甚至溃不成军。
开阳抬手,剑鞘拂过斜刺里长出来的花枝,想起当初南下时,尚是暮春,而今却已盛夏。
时光飞快,如今南疆大权已定。
这次王女诞辰,明面上是恭贺王女,实际上却都是冲着主子来的,这南疆的天下早就姓了明安,投诚有之,讨好有之,只怕更多,是想为家族在这动荡里谋一份机缘。
“回来了?”
长廊尽头,风伯执扇而来,妃色长袍,玉簪白冠,额前微垂着一缕青丝,衬得他眉目俊朗,风姿倜傥,开阳看着他这身装扮,不由蹙了蹙眉,这身打扮活脱脱一个世家出来的风流公子。
风伯倒是心情不错,握着扇子转了个圈,手臂顺势搭在开阳肩上,“雨师那小子,昨日给我消息,说你昨个晚上回来,我去城楼等了一夜,连个鬼影都没看见,他倒是躲得快,直到我要找他算账,一早去侯爷那领了差事,跑到北边打探何家的消息去了,等他回来看我不收拾他。”
开阳动动肩膀,想将人甩下去,却是没成,任由他搂着,握剑的手偏了几分,“那你便让我在这等你两个时辰。”
剑鞘掠过花枝,带落几朵木槿,拂过风伯肩头,稳稳落在地上,转眼间那剑鞘也稳稳搭在风伯肩膀上,开阳挑眉,“嗯?”
风伯抬手,扇子推开剑鞘,啧了一声道:“我这不是去给小长欢煎药了,忘了时辰。”
“对了,侍女来报,不是说先生也在?”
“主子有心不让见,先生回湖心小筑休养去了。”
两人并肩朝外走,风伯略略点头,“先生走了也好,免得见了侯爷那副样子又是念叨不停,你是不知道,这几日,侯爷有空没空就去长生殿,一坐就是一下午,你说以前,我咋没发现,咱主子还有下棋抚琴这喜好。”
开阳白了他一眼,显然对妄议主上这行径不大感兴趣,淡淡道:“你要是有空,这次王女生辰的事你多上点心,估计各大部落,家族回来不少人,重景那边已将圣宫的请帖已经发出去了,部落家族那边也有名单传回来,你帮我瞧瞧。”
远处路过的几位身穿嫩黄长裙的女侍纷纷超二人行李,开阳看着她们倒像似想起什么来,颇有些认真道:“王女最近是否说过要选新的女侍进宫?”
南疆圣女的女侍不同于圣宫一般侍女,在各大世家中择选出温良娴静,仪态落落的韶华女子入圣宫陪同圣女为南疆祈福,习礼仪经书,习满两年,则可放回归家。
有过这样身份的女子,无论是哪一家姑娘,在南疆都有着颇高的地位与名望,是以许多世家从小教养家中姑娘,便是为了这女侍择选。
风伯沉吟片刻,“倒是不曾有消息传出,何况这女侍去年刚选过,还没到选女侍的日子,再说了,风吟王女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倒是向来不大喜欢世家送进来的那些女子,说是呆板的很,没意思,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这倒是奇了。”他看向风伯,“雨师送回来各大家族报上来的名单上,无一例外都是带了各家的小姐,即便是没有适龄姑娘的家族也以表亲之名带了女子来。”
风伯皱着眉想了想,片刻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拍了拍开阳的肩膀,“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合规矩的带来也无妨。”
“何意?”
风伯挑眉,笑道:“好戏。”
他眨了眨眼,在开阳的注视下扬了扬唇,这天下谁人不知道骁勇无双的明安候后院空置,而这天下,最牢固的结盟又莫过于秦晋之好。
而他家侯爷智勇双全,面如冠玉,容貌昳丽,更是权势盛极,多年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后院干净的连母蚊子都没有,除了脾气冷了些,性子阴狠了些,这样的人,实为良婿。
风伯摇摇扇子,便是如此,冲着滔天的权势,即便他家侯爷是个阎王也会有人上赶着嫁过来,风伯扯出一抹笑,这些年跟着开阳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给侯爷挡桃花的事大多落在他身上,那些姑娘平日里瞧着温婉娴淑,实则手段百出,如今有了赵晏,这事可就轮不上他了。
“有人可要当心了。”
而他口中的某人,此刻正小心翼翼推开窗,提起裙摆准备翻窗出门,养伤向来是难熬的,只是赵晏未曾想过是这般难熬。
尚在北境时,即便姚七跟兄长管束着她,不过好歹有个苏荇姐替她挡着,倒也能偷溜出去,可在韩灼眼皮子底下,她倒是成了寸步难行。
以养伤之名拘着她,其间赵叔倒是带着闻剑来看过她,说是赵家的人已经开始撤出南疆,只是闻刀的尸骨至今尚未找到,每每想起这个,她心里就格外难受,只觉得韩灼那三十二剑捅少了,合该多捅几下。
一具尸体,韩煜的人倒不会带着到处走,她估摸着多半只有陈寅知道,托了风伯派了人去找,如今却也还没消息。
此人愚忠,却也有难得的重情义跟执拗。
赵晏叹了口气,自那日之后,韩灼白日里不论多忙都来陪她用膳,夜里守在偏殿,他其实远比赵晏所想更要提心吊胆,嘴再硬,心里却依旧是怕的。
只是他不说,所有的决定都交给她来做。
她提着裙摆,踩着缀满云纹的软底绣鞋,轻轻一踏,轻巧的翻越过窗户,踩在酥软的泥土上,甫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宽厚的手轻轻捂了她的嘴,“别叫。”
赵晏点点头,北河托着她的手臂,抓着肩膀,踩在旁边的栏杆之上,借力、起落,带着她翻过矮墙,稳稳落在地上,两人穿过一片花树林,上了旁边的走廊,长廊临水,倒不似别处暑热,清风徐徐,吹得她裙角微扬。
“姑娘这是要去哪?”
北河声音很轻,此时她方才注意到,这个向来肃穆喜穿暗色的少年,难得着了一身青衣,她摇摇头,“不知道,关的太闷了,想出来走走,却不想被那几个姑娘跟着。”
她吐吐舌,露出少有的几分俏皮,“韩灼这几日也够辛苦,不想他再胡思乱想担心我。”
“对了,你怎么恰好在这?”
风吹起湖面上浅浅波纹,北河自腰间摸出一物递给她,“有人想见你一面。”
赵晏垂眼瞧去,是一块黑木漆金的腰牌,上面以行书刻着陈寅二字,她接过,指腹摩挲过上面繁复的紫薇花纹,赵家的族徽。
“这事,本不该我插手,可”
“北河,谢谢你。”女子仰着头,她衣衫绯红,衬得双目灼灼,面若云霞,一抬眼,一垂眸,皆是风情万种,胜过漫天的彩霞,竞艳的群花,看得他有一瞬怔愣,“所有的,都谢谢你。”
北河缓过神,表情有一丝不自然,他微微别过头,道:“圣宫把守严格,他进不来,可你受了伤,此事我去禀侯爷,让”
赵晏抬手一把抓住他胳膊,朝他摇摇头,“别。”
“别告诉他,他有自己的事情跟责任,偌大的南疆都要他去管去操心,我就别添乱了。”
“这样,你带我去见王女,有了王女的手令,我就能出去了。”
北河皱皱眉,“可是”
“别可是了,我想出宫。”她推着人一路往前,北河扶额,扯出一抹笑,反手拽了拽她的胳膊,“姑娘,往右。”
圣宫呈四方之势修筑,王女独居北侧锦苑,韩灼与赵晏居东侧长生殿,西侧过风阁与南侧水源居皆是空置,四方所围,正中便是圣殿。
此刻锦苑内,殷非黑着脸提刀隔着重重人影瞧向身后锦衣华服的女子,破月刀凌空挥过带起低低铮鸣声,“王女说话算话,我过了此阵,便不再拦我。”
女子盈盈一笑,玉手支着下巴,“你这么想回长生殿。”
“那我偏就不让你回。”
殷非面色一暗,阴沉的不成样子,手轻扬,破月出,直直劈向挡在王女身前的亲随。
刀风凌厉,击落亲随手中长刀,眼看着就往那人身上劈去,身后的王女陡然变了脸色,“你敢!”
“殷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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