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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究竟为什么而活,已经说不清楚了。

        挣扎、厮杀,直到你死我活,鲜血横流方能罢手。

        在韩煜决定拼着一口气,撑着一副残破不堪的身躯走上永明殿,用性命做代价,给前生今世的韩长风与赵晏博一个机会时,赵府之中,一地狼藉,满目疮痍。

        韩灼目光扫过那黑衣人,长臂揽着赵晏,垂眸去瞧她身上的伤,冬青色的裙衫沾满了血迹,左臂受了伤,其余的血应当是旁人的。

        揽着她的手,不由紧了紧。

        那长刀落下的那一刻,心头压抑不住、翻涌沸腾的杀气在此时方才一点一点消散。

        缓缓抬手,轻轻一挥,青龙领着人飞身下了高墙,帮着姚十岸几人收拾院内尸体,匆匆而来的雨师,朝他附耳说了几句话,不由眉心紧锁,定定的望着天边那片发白的夜色。

        “青龙,带一队人跟我出城。”

        声音发冷,面色微沉,指尖解了身上披风,系在赵晏身上,宽厚的掌抚上她的发:“我出城一趟,很快回来。”

        素白的指尖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面如寒月,黑眸清冷,女子微微仰头,定定看着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们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说什么都是牵挂,那便什么都不说。

        韩灼带着人很快便离开了,姚十岸跟殷非领着人善后,她则转身径直朝着一旁的花厅行去,像是笃定会有人跟来,黑衣人瞧着她的背影,脚尖微微动了动,终于抬脚追了上去。

        阮如筝看着面前脸颊沾血的姑娘,目光清亮的女子,鼻头没来由便酸了,转眼便红了眼眶,她握剑的手有些发酸,侧面向着她,缓缓抬手扯去了面上的黑巾。

        人总归不是石头做的,那些藏在心底最柔软地方的人和事,轻易便惹人红了眼眶软了心肠,而她的心底放着的人不多,眼前的女子算一个,多年久病的母亲算一个,夜海之上断臂的陆安行也算一个。

        那张清丽的面容露出来,眉尾留着一道浅浅的刀疤,徒增几分凌厉。

        与当日的阮如筝一般模样,却又分明在什么地方变得全然不同。

        女子眼睛闪烁着清亮的光,静静看着她,微微偏头,忽地便笑了,“十三,好久不见。”

        阮如筝看着赵晏,这个坚韧而沉静的女子,无论什么时候相见,她身上都有一种莫名让人安心的力量,赵晏眸子染了笑,单手搂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十一,好久不见。”

        阮如筝笑了笑,见她看着眉尾的疤,不由抬手摸上,朗然笑笑,“武功不及你,我在钧天手下吃了不少苦。”

        能走到今日的,都是千里挑一,死里逃生。

        赵晏抬起眼来,“没想过再见,会是这般情形。”

        “我有些悔,没跟你去北境,见见长风万里,白雪黄沙。”阮如筝声音平宁,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羡艳,“在这风云诡谲的京都做着阴谋算计里的一把刀,满手沾血,做的也都是违背本心、丧尽天良的事情。”

        命运对如筝实在算不得公平,几乎苛刻,可这个女子却一直以一种如蒲草一般的韧劲撑着、熬着,至今未折,即便是她,心里也不由暗生敬佩。

        “来时,我便知道是你。”阮如筝缓缓抬头,“没能随你去北境已是憾事,这次,你愿不愿意带我一起走?”

        “若你需要,我会以金鳞暗卫的身份站上永明殿,曾奉皇命,绞杀赵家遗孀。”

        赵晏黑沉的眸定定看向她,“你知道,自己对上的人是谁?”

        “知道。”

        “那你如何敢”

        “如何不敢?”阮如筝如蝶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你不曾问过我过往,这是尊重,如今我告诉你,这是信任。”

        “我背后的人,是大皇子韩熵。”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浅和,“故事很俗套,不受宠的尚书庶女冲撞了尊贵无双的大皇子殿,主母要杀我,他便救了我,再后来,不过是我求庇护,他要一把埋在金鳞卫里的刀。”

        “我心甘情愿,他倒也不亏。”

        赵晏看着她,“是韩熵的意思,找上我赵家?”

        “他是皇子,即便犯了滔天的罪,高位上主掌生死的人也是他父亲,如筝,这朝堂之上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即便是整个赵家卷进去,也很难全身而退。”

        何况你,只是在人世间博命的女子。

        阮如筝摇摇头,如水的眸子望向她,“陛下有意要你赵家,自此没落,家破人亡。”

        她低头,指尖抚过袖间短刀的刀柄,在赵晏垂眸时,短刀自袖间滑出,向前刺去。

        大理寺狱中,青色的石头上沾满了尘灰,浸过油的布扔在铁盆里呼啦啦烧着,闷热而潮湿,狱卒举着数两三盏灯守在牢室外间,寸步不敢离。

        一个赵钧,一个韩煜。

        整个大理寺现在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人人自危。

        狱卒抬手拭去额上的汗水,虽是八月下旬,可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

        牢室内,地上铺着的草席不知睡过多少人,破烂的不成样子,墙角的悉疏声,是老鼠跟虫蚁爬过的声音,有种腐朽的腥臭味在整个空气中蔓延,韩煜静静靠在墙壁上,感受着浑身的疼痛与久违的宁静。

        机会从来都是自己给的,他很庆幸能用这样的方式给韩长风与晏晏一个坦然相见的机会,即便代价是他的性命。

        夜幕深垂。

        秦纨跪在永明殿前的第二日,跪上永明殿的多了一批御史台的人。

        跪谏陛下,赐死怡王殿下。

        当夜,秦纨终于支撑不住,昏昏倒下。

        刘护扶着玉栏,独立高处,听着风穿过偌大的宫殿,带起一阵又一阵风声,满目恢宏,又覆满目苍凉。

        月色落在高处的琉璃瓦上,又落入他眼里。

        如恪,棋行至这一步,你可曾有半分悔意?

        他遥遥望着永明殿的殿顶,看着一个身穿灰蓝色宦官宫服的人匆匆下了长玉石阶,他行的极快,一手托着前衣摆,一手举着圣旨。

        所有人都抬眼望向他,从暗淡的光亮里辨出李成的面容,正元帝身边的小太监。

        他面上表情算不得轻松,脚步十分急促。

        “秦大人诸位大人,陛下有旨。”

        秦昉慢慢抬头,身后的人也伸长了脖颈瞧向李成,企图从他的神情里分辨出那道圣旨的内容。

        只听他道:“诏曰,定北大将军赵钧有负皇恩,触犯国法,狂悖猖獗,然驻守北境多年,曾为明靖立汗马功劳,朕感念其功绩,免其罪责,阖族贬斥为庶民,族中之人十年不得入仕,怡王韩煜,言语无状,又犯天颜,实为大不敬之举,然朕念其为国重伤,禁足宗正寺,无诏不得出。”

        秦昉仰起头来,月影落在他面上,喉咙里滚过一股带着血腥之味的甜腻,这便是他们追随的帝王,这便是明靖的君王,好一个有负皇恩,狂悖猖獗。

        “赵将军一生为国,绝非如此奸猾狡诈之人,如今蒙冤而死,臣等求陛下下旨严查,给天下一个交待。”

        “望陛下明查!”

        “望陛下明查!”

        能在大理寺杀了国之重臣,有这样手段的人,明靖能有几个呢?

        皇帝闭口不言,仅凭一方证词便下了定论,摆明不愿深究,是非曲直也全由那一人心意。

        死都死了,又能如何?

        刘护看着这一幕,摆摆衣袖,转身朝着御书房方向走去。

        赵家一门忠烈,名声清白,死后却是沾上了污秽,他轻轻啧了声,不由暗自轻鄙韩元的气量之小,也不免叹于韩矜对韩元的了解之深,她算准了韩元为打压赵家一族,即便赵钧身死也不愿给个体面,如今再搭上一个儿子

        听说一下朝,如恪便急着入了宫,如今这道圣旨,想来多少也有她的手笔。

        她这个做姑母的,倒是费心。

        十年不得入仕途,这是要彻底废了赵氏一族的光景。

        武将赵家,接下来,该是文臣秦家了。

        臣子跟皇帝的对峙,从来没有臣子会赢的,即便是谏,也是以这样谦卑的姿态,皇帝总归是不会输的,至于究竟谁会做出让步,刘护微皱的眉宇展开。

        秦昉为人孤直耿介,只是不知他这身文臣风骨,又能有多硬。

        可他不会让韩元让步,甚至不会让韩元生出一点悔意,只有他坏到极致,他们这些站在低处的人才能从凭着他那一点错处,将那人连皮带骨从最高的位子上拖下来。

        再无复生之意。

        御书房内,女子静静跪坐在地上,裙衫不乱,妥帖平整的散开在身下,背脊笔挺,臻首娥眉,韩元看着她,责难之言一时卡在嗓子里,终是低低叹了口气,浑浊的眼微眯成一条缝,这个女人是盛开在明靖最繁华时的一朵牡丹,曾经谁都不能折辱她。

        而如今,或早在十几年前,在那人死时她便举着铁锤,将自己的傲骨敲碎,扯掉所有尊严与高贵,一如这般跪在他面前。

        可当这个女人果真如愿成为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匕首时,韩元突然便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他逼她,迫她,想见她的最低处,她便真的放下所有尊荣,以这副卑微的姿态见他。

        “如恪,若想活命,便滚回江南去。”

        如恪微微仰头,阳光穿过御书房菱格的窗柩斜斜映照在她脸上,她的目光似江南水乡一般温柔,声音也是浅淡的,“皇兄,如恪替你除了赵钧,可还满意。”

        “看来如恪这把刀还算锋利,皇兄舍不得如恪死,还是说,皇兄是不愿给自己招惹麻烦?”

        韩元定定看向她,“你如何是这副样子?”

        “九皇兄。”如恪凝向韩元的眼睛,她唤他,一如当年,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臣妹不知韩矜是什么模样,可如恪,合该是这副模样。”

        “你别逼朕。”

        眸色渐深,渐渐染上恼意,韩元扬手,瓷白的笔洗碎裂在如恪身前,未及有回应,御书房外传来通禀声,“禀陛下,玉妃娘娘来了。”

        韩元目光淡淡斜过如恪,收敛了怒意,“滚回你府上去,好好思过。”

        在退出去的时候,如恪与盛宠的玉妃错身而过,眸中闪过讶色,随即惊慌的朝后看去,对上韩元微微避闪的目光,她脸上的神色,完完全全原原本本落在韩元眼里,却终究不曾追问,静静退了出去。

        侯在一侧的黄信关切问道:“长公主可无事?”

        抬眼时,便瞧见女子面色如常,哪还有半点慌乱,悻悻然垂首,“是老奴眼花了。”

        刘护站在白玉石栏前,静静候着,风掀起他朱红官袍的一角。

        如恪转过长廊,一眼便看见了他的身影,不可避免的迎上,这么些年,他的面容上添了皱纹,不由暗叹岁月对这个男人的优待,风采不减,光华沉淀。

        片刻之后,二人并肩踏上了出宫的宫道。

        “赵钧死了,韩矜,下一步你会走哪一步棋呢?”

        “严首山是你送去大理寺的,刘九如,你何必多管闲事。”

        刘护微微垂眸,“听说,皇帝不顾国库民生,要新建行宫给那位玉妃,看来秦昉迟早要死谏朝堂。”

        “我留给韩元的最后一个饵,是我自己,事到如今,他竟对我有了几分心软,他终究是老了。”

        女子步伐微顿,停下脚步来,刘护也顿住脚,他似乎知晓她要说什么,所以不敢直面,韩矜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发红,一字一句道:“你呢,这么多年,悔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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