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让你们为我骄傲!
当聂荣和翁妄逐走出云海炼器坊之时,身后古朴庄严的炼器坊俨然要在云烟碎雨中幻化成一栋活色生香的青楼,两人的风貌十分契合一个中年人和一个老年人从醉生梦死温柔乡走出的视感,聂荣满面春风,龙精虎猛,走路带风,翁妄逐脚步虚浮,本该红润饱满的鹤颜略显一种掏空后的空洞和死气,精华弥散,垂垂老矣。
众人识相地给苏贤和黑老腾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实在是和一位神通广大的尊者待在一块儿让所有人都觉得束手束脚,反观人家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就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苏贤身边,倒是鲁不庸找个措辞前将经其改造的月铜傀交还给了苏贤。
月铜傀,严格意义上来讲它已经不是最初原始的那具月铜傀了,但苏家所有人都会始终如一地称其为月铜傀。
这是一种祖传的信念。
鲁不庸略懂一点改造月铜傀的手段,估计是许多炼器古籍上都曾撰写,而今五阶心脉已被融入月铜傀的躯体内,其外观虽未大改,但颜色已不是幽蓝色,而是一种月辉般的银白色,少了那分出自瀚海的磅礴大气,多出了一分锐利和炫目。
外面那层掩盖身份的月铜矿已被替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产自五阶矿脉的银云翳石。
这手笔是鲁不庸的擅作主张,但苏贤并不恼,相反他很理解鲁不庸的做法,更是信任他在器道上的专业。
如果不换成五阶矿石,那这具月铜傀势必承载不了五阶心脉,那附上这一阶阶晶莹莲藕般的心脉岂不是多此一举?
倒是月铜傀的心脏位置鲁不庸不敢轻易做主,所以他没有熔炼能够作为能源驱动的妖晶,这枚妖晶才是整具月铜傀的核心灵魂所在,像苏辰的潮汐巨兽妖晶,苏如雪的月下神华兔妖晶,这些都是世间罕见的强大妖兽,其妖晶价值不言而喻。
对于月铜傀的改造,苏贤也只是未雨绸缪,短时间里他不想费力气去为其寻一枚凑合的妖晶就草率地安置进去,他至今都还记得青师告诉他的秘闻,那块神秘到可能登临祖妖榜的石魔心脏。
那才是最佳方案!
庭院静谧,苍翠欲滴,沙沙的雨声与这方天地浑然一体,见雨势想必这几天都不会歇止,坐于朱亭下,苏贤噙着一抹浅笑向黑老炫耀着这具修长威凛的月铜傀,就像天真的孩童在学堂里因成绩出众得到了嘉善,雀跃地跑回家和家人分享这种成功的美妙。
无言中,苏贤已经给黑老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号:我说过我会回去的,现在的我已身在途中!
黑老早就摘下了沾着雨珠的兜帽,眼角泛起褶皱,眯着眼扫了一眼月铜傀,嘴角笑容的弧度难以遏止,道:“一年半未到,少主能做到这种程度,已不亚于许多年轻的天骄。虽妖武双修,但基础要扎实,修炼急不来的,少主别怪老奴多嘴,最好花一两年稳固一下境界,欲速则不达。”
作为妖尊,黑老的眼神何其犀利,只需一看就可以指出苏贤如今修炼上的大致走向和各种问题,随后加以指点。
倘若换作一些年轻气盛、因十七岁就突破妖王的人说不定会忘乎所以,对于一名尊者的提醒不屑一顾,但苏贤并不是那样,相反,他懂得正视自己的短板,甚至他早有了今后两年的打算,连去处都想好了,就是为了踏实基础,塑造一方坚如磐石的元台。
“我懂的,黑老。”苏贤笑答道。
这一会儿,由于黑老本就是个寡言少语的人,随着一个话题的终结,苏贤和黑老不禁默默相视,才不过对视三秒两人便哈哈大笑,再也对视不下去。
接着,苏贤笑着环视了一圈四周,问道:“黑老,这次有人跟来吗?”
黑老眼眸微微一闪,点头答道:“有,族里的一个尊者。”对于这个问题,两人都没有避讳,包括隐于暗处的那第二个尊者。
“能不能让他听不到我们接下来的谈话?”
闻言,黑老愣了愣,笑容却显得愈发古怪,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细缝,道:“少主有话直说无妨。他不会泄露的。这方天地早已在老奴和他的掌控之下,天网恢恢,不会再被其他人听见。”
苏贤点了点头,明悟了黑老的意思,也就是说那个暗中的监察者算是自己人。
对
于黑老,苏贤拥有无限的信任,既然如此,他的气势微微一泄,开始讲道:“黑老,我知道这次的事因那只圣毒鼠而起。但这次回去你一定要护下苏如雪的家人,另外告诉他们,苏如雪活得很好,让他们毋需担心,如雪很快就会回去。”
“老奴明白。另外,少主那枚储物戒就不用拿出来了,你知道主人意思的。”
不问缘由,不问细节,只要苏贤一句话,黑老就会照办。
果然,一切都和苏贤猜测得一样,知子莫若父,或许黑老也可以轻松看破苏贤的想法,此次云海之行不管是苏天痕还是黑老都没对那储物戒里的帝妖兽信息有什么想法,最好的都会留给苏贤,这就是父爱如山。
“还有一些事,真的可以讲吗?”苏贤的神色略微有些犹豫。
黑老怪笑着摇了摇头,直言道:“少主,但说无妨,就算是老奴泄密那个人都不会泄密。”
这下轮到苏贤纳闷了。
什么鬼,自己跟那个监察者有那么亲密的关系吗?
不过,放下了对那人的嫌隙,苏贤也就没了顾忌,背后三座妖宫冲霄而起,一冰魄、一血红、一梦幻,随后三只妖兽现形,黑老的笑容微微有些凝固,玄天龟倒没什么,他着重看了看翱翔在高空的血鲲鹏,还有那只一出来就给苏贤一记白眼的梦幻妖兽,一代尊者神色竟也有怔然的时候。
“黑老,这是玄天龟,你可别小觑他,我保证,它会通过努力帝临仙龟一族,就跟我回家是一个道理。”
“那是血鲲鹏,它是鲲和鹏两种形态,鹏为血、风两种属性的融合,主血属性,鲲为空间、水属性并存,主空间。这是大妖纪元纪浮世前辈的血道巅峰之作,造化无穷,势要登上祖妖榜的存在,也是我的第三妖兽。”
“那个傲娇的小家伙就是梦寐兽了。嗯,就是十大宝兽之一。嘿嘿!”
眼前的冲击太过强烈,乃至黑老的心境都裂开了一道口子。
黑老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亭台边缘,抬目仰望着那两只凌空翻飞的妖兽,又低头凝望着因腼腆而缩头缩脑的玄天龟,良久才回过神来,再次望向那个他从小带到大的少主时,神色之中充斥着一抹古怪,以及一种惊艳到极致之后的陌生。
祖妖榜,黑老有所耳闻,却不敢想象。
如今瞥见了血鲲鹏妖王时期的身形,再结合了一下他恐怖莫测的四大属性,黑老首次对祖妖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再是梦寐兽。
黑老已无话可说。
“少主,这牵扯太大了,你不该告诉老奴的。”黑老苦笑了一声,幽幽道。
苏贤保持着那抹纯净的笑容,这个时候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戾气,似童心未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黑老,我也正值年少轻狂的时候。这个年纪,多少人嚣张跋扈,飞扬放纵,可我知道我不能,我只能默默无闻,深藏内敛。这一年来,我几乎无法和别人分享我的成就和喜悦,即便我知道巅峰这条路是一个人的漫漫求索,是一个人的寂寞如雪,但我还是觉得很孤独,路上很冷,很萧索。我知道,所有孤身在外的苏家子弟都会有这样一种心境,我不会是个例。可是我无法做到这些秘密对你们也掩藏。我要让你们为我骄傲!”
我要让你们为我骄傲!
这就是少年孤行一年半载的心声。
闻言,即使身作妖尊,黑老也觉得整颗古井般的枯心被一股怪力狠狠揪了一下,似针穿透般疼痛,他干涸的苍老眼眸微微有一点湿润,通过苏贤那一番话,他能洞察到一个孩子坚强而又脆弱的内心,玄天龟、血鲲鹏、梦寐兽,少年要强,震撼人心的方式更是简单粗暴。
当一个人的心灵因岁月轮转的枯寂而丧失了水分,突如其来的拨动心弦会弹出一丝丝古韵,犹如心泉的喷薄,似久旱逢甘霖,将一个人的心填补得满满当当,不容他物。
黑老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我们为你感到骄傲。”黑老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铿锵有力,深沉的力量中饱含着欣慰,他凝目望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动容不已。
只要听到这一句,苏贤就觉
得非常圆满!
“主人如果听到少主的话,怕是要愧疚到跟整个苏家对着干。”黑老终是阅历丰富的老人,情至深处也未落一滴泪,只是缓解了略显低怨的气氛,打趣道。
苏贤不置可否,再歪着脑袋问道:“我娘亲呢?”
“主母会哭。”
“黑老,今天的话一定要有取舍地说。”苏贤立马板起脸,神情严肃地叮嘱道。
黑老淡淡一笑,没有回声。
接下来,黑老静默无声地坐下,倾听着来自苏贤积压一年多的衷诉。
原来,一条叱咤风云的神龙也可以变成一颗万年寂静的古树。
“……我在天玄国里遇到了苏辰哥,玄天龟是苏辰哥送我的见面礼,我借花献佛,还给他一门六阶的修神功法。”
“……我遇到了一个叫月锦瑟的姑娘,她当时已经是半步妖宗了,我毁了她的百步牵线兽,然后赔给她了一只青丘祖狐。”
听到这,黑老如常的面色猛然一僵,旋即化为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喜忧参半,实在不知道该说自家少主什么。
月锦瑟啊!
百步牵线兽啊!
青丘祖狐啊!
少主,啥也别说了,老奴明白了,回去老奴就跟主人主母说清楚,该订的都要订好,该提前办的都帮你办好。
可是……你毁掉百步牵线兽是作甚啊!我滴少主哟!
“黑老,你别想太多,我跟月姑娘没什么的,也就是我一时一厢情愿的神魂颠倒,现在我已经心有所属了。不过那个名字暂时保密,我不能告诉你。”
黑老:“……”
得了,长大了,也会藏秘密了。
不过,少主,你是不是不太懂百步牵线兽的含义啊?
“……十方山脉里出现了大妖遗迹,我和四个宗门里的人一起去参加了,那其实是纪浮世前辈设的一个局,好在我比较机智,险中逃生,还找到了血鲲鹏,之后就稀里糊涂地来到乾坤皇朝了,也算是天命所归。也不知道宗门那边怎么样了?估计他们现在都以为我死了吧!等我突破到妖宗,我一定要穿过十方山脉回去那边看一眼,哈哈,那一定很威风吧!去时妖灵,归时妖宗!”
“到乾坤皇朝后,我遇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女孩子。嗯,这段不能跟你说。”
苏贤故意隐去了关于叶知秋和天机院的一切,他不想让父母和黑老为自己担心,他已经不是那个枕在黑老臂弯里在微光灯烛下翻看图册古籍的小孩了,他也有肩膀有力量,他知道哪些东西应该善意地隐瞒和说谎,这个复杂世界之中的很多东西他都可以一个人承受,一个人扛。
报喜不报忧,或许这就是天底下外出游子的共性吧!
“总之,又是一通机缘巧合,可能是我魅力无双吧,梦寐兽就死皮赖脸地上门了。”
梦寐兽无力吐槽这段颠倒黑白的臆想。
“期间,我还认了一个妹妹,就是苏如雪。她真的还活着,我答应把天阳遗志的那只帝妖兽送给她,她的未来会很好,当她风华绝代回归苏家的时候,我相信那群迂腐顽固的宗老们脸都会绿的。”
“好像也就这些了吧?也就短短一年的事,貌似已经说完了。”
当回顾完这一年多一百来天走过的路,少年面无表情地顿了顿,随后默默低头,似在酝酿再次分别的情绪。
黑老颔首,不言不语。
雨帘如幕,清响回荡在耳边。
亭内,历经良久的沉默,少年缓缓地抬头,声音略显低哑,却又无比平静。
“好了。黑老,你回去吧。”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
青色的雨,青衫孤坐于亭内的人,银线淅沥沥地飘洒,人生如秀,美得朦胧。
你走,我不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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