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人为
第二日天微亮,寒霜覆在熄透的柴木上,空气里浸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江南渊睁眼看看天色,小心翼翼地起身,应约前来呼唤严焰,低声喊了两遍之后,严焰就睁开了眼。
他一点也不像熟睡了一夜的模样,眼里不显一丝迷蒙,一如既往得浓郁清亮。朝江南渊一勾唇,眼睛一眯:“来了。”
江南渊蹑手蹑脚地绕过依旧沉睡着的灾民,走到洞口边上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
严焰好以整暇地整整袖口,在她身后站定了,问了句:“怎么了?”
江南渊往后退了一步。
洞口前横卧着一具尸体,嘴唇青污,眼睛瞪得很大,只不过只剩一片死白,眼珠不知去向。除此之外,大张的嘴里舌头被连根拔除,五官模糊一片。她浑身痉挛状缩在山洞前,一连灰败的死相,身上铺了一层冰晶白霜,显然在此仰躺多时了。
是昨天那个女人。
江南渊呆呆地看着,没应声。
严焰走上前来,站在她的身侧,胳膊从她的后脑绕过去,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啧,好吓人。”
他躺着的时候看不出来,一站起身来其实是极其高大的。江南渊抑制不住地深呼吸了好几口,而后推开了严焰的手,蹲在了女人面前。
严焰:“嗯?你离那么近做什么,要臭了。”
江南渊没说话,颤抖着手朝她女人的面颊探去。
严焰一掌拍开了她:“你干什么?”
江南渊的嗓音有些发颤:“检查一下,找凶手。”
严焰:“找什么凶手?这女人昨日那般羞辱你,你还要给她报仇?”
江南渊摇摇头,不与他争辩。严焰继续道:“不可能找到的。你看看这杀人的手法,你看看她的眼珠子和舌头,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起码山洞里的这些,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江南渊抿紧了唇。
严焰缓缓道:“大难临头谁有心思来挖空心思整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就算是有,有你这尊大佛在这里压着,还不连夜跑没影儿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填饱肚子,不要因小失大。”
江南渊转头看他:“说不通。”
严焰凝视着她深潭一般的眼睛,眯起了眼,嗓音低下去:“没什么说不通的。万一这是魔火干的,你还想去找他报仇?”
江南渊没做声。
严焰道:“小不点,别可笑了。若就为这一个人你都要去找她,那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亡灵都要来找你诉怨了。”
“不是的,”江南渊道,“不是为了她一个人,是为了所有人。我早晚会找到魔火的。”
严焰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好啊,小不点。我等着那一天。”
两人说着说着,阿满醒了,跑过来低声问询问道:“南渊阁下,您要出去了吗?”
江南渊起身朝旁边走了一步,女人的尸体暴露在他面前,阿满惊得瞪大了眼睛。
“找个地方葬了吧。”她道。
阿满被吓得不轻,剧烈地喘息起来:“南渊阁下,这……”
“不知道。”江南渊道,“埋远一点,不要引起恐慌。我去捕猎了,你们小心点。”
她转身离开了山洞,严焰悠悠地跟在后面,阿满则赶忙处理起来。
两人走在丛林里,被萧条的落叶洒了满身。严焰实在是不像逃难的模样,身着细锦红衣,纹着龙凤金丝,雍容华贵得很,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走出了逛自家后花园的气势,想必遭遇劫难之前定是个腰缠万贯的矜贵公子。
他闲庭信步的模样不像来帮忙的,事实上也就跟在她身上欣赏她矫健地冲出去,再风驰电掣地抓着猎物回来的身姿,然后浅浅地道两句“好身手”。
江南渊看他这幅游手好闲的模样,把捕来的东西往他怀里一丢,道:“别闲着。”
严焰被迫接住一堆猎物,面露一丝嫌恶:“我这可是雾华细锦,价值千金的金丝加以点缀,光是一条袖子就……”
话还没说完江南渊就蹿远了,很显然是不想听他吹嘘。严焰无奈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又不能将这些猎物丢下,只能任由这群东西弄脏自己的千金华锦。
这个季节出来乱窜的猎物不多,两人寻寻觅觅许久才勉强捕到几只。好在树上还结了些可以充饥的果子,江南渊跳上树去摘,一低头就看见严焰笑眯眯地抬头望她,见她回望过来,还邀功似的撑开自己价值千金的广袖,表示她可以把果子丢下来,仿佛在说:你看我用我这千金裘来给你充麻袋用,是不是格外感动?
江南渊无奈道:“你说要跟我一起出来捕猎,我以为你真有点本事呢。”
“我不会武功啊,”严焰抱着手倚在树边,神情有一点点委屈,“我都把我价值……”
“好了好了,知道你有钱。”江南渊道,“劳烦你把你那串着金丝的袖子给撑开点,我要抓不住了。”
严焰:“抓不住什么?你要掉下来了吗?好,我接着呢。”
江南渊满头黑线:“抓不住果子了!撑好!”
严焰依言撑开袖子,赤红的眼睛眯眯弯。
江南渊在前方全神贯注地开辟道路,严焰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跟着,时不时还要点评一下她刚刚摘下来的果子涩嘴。江南渊头痛地听着,好几次想转过去抽他两巴掌让他闭嘴,可惜一转头就对上他一双笑意融融的双眼,顿时一点火都发不出来。再说这个严焰虽说自己不习武,但这幅体魄对武学无甚造诣实在是可惜。他肩宽腰窄,形容高大,江南渊设想自己甩他一耳光的时候还得把胳膊伸得老高,这动作实在是有些牵强,很容易输了气势,遂放弃了这个想法。
两人在危机四伏的茂林里穿梭着,严焰突然把话题从果子转移到她身上:“听说你给自己取了个名号?”
江南渊扒拉开一片丛林,随口应道:“嗯。”
严焰饶有兴趣道:“散人,为什么这么取?”
江南渊:“因为向往散人,但又做不成散人。”
严焰:“不。你可以的,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做罢了。”
江南渊回头看了他一眼。
严焰继续笑道:“小不点,你现在立马回到山上去,别管这下面的事,可不就是自由自在的散人了?你管魔火做什么,你不招惹他,他也不会招惹你的。你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岂不妙哉?”
江南渊道不假思索:“那当然不行。”
“为什么不行?”
江南渊跨过脚底的大坑,头也不回,“严焰,有些事情你一旦做了,就没有半路放弃的选项了。我当初下山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信命也不信天,我信事在人为。”
严焰安静了一会儿,又追问道:“非要去找魔火?”
江南渊:“魔火一日不除,天下就不得安生。……你别吃了,给你一个人吃光了。”
严焰委屈道:“这果子又酸又涩口,我根本没吃几个。”
“回去让阿满烤一下,或许会甜一些。”江南渊起身,把采来的药材扔进他的袖子里,“走吧。”
严焰沉默的看着自己一袖子的东西,想到自己一路都要以这样怪异的姿态回去,不禁有些汗颜,和江南渊打起商量:“够了吧?再多我也撑不住了。”
江南渊看了他一眼,正经道:“你那边不是还有一条袖子吗?”
严焰哑然。
江南渊哈哈大笑:“谁让你什么事也不干还吵我一路,受着吧。”
阿满是学医出身,看着两人扛回来的物资里有草药的时候顿时乐了:“南渊阁下,你从哪里找的药材?正好昨天那些被大火伤到的人没来得及医治。”
江南渊笑道:“我也认不得这些是什么,你先看看能不能用吧。”
阿满连连点头,跑去甄别了。江南渊捣鼓起生火的事情来,和其他几个体力还算好的年轻人拾了一堆木柴来,转头去找取火的工具时,身后已经升起了热烈的温度。
严焰蹲在火堆旁,在她看过来之前,伸手从衣襟里取了个火折子出来。
江南渊惊喜道:“我就说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怎么会生火,原来藏这种好东西了。快借我用用!”
严焰微微一顿,随即伸手把火折子扔进了火堆里,道:“用完了。你还要点火的话,从这里借点使吧。”
江南渊大失所望,只好道:“好吧。”
夜晚时分,山洞里炊烟袅袅,一众人围着最大的火堆里里外外围成一圈,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填肚子。江南渊道:“我们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找个能开荒的地儿,种点东西出来。”
急忙有人附和道:“说得对!”
“我也觉得!南渊阁下这招妙啊!”
“我们这是坐吃山空啊,还是找个地好好种东西才是!南渊阁下高瞻远瞩!”
江南渊忍俊不禁:“你们倒是想些点子出来,别光夸我啊。”
有人道:“城郊的良田都被大火给烧没了,土都烧成渣渣了,不好种哦。”
“真是害人,这杀千刀的魔火!”
“哎呀快闭嘴,这才刚烧完没几天,别被他听见了!”
“他听见了更好,我抽得他娘都不认得他!咋这么缺心眼呢?”
“坏透了!老子要是会仙法,老子追得他穿个裤衩子上天入地乱窜!”
本来逐渐激动起来的人们听到这一句,齐齐一愣,顿时笑开了。
“魔火长成啥样子哦?”
“肯定是青面獠牙,鼠目獐头!起码要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哈哈哈!裤衩子,哈哈哈哈!”
“你怎么回事,人家笑完了你开始笑?”
“哈哈哈哈,我刚刚已经笑过一遍了,还是觉得好好笑!”
有人乐了:“大魔头的裤衩子就这么好笑?哎你别说,这么一想象,是挺好笑!”
被魔火折磨了这么长时间,谈到此魔物本应是沉重无比的,偏偏大家苦中作乐,讲出了几分好笑的意味来,江南渊也没忍住笑了一声。
严焰本来懒懒地躺在一边,听她笑了,不禁一挑眉:“这么好笑?”
江南渊:“哈哈哈,有点不堪入目。”
严焰缓缓勾起唇:“看来你对魔火只穿一条裤衩子的模样还挺感兴趣。”
一众人笑嘻嘻了半天,问道:“南渊阁下,您见过魔火没有呀?”
江南渊如实道:“见过一次。”
“天哪,他长什么模样啊?”
“是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
“嘴里能吐□□的那种?”
江南渊失笑:“嗳,又不是山海经。他长得很高大,穿的一身玄衣,蒙着一副假面,看不见样貌,但气势蛮瘆人的。”
一个小孩懵懵懂懂道:“蒙着一副假面,肯定是因为长得丑呀。要是长得像南渊姐姐这么漂亮,肯定就不会蒙着脸了。”
江南渊哈哈道:“这话我爱听。我刚刚有了一个想法,但是对农事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不知道这里可有前辈能出来指点一二。”
众人齐齐道::“哎呀南渊阁下您太谦虚啦!”转头喊道,“王叔李叔!快坐过来!我还一直纳闷,你们那脑袋大的土豆是这么种出来的!”
王叔李叔腼腆地坐过来,低着头小声对江南渊道:“阁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江南渊道:“我曾经在一本农书上看到,有一种耕作叫林下种植,可以种植一些喜阴作物,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王叔道:“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朝廷给不给。”
江南渊道:“别管他给不给了,他已经自顾不暇了。王叔李叔,你们看可以种出来吗?”
李叔思索道:“可以种蘑菇,木耳,还有一些药材。”
江南渊:“能填肚子就行。另外,既然要动的话,不如动狠一点,你们看把山洞前那一片树砍了行不行?”
有人惊道:“砍树?为什么要砍树?”
江南渊道:“这个嘛,我对农事不甚了解,所以也只是有一点想法而已,具体要不要操作还是看大家意愿。”
阿满问道:“南渊阁下,你什么想法?能不能具体说说?”
江南渊道:“好说。刚刚大家说原来的耕地都被大火烧没了,我就想能不能把树砍了,腾一片土地出来搞种植。至于为什么要砍山洞前的这些树,一来是方便大家耕作,二来是想依靠这些被砍掉的树做一个防火隔离带,以居住地为中心划区,这样就算下次发生火灾的时候也烧不着大家。”
一众人愣愣地听完,一时间寂静一片。
江南渊询问地看了一圈周围人。
不知道谁带的头,突然大喝一声“好”,然后鼓起掌来:“好!太好了!好极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喜色一片:“又能种粮食,又能防火,还能当柴烧!一箭三雕!”
“绝妙!绝妙!南渊阁下果然才智过人!”
江南渊:“啊呀,这个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不知道土里的养分还能不能支撑作物长起来。”
“可以!可以!南渊阁下都说了,那肯定可以!”
“您是我们的大救星啊!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们永远信服您!就算您现在让我去生孩子我也是愿意的!”一个脸灰扑扑的青年在人堆里大喊道。
江南渊在一众喧闹声里听到这一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朝那个人堆里的青年看去。
被她这么一看,青年顿时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又缩了回去。
等人们的兴奋劲好不容易过去了,江南渊道:“如果大家没什么意见的话,我们明天就开始吧?”
众人齐齐应了,安安分分地去睡觉了。
江南渊举着火把出去探查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山洞里已经鼾声连天了。她寻了个寂静的角落坐下来,靠着石壁准备凑合一晚的时候,身边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夜里本是略显寒凉的,她又坐得里火堆很远,难免有些挨冻。这个人却像天生的火炉一样,朝她走来的时候,四遭仿佛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太黑了。江南渊睁开眼睛,朝热度来源处试探地问了一句:“严焰?”
那人声音略显低沉,只低低道了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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