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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四三 一个测试


  阿布奈是乘坐皇室专列南下的,一路经过河北越黄河,穿山东,进入江苏境内,最终在扬州下车,上了皇室为其准备的游艇,抵达申京。

  一到申京,阿布奈就知道自己进入了陷阱之中。

  察哈尔王一行在港口前往鹿鸣馆的路上就被十几个不归奴阻拦,这群人冲破了治安官的防备,把臭鸡蛋破烂鞋扔在了察哈尔王的脸,主导这一切的就是纳亚,而巴格尔在同一时间敲响了登闻鼓,不归奴告御状之事彻底爆发,帝国平静了几十年藩政,就好比油锅里倒了一杯水,彻底沸腾了。

  申京的老百姓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在一片街头巷尾的议论之中,阿布奈一家没有住进理藩院的鹿鸣馆,也停止了入宫觐见,而是被安排进了国宾馆一座独立的小楼,内外全部由安全局的人把控。

  因为一切都是秘密行动,所以不归奴告御状引发的政治地震着实让各方势力吃惊。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敢于冒头,虽然当今皇帝以仁德宽容为名,但各方都已经领教过了他的手段。所以大家的第一个反应是等,等皇帝动作,再进行反应。

  在告状的两日后,中廷公布了皇帝的圣旨。

  登闻鼓厅受理此案,中廷与行政总院司法部联合办案,把议院和元老院都排斥在了外面。让人感觉有些前后矛盾,如果皇帝不想借题发挥,就不会受理,直接交给理藩院处置就行了。如果皇帝想借题发挥,应该让议院督察处来办。

  但是另外一个消息很快明确了皇帝的态度,那就是主理此案的不是中廷的某个勋贵,而是内阁之中专理法务与公共安全的阁臣苏日安。

  苏日安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而外藩又没有一个屁股是干净的,总能查出一点事来。但是司法部只查察哈尔王这个被告,原告则由中廷负责,显然依旧秉持了登闻鼓厅受理案件的不留情态度。

  这注定是帝国三十一年的第一等的大案要案,但办理的却很细致,这种细致注定了在春节来临之前是办不完的。

  而各方政治势力的注意力已经转变了,想要知道皇帝是只办察哈尔王一个,还是顺势整治帝国的外藩系统,亦或者有没有可能把勋贵藩属系统一网打尽呢?

  申京。

  “誉哥,你知道吗,北京城的人不比这里的少,而且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名胜古迹,城内外不少古刹,比申京城好玩多了。几乎每个月都有庙会,各种好玩的东西都有.......。”即便是已经回来四五天了,李昭稷仍然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不住的向李君威的长子,李昭誉讲述着北京城里各种好玩的物件。

  其实李昭稷说的不错,那北京城是三朝古都,又是千年大城,自然有很多名胜古迹。而申京呢,位于长江口,当初申京建新城的时候,还特意避开了原有的松江府城,自然就少了一些人文气息。

  李昭誉是李君威长子,李昭承的同胞兄弟,但是身体比较弱,因此并未随李君威北上。

  这个孩子并不讨太上皇李明勋和裕王李君威喜欢,这两父子喜欢李昭承这类机灵鬼和李昭稷这样的坏小子。而李昭誉却是很有长兄风范,少年老成,这一点像极了少年时代的李君华,所以他比较受皇帝喜欢。

  李昭誉看着依旧不住嘴的李昭稷,说道:“昭稷,你这些时日在外疯玩,课业上落下了很多,趁着年假,也该好好补一补才是。”

  “你不好玩,就知道扫兴。”李昭稷年纪小,他的兴趣被硬生生的打断,心里自然不乐意。

  李昭承却是昨晚又玩了一个通宵,在车上迷瞪着眼睛,昏昏欲睡,李昭稷闭嘴之后,顿时觉得不适应,睁开眼,问道:“大早上的,咱们这是去哪里呀。”

  “诏狱。”李昭誉平淡说道。

  “去诏狱干什么呀?”李昭承问。

  “当然是去看审犯人。你们说,会不会和传说中的那样,拿鞭子抽,把烧红的烙铁往身上烫?”李昭稷倒是很兴奋。

  李昭承摇摇头:“应该不会,我娘去进去过,就是被吓了一通。”

  “是吗,是吗?”李昭稷登时又来了兴趣。

  所谓诏狱,实际就是安全局掌握的监狱,在李明勋那个时代,诏狱里时常人满为患,但是李君华继位之后,诏狱就清冷了很多,皇帝素来宽仁,又倡导法治精神,内有苏日安这等贤臣,安全局作为暴力机器的戏份少了很多。

  “咱们是看哪门子的犯人?”李昭稷又问。

  李昭誉说:“父王没有说,但是想来也知道,和不归奴钦案有关。”

  “不会是去看那个爱抠鼻屎的察哈尔王吧。”小威廉说道。

  “你傻吗,没有看报纸,那家伙好生在国宾馆呆着呢。”

  小威廉顿时懊恼:“那等恶人,怎么能安置在国宾馆。国宾馆我住过大半个月,说实话,比皇帝陛下的宫殿都豪华。”

  “那是,我们中国人好面子,皇室又节俭,只能省在自己身上了。”李昭承骄傲说道。

  这个时候,马车停下了,侍卫打开车门,指着热闹的早市说道:“几位殿下,裕王爷安排,让你们吃些早点再过去。”

  “走走走,吃饭去,我请客。”李昭稷第一个下车,这看的李昭誉目瞪口呆,他感觉这个弟弟去了一趟北京,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若在以前,他非得鄙夷一番,宁可让侍卫回宫带来早餐,也绝对不吃这掉身价的路边摊,怎么现在这么随和了?

  几个孩子下了车,找了一个馄饨摊位坐下,吃吃喝喝起来,倒是李昭誉有些不太适应,其余几个孩子早就习惯了。

  吃饱喝足了,几个孩子上了车,李昭稷看了看自己穿的这身校服,说道:“咱们是去诏狱的,穿这么一身也太逊了吧。”

  李昭承说道:“这好办。”

  于是立刻吩咐人回家取衣服,不多时,侍卫拿来了几套衣服,四个家伙就在车上换了起来,一水儿的大红蟒袍,金丝腰带,右悬短剑,左插手枪,还是李君威回来之后,给家中儿子做的。只有李昭稷年纪小一些,穿上有些不合身。

  “幸好,短剑没有开锋,枪也没有子弹。”李昭誉检查了一下武器,才放心下来。

  “誉哥放心就是,我和昭承哥、威廉都是老枪手了,我们在木兰猎场,当着那么多外藩的面打机关枪,就算是真的手枪,也不怕。”李昭稷挥舞着手枪,笑嘻嘻的说道。

  几个孩子乘马车到了诏狱,早早就看到了裕王府的马车,想来李君威是早来一步。

  侍卫长带着孩子们进了监狱深处,大部分的监牢空空如也,少有的部分犯人,或大声鸣冤,或嚎叫恐吓,吓的李昭誉的脸都变了,他可没有见过这种凶恶之徒,倒是其余三人,表现的还算沉稳,李昭承尤其胆子大,不仅冲着那些家伙做鬼脸,还拔出没有子弹的左轮手枪吓唬其中一个吐口水的家伙。

  过了监区,才到了工作区,李昭誉问侍卫长:“父王呢?”

  “殿下,王爷正在问询不归奴的首领巴格尔。说是让几位殿下到了,先去看看其他犯人。”侍卫长说道。

  李昭誉不解:“这是什么章程?”

  “这还不明白,这是三叔让咱们了解了解这件案子。应该就是个考验,待会他肯定问我们.......。”李昭稷跟了李君威大半年,对李君威的脾气已经摸透了,他学着李君威的口气,说道:“......你们几个,怎么看这件案子啊?”

  李昭承竖起大拇指:“昭稷,你越学越像了。”

  四个人被允许在工作区自由行动,也有四个持械侍卫跟着,他们被允许做任何想做的事,不仅可以旁听审讯,甚至可以直接与纳亚等不归奴交谈。

  登闻鼓厅的御状不是那么好告的,纳亚等人被安全局收押之后,被查了一个底掉。理藩院、安全局等各地有关的卷宗都被调了来,但这些仍然无法全面展现这些人犯过的罪行,反倒是纳亚等人,早已有了认罪伏法的觉悟,竹筒倒豆子,说了痛快。

  无论是安全局还是帝国治安厅系统,当然不会只听犯人陈述,为了确定实情,往往要不断与卷宗或者经办人相互印证,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不断让犯人讲述犯罪的过程和前因后果,如果是编造的,往往每一次都会出现细节上的不同。

  所以四个孩子听到的是纳亚第五次讲述自己与察哈尔王阿布奈的恩恩怨怨,几个孩子还拿着此前的记录看。其余的犯人多少有问题,或隐瞒,或避重就轻,这倒不是他们想要脱罪,是人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但纳亚没有,或许也只有他一个人看破了生死。

  一个早上就这么渡过,午饭就是在诏狱的办公室里吃的,李君威倒是没有像李昭稷预料的那样,一本正经的问这群孩子对这个案件的看法,而是直入主题,问道:“你们觉得纳亚该不该死?”

  “他会死。卷宗上说纳亚杀了七个人,他自己承认的至少杀了十一个。我虽然不太了解帝国的法律,但是杀这么多人,总要偿命吧。”李家几个孩子还在犹豫,威廉却说道。

  李君威摆摆手:“威廉,我不是问纳亚会不会死,而是该不该死。”

  “这.......有些什么区别吗?”威廉显然语言水平依旧是有限的。

  李君威耐心的解释:“我换一种问法,假设你拥有决定他生死的权力,或者更为贴切一点,假设你们就是帝国的皇帝,你们会如何处置纳亚,会不会杀了他。”

  李昭誉和李昭稷陷入了沉思,手里的筷子都停下了,只有李昭承,没心没肺的吃着一个鸡腿,吃完之后,一抹嘴上的油,说道:“爹,这是不是一个考验,一个测试,如果我说错了的话,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的答案,只是问一问你们的态度。”李君威随口说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你们爷爷也拿着类似的事问过我们几个兄弟。”

  李昭承说:“那就好说了。”说着,他站起来,背着手,踱着步,说道:“我觉得吧,纳亚这个家伙倒是一个真汉子,为了自己妈妈和妹妹报仇这么多年。要是我,我就把他偷偷放了,然后找个人替他死,这样怎么都说的过去。既维护了帝国法律的尊严,也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李君威点头:“算是一个不错的答案。”

  李昭稷则是说:“三叔,要是我,我就不杀纳亚,我会求父皇赦免他,让他活着。”

  李君威闻言一笑,看向了长子李昭誉,李昭誉则是说:“应该让法律说了算,按照法律他该死,那就死。如果不按照法律来办,那要法律做什么?”

  “威廉,你呢?”李君威看向小威廉。

  小威廉挠挠头:“不知道殿下,我觉得他们三个说的都有道理。”

  “可你是普鲁士大公的继承人,你早早晚晚也会遇到这种问题。”李君威说。

  小威廉则是说:“我会像我父亲那样,问一问身边的宰相和其他大臣。我想他们大概会给出不同的答案,再把这些答案公布出来,让大家讨论。大部分人支持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

  “所以,你没有态度,只有办法。”李君威笑了。

  李君威没有就此深入聊下去,几个孩子原本乘兴而来,但看了听了那些惨事,注定郁郁寡欢。回去的路上,李君威和孩子们同乘一车,几个孩子仍旧低头,似乎还在思考那个问题。

  “我说了,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的答案。”李君威说。

  其余三个孩子都没有说话,只有李昭誉说:“我觉得,我的答案是最糟糕的。”

  “为什么?”

  “因为很冷血,纳亚明明很可怜,他更是受害者,他是被人逼成杀人犯的,但是却要死.......。”李昭誉声音沙哑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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