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15 我辈熹平皆不如
建宁二年,皇帝刘宏登基的第二年,雁门张氏张灯结彩大排宴宴,少家主张聂添了第二个儿子,雁门张氏并非土生土长的并州人士,扎根在这里不过几代人,却已是雁门一带数得上号的将种世家。
当时正逢春季,大汉军民忙于春耕,草原胡人忙于牛羊马狗的配种,处于并州军与匈奴鲜卑的休战期,上党太守张扬却私自率领一百精骑长驱直入草原腹地,恼怒的并州土皇帝丁原扬言要军法从事。
半个月后,上党太守张扬紧赶慢赶终于赶回来参加小侄儿的满月酒,身上的血污都来不及清晰,闯进了高朋满座的宴席。
雁门张氏戎马一生没了一条腿一只手臂的老太公,拿起马鞭就要抽二儿子,上党太守张扬嬉笑一声挨了这一鞭子,从身后迁来了一匹小马驹。
原来阴山游骑最北的一个部落,怀璧其罪的得到了一匹大宛良驹小马驹,他张扬早就想抢过来了,苦于没有机会一直没有动手,好嘛,现在正是草原马放南山的大好时节,不抢过来真是对不起老天爷。
当时正在雁门张氏宅邸里喝酒的丁原,拉住了张氏老太公,一边扔给张扬一坛子好酒,一边竖起了大拇指,也就张扬不怕死的敢率领区区一百人袭击一家控弦之士万人左右的匈奴部落。
军方大佬丁原发话了,并州其他的武将自然是一片附和,恭维上党太守张扬的言辞当真是赞不绝口,直到张辽八岁那年,才知道一直被自己戏称跛脚叔叔的叔父,为什么会在阴天下雨双腿疼痛难忍。
因为听见跛脚叔叔四字,少家主张聂一个大嘴巴子直接抽了过去,厉声勒令张辽不许动,拿起马鞭往死里抽,后来要不是闻讯赶来的张扬拼死抱住了大哥张聂,说不定张辽就被父亲打死了。
第二天病怏怏躺在床上的张辽,从一名战场退役的断臂老卒门房口中得知,为了自己看的比命还重要的大宛良驹,叔父率领一百人偷袭了一支匈奴大部落,得胜而归。
那一百上党精骑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叔父的膝盖也狠狠的挨了匈奴一刀一枪,落下了跛脚的毛病。
打那以后,谁敢喊张扬跛脚二字,没有二话,管你是丁原的族人还是巡查边关的皇亲国戚,抽出环首刀不死不休。
坐在城头的张辽,突然不喝酒了,把貂帽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
小时候,自己每次喊上一句跛脚叔叔,叔父总是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夸张的故意一瘸一拐走路,逗得自己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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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黄河北岸的沮授,手握一封来自西壁垒的线报,脸色微变,只是从一些只言片语的零零碎碎,分析且看穿了太子军三位名士的谋划:“打从西壁垒大战铺展开以后,徐庶就开始崭露头角,直到现在已经是名震淮泗,而你程昱,才能并不逊色徐庶,却是一直没有任何的音讯,我心里一直是踹踹不安。”
“没想到隐藏的如此之深,西壁垒大战都快结束了,才姗姗来迟的抛出棋子,你这是要做伊尹和尉缭。”
“可你到底怎么想的,太常寺已经有戏志才在那把着,为何非得跳进那滩泥沼,一旦掌握监视朝野上下的细作官署,这辈子都见不得光注定要做孤臣了。”
“甭管你有多大的功绩,勾距了多么震惊天下的官子手段,这辈子只能做那皇帝书房里的隐相,稍有不慎还会被抄家灭族,连个帮衬一二说好话的朋党都没有。”
“我辈被天下誉为熹平之春的稷下学子,除了信奉行万里路的徐庶以外,个个悬梁刺股的饱读诗书博览群书,不为了多高的官帽子,也不为了光耀门楣,不就为了青史留名四字。”
“一个时代的公卿权贵贩夫走卒每二十载更替一茬,何止是四千万,一茬又一茬,万万人也有了,可那本不厚却很重的书卷上,不过是记述了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
“刨去贰臣贪官,再刨去皇亲国戚,文坛巨子,留给我们的位置不多了,稷下学子哪一个不是野狗抢食一样的争来争去,你这……”
沮授约莫有些清楚程昱的想法,不敢苟同,名留青史对于读书人来说就是江湖人的得入天门,长生不朽:“你的想法与我们这些稷下学子背道而驰,却不存在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这些重名不重利的名士,在圣人三不朽上差你太多了。”
沮先生如同致仕糟老头子躺在藤椅上与家中晚辈念叨个没完的暮气言辞,朝气蓬勃的张郃却听的很认真,生怕漏过了一个字。
颇为满意的沮授,心想着虽说主公的心腹爱将是颜良文丑,但张郃未来的成就想必甩开那两个起码也得是数千人敌的悍将一大截,笑问道:“儁乂,时间不等人,咱们没时间在这里和段颎老匹夫耗下去了。”
“这场大战应该算是你首次单独领兵,我也不和你说那些有的没的弯弯绕绕,就直接开诚布公了。”
张郃感激的抱了抱拳,没有说话,作为当世第一世家公子的主公,哪都好,玉树临风,待人宽厚,不吝赏赐。
可就有一点或者说整个天下世家权贵子弟通用的缺点,也不能说是缺点,只能说是因势利导,瞧不起寒门庶族子弟。
这四年来每逢大战,不是派遣家奴颜良文丑,就是命令出身于世家望族的那些将校出征,自己这个饱读兵书满腹韬略的儒将,英雄无用武之地。
总算是体会了兵家祭酒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跑去当个教书匠的无奈和愤懑,还有什么比怀才不遇更让自己这些文武兼备之人意志消沉的。
若不是沮授先生把自己带出来,估计直到西壁垒大战结束,自己也难能有展露峥嵘的机会。
沮授一眼就从那张没什么心机的面孔看出了张郃的心思,也正是他所需要的,就如戏志才游历天下搜罗人才,作为汝南袁氏长子的谋主,第一要务当然也是培养人才:“这一战本来是我为自己谋划的一次威震华夏的官子收局,但也知道儁乂满腹韬略无处施展,怀才不遇的紧,所以这次机会就让给你了,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不做任何的干预。”
张郃霎时呆若木鸡,威震华夏?乖乖,沮授先生这句话可真够吓人的,太子的谋主徐庶以八九万人马挡住三线六十几万大军也不过得来一句公认的威震淮泗,连威震中原都算不上。
二皇子的谋主刘晔,春青下山南,够风流倜傥的了吧,也只是一个声名鹊起。
威震华夏别说现在了,青史上能有几人做到,也就封狼居胥的冠军侯霍去病,还有勒石燕然的大将军窦宪。
张郃嘴里有些发干,竭力咽下一口唾液,素来老持稳重说话干净利索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深吸了好几口烽火狼烟气息,郑重其事的说道:“先生大恩,郃无以为报。”
笑容轻松却带着一丝不舍的沮授,猛地拍了一下张郃的肩膀,笑骂道:“报什么报,你还能以身相许不成,我可没有龙阳之好,等这场战争结束以后,甭管是胜还是败,请我喝一壶黄酷酒就成。”
多年后,一处连块碑都没有的无名野坟,年年无人问津,坟头草长的足足有小腿那么高。
可谁能想到,每逢清明、中元、寒衣时节,位高权重的军方大佬张郃即使军务再是繁忙,也会一次不落的跑到这个无名野坟一边拔草一边说话,待足半个时辰,倒上一壶黄酷酒才转身离开。
一些别有用心的郡县官吏,费尽心思去搜寻这处无名野坟的来历,费尽心机也没能查到一点的蛛丝马迹,想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连县志都入不了,还能背景深厚到哪去,不了了之。
不过从此倒是没了庄稼汉子在上面拉屎撒尿,也断绝了几家实力颇大的村户把这处野坟铲平,开辟出一小块水浇田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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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那敦厚脾气,这几年来可谓是让稷下学子也是刘备的谋主简雍窝了一肚子火气,可每每望见那张淳朴笑脸又发不出火来。
简雍自暴自弃强忍着不去看那张黝黑却任谁也生不出恶感来的面孔,准备说出一车牢骚胜过建议的肺腑之言,转眼又看见了乡民扶老携幼的箪食壶浆磕头谢恩,那些牢骚不知不觉的又没了。
可是简雍一想起主公因为仁义先后好几次与有恩于帝王的大机遇擦肩而过,气就不打一处来,因为这些事,稷下学宫出了名一杯倒的简雍,居然能与张飞拼酒半斤了。
也不是全没好处不是,那个看起来比公孙曲阿还猛的黑脸汉子,明明有着封侯拜将的本事,就在驰援北海那件事过后,死皮赖脸的缠上了主公,赶都赶不走,没皮没脸到了他这个份上也真是没谁了。
简雍坐在县城里的一处简陋小酒铺内,喝一口酒叹一口气,掌柜的和酒铺伙计一瞅,得,又他娘少赚十几枚五铢钱了,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见人拿叹气当下酒菜的。
不过瞅见看起来挺人五人六的儒生对面的黑脸汉子,掌柜的那张脸就没合拢过嘴,酒铺伙计鞍前马后在身边小心伺候,生怕惹的黑脸公子不高兴,喝的酒少了。
掌柜的可是说了,只要黑脸公子喝的满意了,关门歇业以后赏三十枚五铢钱,我的个老天爷这可是大半个月的辛苦钱,这下家里小崽子闹腾了两个多月要的什么什么孟德家书手抄本有着落了。
咱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可不能苦了孩子不是,听说私塾里一大半的孩子都有了,就连隔壁日子过的紧巴巴的王二蛋也有了,说啥也得给孩子置办一本孟德家书。
酒铺伙计要是认字就会知道那位抠搜的儒生手上拿的正是一字千金烂大街的手抄本一字也得三四枚五铢钱的孟德家书,不然的话,那股子见了亲爹的热乎劲绝对会放在抠搜儒生身上,希望这位抠搜儒生晕晕乎乎以后赏给自己。
至于说是偷,那是万万不敢的,自己这等泥腿子在士大夫眼里连条狗都算不上,要是真敢偷他们的东西,还不得被打死,自从凭借八竿子才打到一点的关系当上酒铺伙计,日子渐渐有了奔头,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己作死了。
唉声叹气的简雍,晃了晃酒壶,一滴不剩,正要豪气干云的嘱咐酒铺伙计再拿来一壶,铜杯里酒水又满了,以为是张飞倒的一杯,絮絮叨叨道:“翼德啊,你说说,你说说主公这是为了什么。”
“要不是主公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了有恩于帝王的大功,咱们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隔着一条黄河眼巴巴看着曹操甘宁这些人吃肉喝汤,咱们连味都闻不到。”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尊小阎王迎来了大汉四大名将之一的段颎,这位老将军明显也对主公喜欢的紧,可是主公偏偏不开窍一样,避而远之,要是换成了别人早就殷勤的整天跟在左右了。”
“主公好歹是与太子还有那位大汉英雄青梅煮过酒的人,当初也和曹操的起点是一样的,你看曹操现在已经是北线主帅了,咱们主公那?还一样是个屁大的官,白瞎了两千鬼方铁骑和五百白毦兵,这可是段颎老将军都羡慕的精兵。”
“你说是吧。”
醉眼朦胧的简雍,浑身一激灵突然酒醒了,尴尬的作揖道:“简雍见过主公。”
刘备一字不漏的认真听着简雍的牢骚,双眸始终清澈,始终如简雍第一次见到主公时,清澈纯真如一条山间流淌的清泉,沁人心脾,没有哪怕半点的怒气和冰冷。
刘备笑容恬阔的为简雍再次斟满一杯酒,颜色始终如一,细心的为张飞披上一件朴素袍子,轻声道:“宪和,城外又有一处村子遭遇了黄巾贼的洗劫,走,我们一起赶过去。”
酒铺里除了简雍和张飞以外,还有几桌醉酒酣睡的酒客,无一例外都是只能喝起最差的掺水酒的市井小民庄稼汉子。
轻声细语,是怕惊扰了这些泥腿子的美梦。
简雍面前的酒水,忽地荡起了一层层涟漪,眼眶有些湿润,莫名的想起了好友鲁肃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有些人就像一杯清茶。
慢慢品,品的多了。
自然满口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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