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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九 钱谦益的橄榄枝


-崇祯十六年五月中旬,登州。

        刚刚安置完军队的李明勋来到了巡抚衙门,一路进得院中,在回廊下看到了曾淑仪,其穿着一身女儿装,李明勋不由的有些恍神,刚要上前打招呼,曾淑仪在廊下福了福,便是消失在花园的小径之中。

        李明勋的手握住了刀柄,在拱门下停顿,他略作思考,道:“情形不对劲!”

        “登州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李明勋拉过曾家的老仆,塞过去一锭银子,笑着问道。

        那老仆收好银子,低声说道:“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只是两日前老爷安排了一群人住进了馆舍,说是莱州来的差人,但老奴看的清清楚楚,其中一人正是御虏那段时日常常在老爷身边出现的锦衣卫千户。”

        李明勋摆摆手,那老仆离开了,他对乌穆说道:“看来紫禁城的那位开始玩弄把戏了,呵呵,真是无聊。”

        李明勋径直进入了曾樱的书房,发现这个老者正在桌前打盹,他的呼吸低沉一手垂落,那只手干枯如木,而曾樱的头发也是苍白无光,李明勋叹息一声,自己在前线打仗不易,巡抚在后面收拾残局更是不易,安顿灾民,救济百姓,劝募纳捐,哪样不是耗费人的心力呢?

        曾樱听到声音,醒了过来,看到李明勋先是脸色一喜,继而变的冰寒,他拍了拍桌子,喝道:“明勋啊,你怎么那么冲动,在通州做出那等事情来。”

        李明勋笑了笑,端给曾樱一杯茶,随口说道:“您知道的,我对那等奸贼佞臣没有一点耐心的。”李明勋也不愿意与曾樱纠缠,说道:“我听闻登州来了锦衣卫,呵呵,看来天子不仅想要您背起黑锅,还想借着这件事敲打我们社团了。”

        曾樱叹息一声说道:“这件事还没有盖棺定论,我大明天子英果,自会辨明忠奸........。”

        虽然嘴上如此说,但终究是言不由衷,凭借多年为官的政治嗅觉,曾樱也知道自己的结局已定,就是不知道是下狱还是论死了。

        “又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论调吗?”李明勋淡淡问道。

        曾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哼,你非科途出身,也不曾十年寒窗,自然不懂其中道理,不过老夫刚才并非虚言,朝中尚未有决议,那些锦衣卫是王老公和骆大人私遣来的。”

        说着,曾樱从盒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李明勋,李明勋打开之后,看到的是王承恩那俊秀的文字,其上详细介绍了京中的情形,正如曾樱所说,对于他的处置,天子和内阁还没有达成决议,别说他,就连周延儒这个家伙也还在待罪呢,造成如此局面的,除了曾樱在此次御虏之中的殊异表现不好定罪之外,便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代替他成为登莱巡抚,几次庭推都是没有结果,几个被提名的人也是纷纷推辞。

        至于派遣锦衣卫来,便是想要告知曾樱王、骆二人的态度,这二人与曾樱共事半年有余,对曾樱极为感佩,生怕曾樱接到消息做出诸如自杀谢罪这类不当的举措,他们二人愿意从中调和,就算是曾樱真的要被论罪,也会想办法照顾一二的。

        曾樱倒是有了求仁得仁的觉悟,他看着皱眉看信的李明勋,说道:“明勋啊,这个时候应该是你最不愿意看到我自杀吧。”

        李明勋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从事实上来说,曾樱说的没错,他在通州羞辱了一番周延儒已经向大明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社团不是好惹的,事实上,朝廷也做出了适当的应对,对那件事当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做出任何对社团不利的决断,但也就把黑锅扣在了曾樱的头上,问罪曾樱换个巡抚,无论是哪一招,都是为了怕李明勋借着御虏把登莱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

        而如果曾樱自杀了,朝廷的反应会更大,说不定就直接对社团动手了。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在通州耍了一次横,让大明满朝文武都不敢招惹自己,现在却仍然要求着曾樱了。

        李明勋直接双臂高举,说道:“如果您拿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向我提出要求的话,那我没有二话,直接投降,您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明里暗里帮助了我很多,您的要求,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曾樱微微一笑,说道:“昨日,郑森来了。”

        李明勋心中一惊,不知道曾樱忽然提及郑森做什么,他问道:“他来做什么,有法子救您?”

        曾樱摇摇头:“不,郑家还念着老夫当年救他一门的情分,想安排老夫一家出海避难,聊表寸心。”

        李明勋微微点头,当初郑芝龙不得朝廷信任,曾樱是以一家百口的性命为郑芝龙做了担保,郑芝龙才得以出战,剿灭刘香,彻底成为闽海王,可以说,曾樱对郑家有知遇之恩,再造之德。

        “老夫一家,或造流贼戕害,或依旧在家乡,只有孙女淑仪和孙子学仁在身边,你可以愿意替老夫操心安置?”曾樱问道。

        李明勋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此乃分内之举,自当遵从。”

        曾樱笑了:“你也不问问老夫让你如何安置!”

        李明勋道:“自然是好吃好喝好待遇,您要是觉得不妥,让我娶了淑仪,我便娶了便是。”

        这下倒是轮到曾樱尴尬了,他不曾想李明勋爽快到了这个地步,对娶亲之事竟如此不在乎,但是曾樱依旧摇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苛求了,随缘吧。”

        李明勋微微点头,握住了曾樱的手,说道:“老先生珍重,哪日您起复,在下这婚事,还是由您做主吧。”

        “那我孙儿孙女你如何安排?”曾樱问道。

        李明勋笑道:“自然是跟我一起去台湾,可以安排在大本营做事,避些时日,若是过的下去,便是安顿下来,等待您的消息,若是厌倦了,我可以安排到广州去,我们与沈总督还是有些交情嘛,烦请老先生通知他们,再过两日,我就要返回台湾了。”

        “这么快,有什么急事吗?”曾樱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东虏是走了,流贼又起,如今的大明就是一个大漩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社团的力量损折太大,已经改变不了局势了,闯逆与朝廷就是两虎相争,社团这只小兽还是躲远些好呢。”

        曾樱也知道腾龙商社的实力,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他连忙说道:“关于海洋岛要塞的事情,我已经和黄蜚交代好了,想来也没有什么问题,黄蜚是个性情中人,定然不会有失的。”

        李明勋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如今的大明朝是铁打的兵头流水的督抚,像是总督、巡抚这类官员,是动不动就要被下狱治罪、被逼自杀的,而手中有兵的兵头军阀却不是朝廷胆敢妄动的,海洋岛要塞的事情托付给了黄蜚,倒是把握多了些。

        虞山,绛云楼。

        满是书香气的绛云楼中,一明艳少妇正怀抱婴儿出神的看着窗外自由飞翔的鸟儿,手则在一件宝蓝长衫上拂过,长长叹息一声,无奈的摇摇头。

        这女子便是后世被称之为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柳如是幼年家中贫困,被江南名妓徐佛买去,后为周大学士所喜,收为侍妾,状元郎出身的周大学士每日把柳如是抱在膝上教授诗文,成就了她满腹经纶,后大学士病故,柳如是到了松江重操旧业,虽然是欢场名姬,柳如丝却从不沉醉于秦淮的奢靡,其志向高洁,举动慷慨,在松江那段时日,常常着儒服男装,与东林、复社的‘道德君子’纵论时事,唱诗作辞。在松江南楼,其与江南才子陈子龙感情甚笃,但因为陈家原配闹到了南楼,柳如是敢爱敢恨,悲切离去。

        一直到崇祯十一年,柳如是遇到了钱谦益,最终于崇祯十四年嫁给了这位东林文豪,钱谦益对柳如是极为爱恋,在虞山建起了绛云楼,金屋藏娇,柳如是怀中便是为其生的女儿。

        然而,相夫教子的日子久了,不甘寂寞的柳如是时常怀念在松江的那段时日,她以男妆相,在江南才子之间流连,纵论古今,讨论国事时局,才子们都以‘河东君’相称,那是她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日子,如今她眷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忧心的时局越发败坏,但河东君已经变成了钱氏夫人,一切都过去了。

        柳如是神往着,闭上眼,脑海之中就会闪过往日的画面,风雅高洁的道德文章,秀丽精致的江南风景,还有一个个被她倾倒的江南才子.......。

        忽然,柳如是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她抬头一看,正是钱谦益,柳如是微微一笑,把匣子中的长衫推进去,端起茶杯,钱谦益拦住了柳如是,道:“河东君,这茶凉了。”

        柳如是微微含笑,把女儿交给侍女,看到钱谦益手捧一锦盒,问道:“这是哪位挚友赠予的书籍,如此珍重,莫不是宋版的孤本?”

        钱谦益微微一笑,打开之后露出了一些精致的玉器,钱谦益说道:“并非是孤本,而是松江友人送来的一些小玩意,还有一张请柬。”

        “松江......。”柳如是低下头,松江的日子是她一生中的辉煌多彩,却也是她的伤心之地。

        钱谦益托起爱人的下巴,温和的说道:“如是,我想和你一起故地重游。”

        柳如是听了钱谦益这般说,心中一阵狂喜,两行泪水不由的夺眶而出,钱谦益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擦去,问道:“怎么了,莫非不愿去那伤怀之地。”

        “我这是高兴,高兴您如此疼我,惯我。如是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呢?”柳如是含泪说道。

        钱谦益道:“如是愿意就好,只是此次前去也不尽然是游玩,还是要与东林前辈、南京官吏一道,处置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柳如是问道。

        钱谦益叹息一声,说道:“如是也应该听说到,周玉绳(周延儒字)被下了诏狱,当然,这本无可厚非,毕竟那厮实在是可恶,丢尽了东林的脸,无论什么结局都不会有人心疼,但我江南士绅可不能坐看国朝沦丧,定要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柳如是从中立刻抓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问道:“您是要起复了吗?”

        钱谦益当初被温体仁针对,削籍回乡,若是能重归政治舞台,那就是鱼跃龙门,柳如是心中感慨,她就知道,自己出嫁的这个男人不是池中之物,是经天纬地的大丈夫。

        钱谦益道:“起复之事还不好说,总归是要帮着士林和官宦处置一下和东番的关系,如是啊,那东番的社团如今在江南的买卖做的很大,各家士绅都有牵扯其中,此次北上御虏,三战三捷,又博得了极好的声名,而周玉绳愚钝,侯家子孟浪,让东番李氏与江南士林生了嫌隙,由苏州林士章牵头,想要化解这些矛盾。”

        “这么说此行我也能见到鼎鼎有名的东番豪杰李明勋了!”柳如是面色欣喜,问道。

        钱谦益道:“自然是这样的。”

        柳如是微微颔首,道:“那人在登州折辱侯方域不谈,还让香君妹妹痛失爱郎,此次见了面,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钱谦益道:“我知道河东君的胸襟,自然不会在这小事上纠缠不休,否则,也不会带你去了。”

        柳如是道:“那东番社团就如此被江南士林看重?”

        钱谦益重重点头,说道:“其实力雄厚,握有海贸之便,可用于制衡郑芝龙,也可为江南士绅开拓贸易之利,其次,李明勋御虏有方,日后必当有用,而东虏也有招抚之意,使者都是被人截获,如此英才,决不能为东虏所获,最好是为我所用,为江南士绅驱使呀。”

        柳如是大赞:“您真是一语中的,林士章、沈犹龙、曾樱,屡屡招抚不得,您乃江南士子楷模,受江浙士绅敬仰,又在南京六部威望极高,想定能手到擒来,让那东番岛夷归附王化,凭此功绩,您定可起复回归庙堂,有您出山,涤荡朝堂,大明中兴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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