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滚滚
梁言拿着碗地走过去，朝笼子里看了一眼，“咦”了一声，道：“你们从哪抓的？”
有人道：“就是村口上抓的，大路上晃悠悠的，好像再找什么东西。”
姜离闻言，皱了皱眉，快步走上前。
“麻烦，请让一让。”
围观的众人闻声回首，就见到一个披头撒发的女人阴恻恻地站在身后，脸上黑漆漆看不清五官，衣服邋遢的看不出原色，简直视觉冲击一流。一个离姜离比较近的大汉，直接瞳孔地震，嚎道：“妈呀！有鬼！”
姜离：“……”
旁边的人咋一见也是吓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大白天哪来的鬼？你瞎叫什么！”
那人闻言，冷静下来，定睛一看，果然是个活人，嘴里不由嘀咕道：“好好的姑娘家，怎么穿成这样……”
姜离抿唇不语，顺着打开的人群穿过，原以为要拥挤一番，没想到大家纷纷捂着鼻子，退开一个圈。姜离下意识扫了一眼自己身上，恍然，昨晚在山上又跑又跳，出了一身汗，之后又进土里又滚又爬的，身上早就酸臭得不行，也难为那两个人对着她能面不改色，言笑晏晏了，真是好素养。
姜离一手扶着笼子微微俯身，原本狂躁地在笼子甩尾乱撞的四脚蛇倏得安静下来，随后两只前爪扒着笼子，黑色的脑袋搭在漏孔上，一双金色的竖瞳眨啊眨，对着姜离“咕咕咕”的叫。
梁言看看笼子，又看看姜离，道：“这是拽你的那只四脚蛇？”
姜离点点头，迟疑道，“可不可以先把它放出来……”
众村民忙道：“不行啊，这么大家伙放出来，万一咬伤人怎么办？”
姜离下意识道：“它不会的。”
“你怎么保证？”
姜离还未回答，一旁的梁言忽得开口道：“各位有蔬菜或水果吗？什么都行，来一点。”
众人面面相觑，须臾，一人道：“有！”然后从门口搬了个小南瓜：“这个行吗？”
梁言接过来：“行。”说完，便将南瓜掰开丢进笼子。原本还在盯着姜离看的四脚蛇，注意力被转移了，直接一口叼住南瓜，跟饿死鬼投胎似地嚼起来，咔擦咔擦，黄瓤爆开，白色的南瓜籽掉一地。
“原来吃素啊……”
梁言问他们拿了钥匙，周围的人除了姜离秦衣，都自觉纷纷又退开了一些。
笼子被打开，刚好啃完瓜的四脚蛇抬头发现门开了，吐着舌头爬到姜离身边，一边甩尾巴，一边转圈圈。
众人咋舌，这活脱脱的就是一只小狗啊。
梁言摸了摸下巴，道：“这是把你当主人了？该不会就是你养的吧？”
姜离微怔，道：“不是……”
梁言道：“你不是失忆了吗？说不定就是呢？毕竟人面蛟这种生物，只会对长期驯养它的主人才会如此温顺。”
姜离听到“失忆”两个字，噎了一下，她能说她是瞎几把顺坡赶驴，现场编的吗？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又不由一愣，人面蛟，什么玩意？
姜离的疑问还未被解答，院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年轻人，脸上带着布巾遮住口鼻，右手拿着一个铲子。这人正是之前的陈小宝。
陈小宝喊道：“梁大夫，挖到了！”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
梁言道：“多少？”
陈小宝道：“很多！而且还在不停的出，现在都堆在村口，等您吩咐！”
梁言点点，道：“走吧。”
陈小宝走在前面带头，身后那些原本对着四脚蛇围观的村民，见状也零零散散跟在后边。
果然不论男女老少，不论贫穷还是富贵，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吃瓜精神永远都是深深刻在人类骨子里的的本能。
姜离也跟着走了几步，她总觉得那座山上藏着的秘密和她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那个神秘人所说的话，犹言在耳，却也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不管如何，只要有一丝回家的机会，她也要牢牢抓住。
走在前面的梁言，突得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她道：“你别去。”
姜离一脸错愕，刚想问为什么，就听他继续道：“秦衣，你带她找个人家好好洗漱一下。”
姜离瞪着拦住身前的人，道：“让开！”
秦衣看着她，解释道：“师兄不让你去，也是为了你好。你想知道什么，一会儿等他回来，你再问他便是。我想就目前而言，我们所了解的事实要比你多得多。”
姜离抬手捂脸，心道，了解个鬼，我他喵是个穿越者你们了解吗？不过转头想想她在山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尸状态来着……
秦衣看着气呼呼的姜离，沉默了下，伸手轻轻抓住对方的袖子。姜离神情微顿，刚想开口，谁知原本安静趴在姜离脚边的四脚蛇，忽得暴起，颈侧的肉刺倒竖，冲着秦衣张口龇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姜离吓了一跳，忙喊道：“不准动！”
四脚蛇动作一僵，果然没再进行攻击，它抬头看了看姜离，又乖乖的趴了回去，只是一双金色的竖瞳仍直直的盯着秦衣。
秦衣从头到脚都没留给四脚蛇半丝眼神，他捏着她的袖子晃了晃，缓缓道：“阿离……”
姜离咬唇，眼色微妙地扫了他一眼，半晌，道：“我知道了……”
最终，在一位热心的大娘帮助下，姜离自穿越以来终于首次用上了干净的温水。屋子虽然照旧简陋，却比之前屋顶漏雨窗户漏风的安全多了。
正打算将脏污的外袍脱去，指尖忽得碰到一个硬物。姜离愣了一下，将那个东西拽出来，发现居然是个无孔吊坠。链子由细小的黑珍珠串成，下面坠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正方体铜丝骨架，骨架里嵌一枚碧绿的圆珠，质感有些像祖母绿。姜离捏着小珠子，转了转，阳光透过珠子，在内部折射出金色裂纹，随着动作竟如同细沙一般缓缓流动起来，光与影，破碎又融合，璀璨夺目。
姜离心神微摄，举着珠子正准备换了方向观摩，余光瞥到自己裸露的手臂时，心头猛得一怔。伸手捋起另一边的袖子，虽然脏但是平坦光滑，似不信邪般又扯开衣襟低头一看，这下彻底傻眼。姜离跪坐到地上，有些懵懵地抬手扶额。在她很小的时候，被开水烫伤过，虽然后面补救及时，但是仍然在她小臂和胸口上留下凹凸不平的伤疤。可是现在统统都不见了……难道她现在的这具身体其实根本不是属于她自己的？她不仅穿了，她还占用了别人的身体，那原身又去了哪里？在她原本的世界吗？姜离站起身，掬水洗脸，片刻后，点点圈圈的皱波淡去，水面上倒影出一张昳丽的容颜。姜离微微蹙眉，这张脸，熟悉又陌生，前者是因为跟自己原来的脸可以说基本一模一样，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她原本黑色的瞳孔变成了浅色，看起来像浸了水的琥珀一样……
屋外，阳光明媚，院子里的鸡四处走动。那根粗糙的拐杖被丢在一边，秦衣微微垂首，抱着手臂靠在墙边。那只四脚蛇盘在姜离门口，盯了秦衣一会儿，就懒洋洋地阖起眼。好一会儿，原本紧闭的门扉被拉开一条缝。
姜离道：“秦衣？”
秦衣站直身体，靠过去，目光落在门口已经睁开眼的四脚蛇身上，回道：“我在。”
姜离道：“你……”顿了顿，道：“可以让人帮我再接一桶水吗？”她洗了一遍发现水完全不够用。
秦衣道：“好。”然后亲自去打了水。
事实上一共断断续续的搬了三四桶，姜离翻到腰部的时候，发现很多血污，但是前前后后看了遍又找不出伤口，原身是怎么沾上的，就不得而知了。
姜离穿好衣服，披着一头湿发打开门，新换的衣服不怎么合身，而且布料粗砺，不过眼下特殊时期，再难受也好过裸奔。
姜离接过递过来的布巾，嘴角微弯道：“谢谢。”
秦衣依旧低着头，黑色的短靴踢了踢脚边的一颗石子，轻声道：“你不用和我说谢谢。”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姜离擦着头发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不由落在对方身上。十七八岁的长挑少年，一袭利落的黑衣，银锻束身，腕间腰间发间，是同款的银色缎带，半长的发在脑后束了一只低马尾，鬓边落了些许细碎的刘海，乌发红唇，肤白若雪，有些过于锋利的五官因为此刻低顺的眉眼，显得意外的乖巧温顺。姜离看着眼前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脑子里浮现的却全是昨晚石琼山上，皎皎月色下，他拉着弓，箭尖对着她冷冰冰的肃杀模样。不过才一个晚上的时间，她都快忘了对方之前还是个会对着她咄咄逼人的威胁，阴阳怪气地冷笑的“危险分子”。
这态度与现在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不是她自作多情，要不是她昨晚黑的跟煤球似的看不清五官，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对她一见钟情了？但是，一见钟情也没有那么夸张啊，那就只有另外一个可能……
姜离学他，脚尖碾着一颗石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秦衣，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
小石子咕噜噜地滚到一边，秦衣盯着那颗石子，淡声道：“没有。”
姜离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变有些低气压的某人，“哦”了一声，转过头去擦头发，擦着擦着就开始神游天外。
按照梁言所说的，他靠风萤找到秦衣，而自己之前和梁言素未谋面，那就是说秦衣在他之前已经找到自己，至于怎么找的，很显然也是靠引导风萤的标记，所谓的找阵眼与她偶遇一次，之后在地洞又一次，那就是说见面没多久，秦衣就在她身上放了“定位器”。姜离咬了咬唇，心里有些不悦但是好像又因为他对自己的几次帮护没有办法再出口质问。
裤腿被拽了拽，姜离垂眸，看着那只四脚蛇爬到脚边，蜷成一团，滚来滚去，嘴角不自觉的勾了勾，俯身在它脑袋上摸了摸。这只四脚蛇应该是原身豢养的宠物，昨晚估计是以为她被秦衣劫持，所以想方设法把她救走，只是运气不怎么好，途中掉进了地洞。目光掠过四脚蛇背上长条的划痕，心道，一直跟着他们，之后又在隧道里被秦衣劈落的应该也是它吧。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小东西，可惜你家主人已经不知去往何处了？
姜离一边逗着四脚蛇玩，一边心不在焉地想东想西，身边原本沉默的秦衣忽得开口道：“风萤的事，抱歉。”
姜离“嗯”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风萤的标记是什么？”
秦衣道：“紫叶罗的花粉。”
姜离没问紫叶罗是什么，只是道：“那现在，我身上还有吗？”
秦衣沉默了一下，道：“有。”
姜离笑了：“你对每个刚认识的人都这样吗？”
秦衣道：“不。”
姜离眨了眨眼，心道你还挺实诚，刚想开口调侃一句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吧，手下原本撒娇卖萌的四脚蛇突然蹿了出去。
院子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着粗布衣的妇女，眼见马上被四脚蛇撞上，姜离喝道：“滚滚！”刚喊完，自己也是一愣。
那大娘原本是来送吃的，乍一见一个大家伙冲自己扑过来也是被吓得惊叫一声，手里的篮子掉在地上。
原本因为姜离的命令停下动作的四脚蛇见状，直接一头扎进了篮子，咔擦咔擦。
姜离：“……”
准备救人的秦衣：“……”
那大娘拍了拍胸口，道：“原来是找吃的。吓死我了。”养猫养狗的多见，养这么大四脚蛇的倒是头一回见。
姜离右手曲拳放唇边咳了咳，道了句“抱歉”又继续道：“滚滚，回来。”
四脚蛇动作一顿。姜离沉声道：“听话。”
话落，那只四脚蛇终于转身朝姜离爬过去，只是脑袋耷拉着，脖子上还套着篮子，滑稽又可怜。
那大娘见了，道：“哈哈，没事，让它吃吧，我这还有很多。”
姜离道：“那谢谢了。”说着看了眼身边的秦衣，道：“大娘，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那大娘闻言脸色微变，开始絮絮叨叨和姜离讲起刚才在村口的所见所闻。
姜离听了一会儿，将这些零零散散的信息组织了一下，剔掉夸张的部分修辞，大致整理出了一个轮廓。
姜离转身，望着村口方向，那里正升起缕缕黑烟。她说：“不让我过去，是因为这个？”
秦衣道：“虽然每个人的承受能力有所不同，但是作为一个医者，师兄也不希望自己救治过的病人，转眼间因为求知欲成为那个‘万一’。”
姜离垂眸，目光落在自己被包扎过的手背上，轻声道：“我现在脑子有点混乱，有好多问题想问，可以吗？”
秦衣望着她，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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