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二六 一场风雨

　　贾明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似乎是大逆不道的言语。”

　　卡尔洛则是摇摇头，坚定不移的说：“我说的是事实。美洲殖民地远离西班牙本土，它与西班牙的关系完全取决于世界最强的海军大国。在美洲战争之前，这片海域最强的海军是英国与荷兰，因此在那个时候，这两个国家的货物成为了美洲殖民地的主流。

　　但贵国与欧洲强国不同，你们不是另外一个国家，而是另外一个层级的国家。可以说，在西班牙殖民美洲的两百多年历史中，贵国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取而代之的国家。

　　也就是说，只要贵国愿意付出代价，美洲的广袤殖民地就是贵国的了。那种情况下是出的多，赚的也多，现在的情况是，你们几乎不用付出什么，也可以大赚。

　　我说这些的是想表明，美洲殖民地的安全仰赖于贵国，而不是我们的宗主国，所以我们必须与你们保持和平，无论用什么手段，付出什么代价。”

　　贾明问：“你认为可以用什么手段做到？”

　　卡尔洛这次认真想了想，才说道：“以我看来，利马事件不足以改变现有的局面。安东尼奥阁下是在国内政治斗争中失败的一个，只要他不在美洲建立国家，只要他仍然承认西班牙的宗主权，那么一切都好说。

　　真正会改变局面的还是王位继承问题，所以殖民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应该是我们的国王死后。而这恰恰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理由？”

　　“是的，对于殖民地的人来说，尤其是那些明智的人来说，有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什么理由？”

　　“王位继承问题上没有达成一致就是理由，西班牙作为欧洲的一个大国，新的国王不仅要得到国内贵族的支持，同样也要得到欧洲乃至世界主要强国的认可。

　　现在，下一任国王必然做不到，法国和奥地利是站在对立面的，无论是路易的孙子还是利奥伯德的儿子当上国王，必然会引发对方的反对。我们就可以以此为理由，拒绝承认马德里的那位国王，也就暂且不用听他的命令。这样殖民地就可以不遵从马德里的战略，继续维持现在与贵国的和平局面。”卡尔洛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理论。

　　贾明眼睛微亮，因为这也是裕王李君威的意思。

　　卡尔洛一开口，就展现出了他非凡的见识，事实上，他说的也无限接近于帝国的美洲战略，这让贾明内心对他的评价又提升了一个台阶。原本想要亲自返回休达报告的贾明，最终决定派遣手下前往休达汇报此次美洲之行，他本人则留在哈瓦那，继续考察卡尔洛。

　　而卡尔洛接下来的表现则令人目瞪口呆。

　　贾明的到来让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对局势的猜测是正确的，虽然不知道中国具体如何操作，但卡尔洛确定，西班牙所属殖民地一定会因为王位继承问题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也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在确定了这件事后，卡尔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秘密把利马发生总督被软禁，秘鲁乡绅‘造反’的消息散播出去，只不过他既没有让贾明察觉是他的散播，也没有让罗德里格斯知道。

　　正如罗德里格斯预料的那样，这个消息一传开，整个哈瓦那都处于了混乱之中。因为谣言比事实上更为极端，安东尼奥在利马只是做到了夺权，保证殖民地互保计划中，他拥有实权的地位。可在谣言中，安东尼奥已经成王，秘鲁也已经建国了，并且这些行为全都得到了中国的支持。

　　传言一天比一天离谱，一艘恰巧经过的帝国海军运煤船，仅仅是停靠哈瓦那补充淡水，就被讹传为中国海军已经开始进攻古巴了。甚至有些人声称在中美洲的西海岸，看到中国军队向着新西班牙总督区的首府墨西哥城进发。

　　这些谣言几乎是在告诉殖民地的西班牙人，十一年前的美洲战争要重现了，上一次颠覆了秘鲁总督区的秩序，这一次被颠覆的将会是新西班牙总督区。

　　未来一段时间，黑人、印第安人和混血儿会造反，杀死本土来的官员，抢夺本地乡绅的土地和财产，几个月内，殖民地就会天翻地覆。

　　但是谣言终究只是谣言，帝国方面相继派人前往西班牙殖民地通告，宣布与利马事件无关，不支持秘鲁总督区独立建国，拿出了一副竭尽全力保护殖民地现有局面，维护既有利益的姿态，而这也是西班牙本土所愿意看到的。

　　帝国唯一的诉求就是，和平解决利马事件。

　　但帝国追求和平，是因为知道这不足以引发战争，更是知道，帝国所追求的和平也不会真的给西班牙殖民地带来和平。

　　谣言经过几个月的发酵，从一开始的天翻地覆逐渐接近了事实，但即便是事实，也会引发动荡，最大的动荡就在新西班牙总督区。

　　殖民地乡绅与克里奥尔人联合，并且拉拢了梅斯蒂索人，与西班牙本土出生的白人拉开了距离，甚至发生了尖锐的对立。这股殖民地白人势力坚定的认为，秘鲁总督区之所以弄成现在这个模样，就是本土白人的责任。

　　是本土与中国的对立改变了秘鲁总督区，新西班牙的殖民地白人要不想重蹈覆辙，就必须维持与中国的和平，并且控制住局面，而不是任由这些本土来的官员胡作非为。

　　在这股对立的风波中，卡尔洛赚的盆满钵满，因为他的泄密，好友罗德里格斯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处理自己的优质资产，而殖民地对立的情绪与日俱增，一些克里奥尔人的种植园主直接提出要赶走罗德里格斯，还有的人主动上门，要低价收购他的种植园和黑奴。

　　哈瓦那市内，对立情绪尤为高涨，尤其是那些穆拉托人，他们是西班牙与黑人的混血，平时备受歧视，只能做些低贱的工作，在殖民地稳定被打破之后，立刻展开了零元购活动。

　　如果在平时，他们肯定会被镇压，但殖民地白人这次并未协助西班牙殖民政府。

　　当穆拉托人用石头砸了罗德里格斯的窗户，罗德里格斯当晚就让妻子孩子坐船返回了本土，他把自己的种植园全数交给了卡尔洛，价格极为低廉，卡尔洛答应等局势稳定，再还给罗德里格斯。

　　别说罗德，就连他的岳父古巴都督，都不敢出哈瓦那了，就连在市区活动，都要与卫队在一起。

　　相比来说，卡尔洛却过的很惬意，一开始他也受到冲击，但是很快就没有了，因为卡尔洛总是与在古巴的中国商人混在一起，很多时候就住在中国租界中，就连古巴的克里奥尔人组成的代表团前往驻哈瓦那的中国领事馆，交流局势看法的时候，中国领事馆的领事也要求卡尔洛作为代表之一，在贾明的授意下，帝国的各方势力都在培养卡尔洛成为古巴殖民地白人的领袖。

　　到了七月份的时候，就连古巴都督都要通过卡尔洛的关系，与克里奥尔乡绅达成一致，共同维护古巴的安全环境。

　　随着帝国倡导和平，西班牙本土政府也宣布，要和平解决利马事件，不会轻易诉诸武力，而前往利马谈判的西班牙代表一路经过诸多殖民地城市，向殖民地的百姓传达西班牙本土的意愿。

　　但局势仅仅是缓和下来，殖民地白人与本土白人之间的裂痕并未因此消弭。实际上，也无法消弭了。因为殖民地白人知道，一旦这场风波过去，本土白人肯定会进行大规模的报复。

　　利马事件引发的风波中，卡尔洛成为了派遣官员中最为成功的一个。但他也是唯一的一个，在新西班牙总督区，大量的派遣官员在西班牙大贵族与殖民地乡绅之间两头受气，过着里外不是人的日子，当听说了卡尔洛的事后，这些人纷纷找上门来。

　　这些派遣官员在接触了卡尔洛之后，纷纷做出了反应。做的最少的也表示要与卡尔洛维持联系，要互通消息。

　　而做的最多的，则是大规模向哈瓦那转移资产，在此地购买土地和房产，有些有背景关系的，索性直接申请调到哈瓦那来。

　　谁都清楚，这批两头受气的派遣官员们开始联合，准备共同应对将要发生的剧变。

　　卡尔洛优异的表现让他赢得了帝国高层的信任，贾明把‘殖民地互保’的计划告知了卡尔洛，卡尔洛对这个计划非常认可，并且表示一定会认真实施。

　　七月里，卡尔洛再一次来到哈瓦那的领事馆，见到贾明他满脸微笑，说道：“进入租界，感觉这里有些变化，似乎人少了很多，不似前些时日那么热闹了。”

　　哈瓦那的中国租界面积不大，但却占据了核心城区的一部分，这里的中国侨民虽然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人，但消费能力十足，因此往来的人很多，而利马事件公开后，一些西班牙人也住进了租界中，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贾明则是平淡说道：“天气炎热，租界要进行卫生检查，一些小商贩就暂时赶了出去。”

　　卡尔洛低声说道：“我听说来了一位大人物。”

　　贾明神色微变，带着卡尔洛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卡尔洛问：“是裕王殿下来了吗？”

　　“裕王殿下的眼睛盯着欧洲，怎么会到这里来？是另外一位殿下。”贾明说道。

　　卡尔洛说：“那就是荣王殿下了。”

　　“是的，荣王殿下要前往巴拿马城，将会负责帝国在美洲的所有事务。”

　　“那可否替我引见一下呢？”听贾明如此说，卡尔洛更是认真起来。

　　贾明则是说：“荣王本是要去巴拿马的，可是最近传言那里有瘟疫，因此临时停靠哈瓦那，等疫病过去之后，再赴巴拿马。要待好些个时日，过两日再见，如何？”

　　卡尔洛轻轻点头，正待离去，却又回转了来，问：“贾兄，有一件事求教，我若见殿下，不知要准备什么礼物？”

　　“礼物？这却是不用了吧。”

　　卡尔洛摇摇头：“还是准备的好，兄弟的前途可都在这里了，若不能得荣王殿下赏识，还不如不见的好。”

　　贾明想了想，说：“寻常礼物，殿下未必放在心上。”

　　“那不寻常的呢，最好能让兄弟在殿下那里一鸣惊人。”卡尔洛问。

　　贾明说：“你非要问，那我也就说了，你若有钱，就多买些巴拿马铁路公司的股票，或者劝你那些朋友多买些，兴许殿下对你另眼相待。说白了，现在铁路是殿下最头疼的事。”

　　其实李素前去巴拿马是一个意外，他在休达一直协助李君威处理欧洲事务，没曾想，西班牙传来消息，说西班牙国王死了，为了保证美洲方面的计划顺利实施，李君威立刻让他启程到巴拿马坐镇。

　　可谁也没想到，这是一个谣言，卡洛斯二世国王没有死，只是他很早就有癫痫病，那次正是因为癫痫发作，几乎死去，因为帝国在西班牙国内消息不通畅，只有来自西班牙贵族的消息通报，所以误以为西班牙国王死了。

　　等李素接到消息不属实的通报，人已经到了哈瓦那，而什么巴拿马有疫病，暂时不去，纯粹就是托词。虽说卡洛斯二世没死，但李君威也没有让李素回去，而李素也不想去巴拿马，因为那里有太多让他头疼的人了。

　　李素可以确定，只要自己在巴拿马城一露面，美洲行省和巴拿马地区的各方人士就会找上门，话题没有别的，只关乎巴拿马运河。

　　前文也说了，帝国遭遇了铁路投机引发的经济危机，巴拿马铁路正式这次铁路投机中的缩影，只不过与国内大量的铁路公司宣布破产不同，巴拿马铁路公司仍然在苦撑着，而他李素，正是这家铁路公司的大股东，所有的合作方都把扭转局面的希望放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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