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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三生台


待歌声消散过后,她伸出手,想抚摸一下面前哀嚎的墓碑与怨灵,却被墓碑之外的光晕狠狠电了一下。

        这层光晕虚虚浮浮地笼罩在墓碑之上,像是神圣的庇佑,要将一切罪恶的东西阻隔。

        但对于她来说,只需要弹一弹指,就可将这东西拂去。

        但她却移开了手,将抽麻的手指隐在了袖摆之后,也不知究竟是想遮挡什么,就这样委身在宽大的黑袍里,朝白雾缭绕的众人墓拜了三拜。

        随后,她低声道:“望诸位留在下几分薄面,待那小子过来的时候,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束灰蓝色的光芒击飞了出去,狠狠磕在坚硬的石碑上,她闷闷地“唔”了一声,重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次重复道:“望诸位留在下几分薄面”

        后方再次袭来光波,从后背贯穿胸膛地将她击飞出去,在还没有落到地上的时候又袭来新一轮的光波,将她再一次撞飞了出去。就这样来回冲撞了数十次,在石碑上快要磕出洞来,在她已经快要散架的时候,光波这才稍微收敛。

        她从地上爬起来,正要磕下第四个响头的时候,一束化形的光波突然直冲而来,从她前胸一路刺穿。

        这光波显然力量不足,化成的剑型不能维持多久,却在化成最尖锐时的那一刹那刺穿了她的胸膛。

        问觞没去拔剑,依然直挺挺地跪着,只是这一剑实在太狠,她在刺入的那一刻浑身一颤,继而鲜血喷涌而出。

        她缓缓地弯下腰,就着胸口的那把利剑,再次拜了一拜。

        往下弯腰的时候利剑是抵着地面的,她越往下一寸,就刺得更深一寸。她却拜到了底。

        利剑就在她的体内一寸一寸地深入,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血肉与剑锋的摩擦交织,每一下都痛得很真实。

        她这一拜就没有起来,额头抵着身下的泥土,宛如赎罪。

        迷雾笼罩的万人墓,静默如冰。

        穿破自己胸膛的那把利剑逐渐消散,继而遍地的哀嚎也隐没了声响,这里的坟墓再没了动静。

        问觞伏在墓前,声音低得近乎消散。

        “多谢。”

        她站起身,抹了把唇边的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那几下撞得很重,她已然浑身淤青,五脏六腑近乎搅作一团,心口上火辣辣得疼。她边走边使劲擦拭着身上的血污,擦到后来心想,幸亏自己穿的是玄衣,不能被看出来。

        她匆匆从怀里掏出药草放进嘴里嚼,也不管是不是这么吃的,反正吃下去死不了就行。苦涩浓郁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激得人直想干呕,她拼命捂住嘴,逼着自己咽下去,嘴里泛起一阵腥甜,她就借着一口血水狠狠地咽了下去。再松开的时候,胃里翻山倒海,眼前已经是一片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抹了把眼睛,感觉睫毛湿湿的,很难受。

        又抹了一把,才稍微好了一点。

        就这么走了出去。

        耶步在一群大莽蛛里杀着杀着居然杀出了乐趣来。本来害怕得要死,杀了几只之后发现手感还不错,远比想象中要容易对付,于是还算游刃有余地在一林子的蛛里来回穿梭出刀。可莽蛛胜在数量巨大,一哄而上的时候总打得人措手不及,又实在是难缠得很,他杀了一阵过后已经气喘吁吁快直不起腰了,好撑歹撑撑到问觞踩着树梢回来,急忙对着她大喊道:“问大侠!快不行了!”

        问觞低头看了眼他的战果,评价道:“还不错。”

        “我知道我很不错,但是这东西也太多啊!”

        说话间,一直大莽蛛已经对准他的头扑上来了,耶步翻转手腕,反握住匕首,往冲过来的大莽蛛头一刺!

        毒血咻地飙出来,他熟稔地往旁边一侧头,一滴都没溅到。

        问觞:“这不是很好么?我不在你也可以处理得掉的。”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耶步一边和大莽蛛纠缠着一边回应她,“你让我杀个一只两只、或是几十只都不是问题,但是你看看,你看看这都多少只啦?”

        问觞摇摇头,笑道:“你只会用蛮力呀,平时又不坚持训练,当然会累了。要是我徒弟在这里,根本不需要我出手的。”

        “你不要拿这话激我!我真的受不住啦,我刀都抬不起来啦!”

        耶步一手握刀,一手握匕首,一长一短,又耷拉着脊背,看上去还有点滑稽。问觞笑话他笑话了好一阵,笑到耶步脸都黑了才慢悠悠开了金口:“那好吧,就帮帮你吧。”

        她召出惊鸿,手往下一挥,惊鸿就调转剑锋,猛地朝下冲去!

        “卧槽了!你整慢点,自己人!”

        耶步赶紧抱头蹲身,感觉头顶嗖的一下飞了东西过去,吓得腿一软。

        四面八方不断传来噗嗤噗嗤剑刃贯穿□□的声音,惊鸿在众莽蛛里忙活着,速度快出了残影。耶步目瞪口呆:“哎呀,真的好厉害!”

        问觞站在树顶上抱着手,笑嘻嘻道:“那当然。我的惊鸿可是百里挑一的快。过来吧。”

        “过哪儿?你那儿?”

        问觞朝他一挑眉。

        耶步汗颜:“行行吧。不过我们站那么高干什么?”

        问觞看着他,摆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来,许久道:“你倒是看看下面,哪里有落脚的地方。”

        耶步尬笑:“哈哈,也是,也是。”

        跳上来之后,问觞就转身往另一处树顶跳去,耶步一连跟着她跳了好几个,云里雾里问道:“问大侠,我们这是干嘛啊?”

        “去悯人窟啊。”

        耶步大惊:“我们这就走了!?”

        “时间不多了,得赶紧找到。何况这才是一半的赤霄令。”

        “惊鸿怎么办!?”

        “处理完后自己会跟上来的。”

        耶步呆住:“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看它是自己在那儿跳舞,其实是我用意念催动的,它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我都知道。”

        耶步的表情转为敬佩,赞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哎,有雾了!”

        问觞跳下树来,往雾气深处走去。

        耶步跟在她一旁道:“哎,还真的有雾呢,是不是要到重头戏了?”

        问觞缓缓道:“没有什么重头戏,走过去的时候,拜个三拜就成了。”

        耶步不管三七二十一,忙不迭拜了三拜,随后凑到问觞耳边小声问道:“这是在拜谁呀?”

        这么一凑近,他顿时闻到了血腥味,心中讶然,想再问的时候,听见问觞轻声道:“魔火一战中,牺牲的华沉百姓。”

        耶步心中惋惜,了然地点点头,停下来又拜了几拜。

        问觞往前走着,呼吸却是紊乱的。耶步看她走得匆匆,连忙跟上:“问大侠,你走得好急,我要跟不上了。”

        问觞张了张嘴,竟然没吐出声音来,只好闷闷地嗯了声。

        她自诩不怕天不怕地,却并不是不怕的。

        她受过致命的伤痛,但她都觉得身体上的痛苦只是一时的,咬咬牙就可以挺过去,但是心里的伤口是一辈子也无法被治愈的。

        她害怕被揭穿,被发现,因为江南渊这个名字早已被刻在耻辱柱上,只要一被提起,就会尝遍这世间最恶毒的咒骂。

        而她身边的这些人,如若哪一天知道她就是那个叫所有人嗤之以鼻的祸首,现在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就都成了一场骗局。

        她是个敢做敢认的,对于自己的罪行也从不狡辩推脱,如若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别人说也就说了,可偏偏有人敬仰她、信任她,就和七年前一样,是有人努力为她说过话的,却要在真相的打击下变得恨她、对她失望、最后痛下杀手。

        她害怕的只是对方逐渐冰冷下去的眼神罢了。

        那种感觉相较如坠冰窟,有之过而无不及。

        耶步紧张兮兮地等待着危机的出现,走了半天也只是雾气迷蒙而已。四周寂静可闻呼吸,他全身紧绷的状态一路左顾右盼,突然一声剑潇划破了寂静的空气,惊得他猛地弹起来。

        惊鸿从远处飞回来,剑身雪亮通透,一丝血污都没有,咣当一声自己入了鞘。

        耶步拍拍自己噗通直跳的心口,心有余悸道:“原来是惊鸿,吓我一跳。哎,问大侠,我刚刚就想问了,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

        问觞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从善如流道:“哦,或许是刚刚从树上跳过来的时候,被树枝划到了吧。”

        “不会啊,被树枝划到了怎么会流那么多血呢?你快检查检查,别是受了什么重伤。”耶步担忧道。

        问觞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点,轻描淡写:“没事。”

        耶步挠挠脑袋,也不好硬说,嘴又总是闲不下来,很快找到了新的话题:“问大侠,你有个徒弟啊?”

        问觞抿起唇,用力一点头:“是。”

        “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啊,”耶步又往她那里凑了点,“既然是徒弟,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啊?”

        “他被抓走了,我一直在找他。”

        耶步讪讪地哦了一声,又干巴巴地问道:“那他叫什么啊,是什么样子啊?脾气差不差啊?”

        问觞回头朝他笑道:“你怎么对我徒弟这么感兴趣啊?”

        耶步红了脸:“我就是闲着没事跟你聊聊天嘛。你快说嘛。”

        “好吧。他叫思德绝,长得丰神俊朗,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不,已经是个青年人了。”她笑起来,回忆了一下,“嗯,脾气嘛,一点也不差。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梨涡,总爱红脸,一口气能吃十串糖葫芦。”

        耶步震惊地张大了嘴:“十串?”

        问觞哈哈道:“他就爱吃这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耶步喃喃道:“真的和小孩子一样。”

        问觞失笑:“你与他一般年纪,怎么就他像小孩子了?依我看你更像。”

        耶步不服气:“谁说的?”

        “我说的。你脸皮那么厚,还总爱哭爹喊娘。”

        “问大侠!你瞎说!我才没有!”

        “是是是,你没有,待会儿进去你别抱着我腿喊爷爷救命喏。”

        迷雾的尽头,赫然是一处高大深邃的洞窟,显然是悯人窟了。

        耶步:“这名字取得这般悲天悯人,进去定然不会有危险。”

        问觞:“你这样安慰自己,可见心态还是不错的。”

        耶步哼哼两声。

        两人往深不见底的洞窟里走去,立马被黑暗笼罩住了。问觞取出火折子,与耶步一前一后谨慎地往里探索,可惜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头,更没有见到所谓的三生台。两人走的时候不断需要注意着脚下的碎石块,或大或小地一片一堆,也不知是从哪里运来的石头在这捣乱。

        问觞低声道:“怪了。”

        耶步:“是好怪,怎么走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起码来点暗器什么的啊。”

        问觞:“你真是话本看多了,哪来这么多暗器。你看这洞根本没人来。”

        耶步:“咦,说到这儿我想起来,赤霄令都没有人看守的吗?我们这样取是不是太容易了点?”

        问觞:“这东西就一半,本来就没什么用处,何况外面又是大莽蛛又是万人墓,谁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耶步点点头:“也是!那我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问觞:“刚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到了灵力波动,好像启动了窟内的阵法,大约是什么小野兽跑进来了?我感应了一下,有两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耶步:“什么?”

        “第一就是这个阵法我见过类似的,简单来说就是进了悯人窟就一定得去三生台看一眼,如果没有看到的话就会一直在这里绕圈子走不出去。”

        “那如果看到呢?”

        “看到的话,要是能不被干扰,没有陷入进去,就能走出来。”

        “说得轻巧,怎么可能不被干扰啊?”

        “是啊。根据我们之前所说的三生台的传言我总结了一下,不被干扰只有两种情况,第一就是你心如磐石,坚硬冰冷,长这么大就没笑过哭过,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吃喝拉撒,超然物外的那种,世上大概不会有这种人,有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第二就是你把对你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并且在三生台的强烈唤醒之下也记不起来,这就算不被干扰。”

        “卧槽??这怎么可能?先不说最重要的事会不会被忘,它想唤起谁的记忆那不是轻而易举!?”耶步简直要跳起来。

        “所以说这是个坏消息嘛。但是不管怎么样反正我们也走不出去,不如先去找一找三生台。第二个坏消息呢,就是想要找到三生台的话,得劳苦你一下,得把这堵墙凿通了。”

        耶步:“??”

        “一墙障目,不见三生。”问觞笑道,“你闭上眼睛感应细微,灵力波动最强的地方,就是三生台所在之地。这么说就明白了,进来的人呢,要不就是找不着三生台硬是在窟里困死了,要不就是找到了但逃不出三生台的束缚。所以你看地上才会有那么多的碎石块,那都是前人凿出来的。但是最终出没出去就另说了。”

        仅仅是凿个墙而已,已经没有比这还好的消息了,耶步泪眼婆娑任劳任怨地去挖洞。问觞则席地而坐,看着他埋头苦干。

        洞窟里空气流通不畅,耶步挖着挖着就满头大汗,边往土里卖力插着边哀嚎道:“问大侠,你倒是跟我一起干啊。”

        问觞:“哈哈,你体质不行,得多练练。平时赶路太匆忙了,都没有机会,这下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耶步敢怒不敢言,只能转过身来埋着头继续挖。

        问觞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石壁,这才有一点点空隙留出来喘息。

        胸口上的那处伤根本没有来得及处理,全身的淤青也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刚刚受过的伤。她一路未歇地赶来,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一阵一阵的抽麻却一刻也没停止。

        耶步挖通了时,她暗暗憋了口气用力起身,道:“辛苦。走吧。”

        耶步:“的确好辛苦!”

        问觞往灵力波动深处摸去,没感应到一处就要凿一处新墙,耶步前前后后凿了十几个洞,凿到最后一个听见问觞说了句“就是这里”的时候,累得直接瘫倒在了地上:“我感觉我好像那个穿山甲。”

        问觞:“哈哈哈,不错,可以往遁地术发展了。”

        越往里走,三生台的法力镇压就越浓厚,当乌漆嘛黑的洞穴深处亮起耀眼的白光时,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怎么会发出那么强的光?”问觞皱眉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两人立马往光源处奔去,果真看到一青年男子的身影,他正将手掌覆于三生台上,身旁狂风大作!

        那男子一身金袍,黑色的长发在狂风中飞舞着,好像在很努力地想从这巨大的阵法漩涡里抽身出来,可是手掌却像被施了法力一样怎么也挣脱不开,额上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一声怒吼回荡在洞窟四周。

        问觞没有一点犹豫,飞身上去大喊:“手给我!”

        耶步目瞪口呆,连忙去捞她:“问大侠!你小心点!别被吸进去!”

        那男子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你”

        问觞:“快点!!”

        “不行,你会被”

        问觞瞬息之间已经冲进了白光里,伸手去抓他的另一只手腕,将他尽力向外拖去!

        男子瞳孔大缩,手腕处源源不断地传来深厚的灵力,正与三生台的力量此消彼长地制衡着!

        三生台的力量不稳地波动起来,问觞抓紧了男子的手腕,趁机将他狠狠扯过,一把甩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瞥见三生台的正中央正浮着半块金色的令牌!

        赤霄令!

        她一咬牙,伸手去够!

        狂风卷得更厉害了,耶步嘶吼着去拽她,问觞上前一把握住赤霄令,转头一脚把耶步狠狠踢开,数百里之外的墙壁上随即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耶步把自己从墙上抠下来,朝她跌跌撞撞地奔来,撕心裂肺地喊道:“问大侠——!!”

        问觞怒斥道:“别过来!”

        情形瞬息万变,她已经完全置身于光芒中心,在三生台前一动不动,脑袋往下一垂,眼睛倏地闭紧了!

        三生台上仿佛生出了千万条藤蔓将她紧紧纠缠,带着无数的碎片与利刃涌进脑海里!她顿时头痛难挡,只觉无数根针在脑子里肆意搅和,整个脑子快要炸裂开!终是一声嘶吼破了嗓!

        封闭狭窄的洞窟里回荡着她凄厉的叫声,像是濒死的人最后喷涌而出的绝望。她浑身痉挛地抱住了头,伏跪在三生台前,细细地颤抖着。

        耶步浑身僵硬地站在一边,眼圈通红,嗓音破碎般的哑:“问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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