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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2 碧螺春·摊牌


有人追求幸福,所以努力;有人拥有幸福,所以放弃。
——张爱玲
容茵最近简直迷上了小石做面条的手艺。心情不好的这些天,她喜欢吃辣,还总要喝点小酒,可今天心情真的特别好了,她还是点名要吃小石做的面条。
于是风尘仆仆赶来求得心上人原谅的唐总就兢兢业业地陪吃了一顿面条。
餐桌上,唐清辰说:“舅公最近都住在君渡酒店。去见一见他,你也安心。”
小石说:“师父,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容茵正想着心事,听到小石这样说,一抬眼,正好对上他晶晶亮的眼神,师徒俩的默契无声达成。她不禁笑了笑,对唐清辰说:“我想带上小石一起。”
唐清辰对小石跟着倒是没什么意见。尽管同样都是男人,对容茵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还是看得出的。像聂子期和杜鹤那样的,叫居心不良;像小石这样的,叫眼明心亮。他说:“今晚就不回来了。明天迟点开店,会不会对你的店有影响?”
容茵晃了晃手机,也不避开他,当着面捣鼓起来。
唐清辰定睛一看,随即就笑:“想不到我们容小姐如今也是粉丝破万的人了。”
容茵说:“这些都是小石想的主意。不过还挺方便的。在微博和公众号更新一下,绝大多数老顾客就都知道我们明天推迟开门了。”
唐清辰说:“新媒体如果使用得当,确实对一个品牌的树立和日常经营有很大帮助。”顿了顿,他说,“你若是有需要,林隽那边也有一些人手,可以给小石做一些专业指导。”
容茵看一眼小石的神色,见他并不反感,说:“今天回去也比较晚了,明天吧,让林隽帮忙指点一二。”
唐清辰指了指容茵面前的碗:“趁热吃吧,面硬了就不好吃了。”
面条泡在温热的汤里,吃起来有着番茄的清新酸甜,辣味也挺足。唐清辰并不记得容茵以前喜欢吃辣味,尝了一口面,他默默地将容茵的神态和反应都记在心里。
他还记得下午电话里毕罗说的话:“你如果真喜欢一个人,就用不着跟这个那个打听她的偏好,这些只要有心,用不了多久就都了解透了。可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以容茵多年好朋友的身份,希望你能对她多用点心,容茵吃过很多苦,她值得未来的爱人对她掏心掏肺的好。”
不可否认,毕罗的话说到了点子上。他若真心喜欢容茵,这些生活中小小不言的事儿就都应该逐一做到。
回城途中,唐清辰说:“我看你们家隔壁的对门还空着,可以考虑把那家也租下来。”
容茵说:“我要那么多房子干吗,一家我还打理不过来。”
唐清辰笑了:“你可以只开一家店面,但多一个院子当仓库,还有你的酒窖,难道不是更方便?”
容易没想到他是这样考虑的,她微一沉吟,点点头:“等我回去了解一下。”
唐清辰凑近她耳边,低声说:“还有你送来的那些酒,价目表我让林隽整理出来了,看不出来啊小富婆,你送这么多名贵的酒给我,是想包养我?”
容茵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瞪他一眼,又匆忙看向前面专注开车的小石,所幸车子椅背高,这一段路况也比较复杂,小石并没有留意到他们俩的动静。
唐清辰说完这句,满意地看着容茵脸颊越来越红润,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说:“见过舅公,我好好跟你算算这笔账。”
容茵心跳如鹿,突然发现这家伙真是深藏不露。平时看着他总是那副清高骄矜的样子,想不到私底下说起暧昧的话来也一套一套的,气场强得吓人。直到车子开抵君渡酒店,她和唐清辰先一步从车子下来,站在酒店大门口,她还有一种手软脚软的错觉。
唐清辰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低头看她:“怎么了,站在这儿发呆不进去。”
容茵深吸一口气,说:“就是没想到,才过两个来月,就又回来这儿了。”
唐清辰笑了:“怎么,你当初还真打算往后一辈子都不踏进唐氏半步了?”他拉起容茵的手,一路大步流星地向里走去,“知道你记仇。所以这次是我专程邀请容小姐卖个面子,回来唐氏探望一下从前的老同事,如何?”
一路上遇到眼熟的面孔无数,连前台负责接待的服务生都在唐清辰拽着她经过的瞬间原地起立。
容茵以手遮额,加快步伐的同时小声喊唐清辰:“你慢一点。不是说去看汪老,你往这边走不大对吧?”
唐清辰说:“这个时间段,他还在甜品部。”他看出容茵的忐忑,低声安抚,“放心,你不想见的人,不会见到。”
话音刚落,唐清辰就觉察到容茵神色的异常,他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发现自己刚说完话就被现实打脸。
殷筱云穿一件黑色真丝衬衫,绛紫色半裙不失优雅,她看起来有些气喘,捋了捋些微散乱的发丝,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二人。
唐清辰并没打算跟她多有交集,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就带容茵往电梯的方向走。
没想到殷筱云紧紧追随。
唐清辰站在电梯前,不着痕迹地将容茵护在另一边,随后看向殷筱云:“您有事?”
殷筱云抚着胸口,双目微红:“我需要跟你谈一谈。”
唐清辰神情淡然:“殷夫人,现在是下班时间,我带我未婚妻回来这儿,也是为了一些私事。有什么事,您可以明天到我办公室详谈。”
唐清辰平静的神色底下是男人面对喜欢的女人时特有的志在必得,而容茵面颊微红,眼神虽然没有朝她看来,但眼角眉梢都透着情意。殷筱云也是过来人,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论她此前筹谋了多少,在容茵身上下了多少工夫想隔开这两个人,现在看来也是迟了。
她银牙紧咬,低声说:“我希望是现在。你不在的时候,林隽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唐清辰打断她,声音清正:“林隽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如果是为这个事来的,那么请您不必再费周折。”
殷筱云的神情如遭雷击。容茵离开君渡的这两个月,若芙在君渡酒店的甜品部说是如鱼得水也不为过,唐清辰甚至有几次外出还带上她,在那些外人的眼中,谁不认为这是若芙和唐清辰好事将近的征兆?前段时间,唐清辰甚至首肯让她来君渡为甜品部的员工授课。这样的殊荣和自由,是殷筱云在来平城之前就一直渴盼的。结果今天林隽直接到甜品部下达指令,让她接下来不必再来唐氏,还委派另一个年轻男生顶替了若芙在甜品部的位置。
此前若芙和杜鹤在甜品部半分天下,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别说是若芙一个初出社会的女孩子,就是她也难以接受。
她原以为是林隽趁着唐清辰外出自作主张,听说汪柏冬已经出院回归,她也不是没去找过,可汪柏冬借口身体不适,把自己关在休息室里闭门不见。她刚安抚过若芙,又打了两个电话,听说唐清辰明天还有个重要会议,想着他今晚可能会赶回来,索性就站在酒店大厅等他。没想到等来的是他带着容茵一起回来,更没想到,他当着容茵的面,说林隽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奇耻大辱也不过如此。
殷筱云看着唐清辰冷若冰霜的侧脸,强忍着怒气说:“唐清辰,你爸爸如果知道你这样对待殷家人,你觉得他会容你这样,这样胡作非为?”她深吸一口气,死死瞪着唐清辰说,“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父亲当年对殷家的承诺吗?你的良心过意得去吗?我的母亲已经七十高龄,今天晚上飞机刚刚降落平城,我本来以为你性子固然清高了一些,但对若芙也有几分真心,怎么,现在你这是想反悔?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唐清辰扶住容茵的肩膀,看向殷若芙:“我对您用敬语,当您是长辈,但这段时日以来您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我没法尊重。您所谓的承诺是什么,您愿意当着殷老夫人、我父亲、舅公,还有容茵的面,再说一次吗?”
殷筱云倏然噤声。
唐清辰看着她紧紧闭着的双唇,说:“我不说,容茵也不说,您以为这件事就没人知道?如果我没有认识容茵,这件事您是不是要瞒着殷老夫人和唐家人一辈子?”
“瞒什么一辈子?也说给我听听。”
苍老的声音响起的一瞬,如同一道惊雷炸在耳边。
殷筱云转过身,就见母亲在郭叔的搀扶下站在身后,而刚刚说话的唐父,竟然和母亲站在一起。
殷老夫人花白的头发全部染黑,还烫了精致的卷,一身正式的裙装,三厘米黑色皮靴,手边还放着两只行李箱,看样子是刚被人从机场接过来。
殷筱云觉得脑子乱糟糟的,她明明打电话安排好人去郊区的机场接母亲,可接机的人还没音讯,这头母亲已经和唐父一块儿出现在了君渡。她不禁看向唐清辰,却见唐清辰的神色也有一丝不自然,这么说来,也不是他。
更不可能是容茵,殷筱云虽然不待见容茵,却并不糊涂,容茵在平城无亲无故,做不到这样消息灵通。
算来算去,也只有站在眼前神色沉着盯着自己看的唐老先生了。
唐振邦的目光在唐清辰扶着容茵肩膀的手上停顿了片刻,说:“都站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上楼谈。”他又看向唐清辰,“让人安排两个房间,殷老夫人今天就住在这儿。”
殷老夫人用戴着小牛皮手套的手拾起挂在脖子上的金边老花镜,目光先是落在女儿身旁的年轻男人,随后是他姿态坚定圈在怀里的女孩……老夫人的眉毛耸了耸,努起嘴角,却没说话。
进电梯前,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殷筱云。
殷筱云是最后一个进电梯的,连刚刚质问唐清辰时都没有过分躁动的心脏,这时却突突地跳个不停。
电梯载着这一厢心思各异的人,缓缓上行。
接到Boss电话时,林隽觉得选择留在公司加班是近两个月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总算脱离了电影节那阵“做什么错什么”和“怎么做怎么错”的无限死循环了。
九层宴客厅装潢极尽奢华,但唐清辰近两年很少用。这里一般是用来招待比较特殊却关系疏远的客人。林隽一看到微信里唐清辰说在九楼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安顿好小石,才拨内线派专人过去。在唐清辰手底下做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该抓点儿紧,什么时候该拖着点儿,没有人比他更能摸清楚唐清辰的脉。
等他进到宴客厅里,服务生才刚刚端上茶水,房间里坐着一圈人,老唐总的左手边,唐清辰和容茵依次落座,右手边坐的是一位看起来年近花甲的老太太和殷筱云。虽然老太太打扮得挺时髦,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许多,但林隽还是一眼看出殷筱云眉眼间和她肖似之处,这是母女啊。
他不由得再度看想容茵,容茵看起来和这两母女并不太像,之前他也隐约听汪柏冬抱怨过,说容茵一点都不像殷筱晴,更像他父亲容先生。
想到汪柏冬,林隽突然起了心思,他朝唐振邦微一颔首,走到唐清辰身旁,轻声耳语了两句。
唐清辰微一点头,示意他去请。
林隽心里憋着笑,马不停蹄地又往楼下去了。
既然是一场大戏,怎么能缺少关键人物呢!
经过下午那一遭,殷筱云再也不敢小瞧林隽这个看起来颇为清隽的年轻人,从前看他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唐清辰身边,话都很少说,原以为是个没主意的传声筒。可谁料这位林秘书冷下脸来赶人,比起唐清辰的绝情丝毫不显逊色。此时看到林隽脚步轻快地离开,唇边噙着不明显的笑,殷筱云直觉就感觉不妙。她拿出手机,紧急发了一条微信给殷若芙:“别发呆了,赶紧回家。晚上回去妈妈接着帮你想办法,你乖一点。”
殷筱云若是知道她这条微信接下来会引发什么,打死她也不会手欠发这条消息。
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呢?更何况,许多的“早知如此”,从根源上来讲,是一些人难以规避的“何必当初”。
容茵垂下眼帘,她不是没感觉到,房间里的这些人,目光总是不时落在她的身上。看着自己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看到殷筱云母女还是会控制不住脾气,而看到这位名义上的外婆,心里浮现的却只有陌生感。
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料到,不仅在这儿撞见了殷筱云,还会与外婆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尚未离开苏城时,她就有许多年没去见这位老人了。离开苏城这几年,老人的面容在她的记忆里越发模糊,静下心来追忆往事,更多时候想起的也是她和爸爸妈妈的三口之家,不是童年记忆里那个规矩森严、冷冰冰的老宅子。
冷不防手里塞进一杯热茶,色泽银绿卷曲成螺,暗香浮动鼻间,是再好不过的洞庭碧螺春。
唐清辰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响起,如同一把上好的大提琴,只听二三音节就被他撩动心弦:“知道你更喜欢喝雁杳村的那种绿茶,不过我这儿没有,喝点儿这个,将就一下。”
从前也不是没跟他一起品过他珍藏的碧螺春,可那时他却不是这样说。容茵敏感地察觉,这次两人和好,唐清辰待她比从前更温柔了。两手间的茶盏温度刚好,她的心口却微微发烫,轻轻“嗯”了一声,她说:“碧螺春也挺好喝的。”她抬起头,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轻声说,“只不过经常喝的话喝不起,雁杳的绿茶更实惠。”
唐清辰忍俊不禁:“你什么时候这么实在了?”但他喜欢容茵跟他说话时如此坦白,便说,“放心,你这辈子的茶叶,我包了。”
容茵尝了一口茶,轻声悠然道:“说到做到啊。”
虽然有点儿意外,可唐清辰发现,比起从前容茵面对人时的拘谨和疏离,他更喜欢现在这个说话随心随意的她。他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一些:“说到做到。我今天说的话,都记着呢。”
可他今天说了好多,尤其有一些话,哪怕此时仅仅是想起,都令人脸红耳热。容茵低头,乖乖喝茶,这回她可不敢回嘴了。
唐清辰忍不住笑了。
对面传来唐振邦的咳嗽声。
唐清辰也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离开一点距离,手肘搭在自己和容茵之间的小桌上,端起自己那盏茶喝着。这样亲密的姿态,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对容茵的维护和情意。
唐振邦看了一眼身旁的殷老太太,他是发现了,在座这几位,一个比一个能沉得住气。连此前林隽口中赞不绝口的这位容小姐,也是个心比海宽的主儿。自己那儿子就不用说了,从小就不让他省心,长大了更是一天比一天叛逆,再长大点儿,看起来是一点都不叛逆了,可心也大了。短短几年工夫不动声色地搭建了自己的班子,鲸吞蚕食地把整个唐氏集团捏在自个儿手里。
当老子的,说不自豪那太虚伪了,可要说完全满意……前任唐总哼了一声,要是完全满意,他至于这么晚亲自跑去郊区机场接机?
看这一团乱糟糟的,真是不知所谓。亏他还能哄着那丫头喝得下去茶叶!还喝的是他馋了好久的碧螺春!要不是最近每天看着他身体那个小聂大夫看得紧,他怎么也要搞一罐子藏在房间里,每天喝个过瘾!
唐振邦又咳嗽了两声,这回唐清辰开口了:“林隽,老爷子这是该吃药了,还不赶紧倒水!”
唐振邦这回是真想咳嗽了,可一想到那一串药片,他就捂着胸口强忍住了咳嗽。
结果林隽这臭小子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动作那叫一个麻利,转眼就捧了一杯白水过来,另一手还握着好几个他每天都见的药瓶。
唐振邦吃过了药,唐清辰和容茵的茶水也喝过了一巡,另一边,两位殷女士手边的水则一动未动。
唐振邦喝完最后一口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开口:“殷太太。”
殷老夫人抬眼,从刚刚在一楼大厅,她戴上了老花镜,这镜子就没再摘过。还真别说,这订制的夹鼻眼镜戴着是挺精神,而且透过镜片,这位老夫人的眼神犀利如旧,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年逾古稀的老人。
唐振邦说:“殷太太,刚来的路上,咱们也聊了不少。现在人也是齐全的,您要是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清辰。”
殷老夫人的目光从唐清辰的脸上,过渡到身旁的容茵,最后又看回坐在自己身边一声不吭的小女儿,说:“若芙在哪里。”
老夫人发话了,殷筱云哪敢不回,她低着头,轻声说:“太晚了,孩子回家了。”
殷老夫人说:“把人叫过来。”
殷筱云抬起眼,目录恳求:“妈,您这……折腾孩子干吗?”
殷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不也从苏城一路折腾过来了。她一个正当年的小年轻,还比不过我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婆子?”
“妈——”殷筱云用眼神示意她考虑一下还有外人在场,低声说,“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成吗?”
殷老夫人和她对视了片刻,摇了摇头说:“如果只是家里的事,我不挑你什么理。可筱云,现在是殷家和唐家两家的事,旁的人都在场,你让若芙一个人躲起来,这不是殷家人做事的态度。”
殷筱云不说话了。
“人挺齐全呐!”门口响起一个嘀咕声,本来声音不大,可因为房间里实在够安静的,所有人都听得特别清楚,连容茵都跟着抬起头看去,这个声音别人不认得,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不是汪柏冬又是谁?两个月不见,他的气色看起来似乎比筹备电影节那段时间还要强上一些,看来来的路上唐清辰并不是单纯为安抚她说了假话,这段时间汪柏冬确实休养得不错。她正想着,汪柏冬的目光已经掠过众人落在了她身上。
容茵想到此行原本的目的,不自禁站了起来:“汪老。”
“丫头,看起来瘦了不少,嗯?”汪柏冬走到近前,打量着他,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怒意,反倒带着笑,是容茵从没见过的亲近神色,“怎么,看到我傻了,话都不会说了?”
“对不起。”容茵正要提起上次的事,汪柏冬已经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是暂时离开唐氏,去经营你自己的生意,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这个孩子,就是太懂礼貌,太客气了。”
汪柏冬用眼神制止了容茵接下来的话,随后在容茵右手边的空位坐了下来,说:“就这儿还空着,那我就这么坐啦。”他朝殷老太太的方向欠了欠身子,姿态却显得有点儿随意,“殷夫人,好久不见。”
汪柏冬比殷筱云还要年长几岁,这声殷夫人称呼的自然不是她,而是殷老太太。
殷老太太见到汪柏冬的一瞬间,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含糊地应了一声,从殷筱云手里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汪柏冬脸上挂着笑,又说:“老夫人身体一向可好?”老实说,从容茵认识这个倔老头儿以来,他这么一会儿工夫笑的次数比过去几个月加在一块儿都多,且不论别人怎么想,她就看得瘆得慌。
殷老太太喝了两口茶,见汪柏冬还紧揪着自己不放,而且拜他所赐,房间里这些人的目光全都围在她身上打转,只除了一个人……
她将茶盏往桌上结结实实一墩,低声对殷筱云说:“现在,给若芙打电话。”
殷筱云在外强干精明了半辈子,可在殷老夫人面前,先在气势上就矮了一截。心里虽然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拿起手机到门口给自己的爱女打电话。
一连打了两遍,对方都没有接通。殷筱云心里纳闷,又有一丝暗喜,今天晚上这阵仗,若芙能避开是最好不过的,恰巧这个时候若芙的手机打不通,哪怕老太太再不高兴,她也没法儿把人提过来。有时候有些事,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殷筱云强压着溢出眉眼的喜色,抿住嘴角走回自己的位子,打算低声跟老太太交代几句。
哪知道这个时候殷老夫人已经开了口:“殷茵?”
别人听在耳朵里,都以为她喊的是“茵茵”,只有容茵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倔着没抬头。
殷老夫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在场这些人的眼里。她等了片刻,见容茵仍然没个反应,不由得脸色微沉。
这时容茵也放下茶杯,朝着殷老夫人和殷筱晴的方向看过去,她没起身,没昂头,甚至没有刻意地挺直脊背,就像和同龄人说话那样,温声开口:“殷老夫人,好久不见,一切可还好?”
这回连汪柏冬都忍不住侧目。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段时间不见这丫头,没想到不仅气势见涨,城府也深了不少。
刚才他就是用这句话问候的殷老夫人,结果人家老太太没搭理,现在她也用这句话来做开场白,也够给老太太难看的。
殷老夫人的面色果然越发不好看了。
殷筱云本就憋了一肚子委屈,见此情形更憋不住话了:“容茵,你还有没有规矩了?你的礼貌,你的教养在哪?见到你外祖母,就是这么说话的?”
唐清辰正要开口,却感觉到手背一暖,低头一看,是容茵的手指搭了过来。他侧眸看容茵,不妨和汪柏冬的目光碰在一处,两个男人一老一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惊讶的神色,又不禁都哑然失笑。
他们两个都以为容茵性子老实温吞,可现在看来,倒好像是他们想错了她。
这么多年以来,殷家不仅仅是压在唐清辰心头的一块重石,更是鲠在容茵喉间的一根骨刺。单看容茵的态度就知道,只要殷家的女人在场,她所有的锋芒也都展露出来,平日里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傻姑娘,此时更像一个披坚执锐的战士。唐清辰本来想轻声劝解两句,可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容茵微微一笑,看一眼殷筱云,便把目光投向殷老夫人,可那目光直挺挺的,是空的,压根儿也没定在任何人身上:“我从一出生,户口本上的名字就是容茵;长到十四岁,是我爸我妈赚钱养我;我妈过世,我爸瘫在床上十年,直到他过世,我靠着车祸肇事人的赔偿还有打零工养活我们两个。血缘上我是有外婆,有小姨,大概还有其他什么亲戚,可这二十九年,这些人没养过我一天,没帮过我一次,有我也当没有。两位从年龄上来讲是我的长辈,但我的礼仪也就能到这儿了。”
殷老夫人目光微黯:“好。”殷筱云被她这缓缓的一声“好”吓了一跳,抚着老太太的肩膀,轻声劝慰:“妈,您也别往心里去。这孩子现在就是这样,每次见面说话都跟结仇了似的……”
殷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一眼,殷筱云的手却如同被烫了一样,乍然从老太太的肩膀提起,半晌都僵在半空,既没落下,也没收回。
殷老夫人说:“容茵,这么些年以来,是苦了你了。”
容茵没说话。
殷老夫人又说:“我这趟来,是奔着若芙和小唐总的婚事来的,旁的事,你如果有小情绪,咱们尽可以私下说。”她转头,看向僵站在一旁的殷筱云:“若芙呢?”
殷筱云抚了一下发丝,有一丝尴尬:“我打了好几次,这孩子没接,大概是睡着了。”
殷老夫人目露恼怒:“你还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都什么时候了,还让她睡觉!这到底是谁要结婚!”
“老夫人先别动气。”唐清辰觉得,别的事他可以给容茵留出私人空间自行处理,可这件事他不得不开口解释,下午他才好不容易哄回来的人,结果刚回来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再不抓紧解释,这误会又大了:“没谁要结婚,哪怕真有谁要结婚,也不是我和殷若芙小姐。”
这回不仅殷老夫人动怒,连唐振邦都急了:“你胡说什么呢!”
唐清辰不慌不忙地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从没答应过和殷若芙小姐结婚。”
殷筱云急得连珠炮一样:“你不和若芙结婚,你提拔她当副手?让她接管君渡酒店的甜品部?”
唐清辰说:“电影节之后汪老病倒,她和杜鹤的职位都是暂时任命。”
殷筱云说:“你还带她出去参加聚会,好几次,她都是以你女伴的身份出席的。”
唐清辰说:“工作性质的聚会,她也不是以我女伴身份出席,她的身份,是君渡的员工。”
殷筱云脸色涨得通红:“唐清辰,你这是无赖!玩弄女孩子感情,始乱终弃!”
唐清辰正色道:“随便您怎么说,但我从没对殷若芙小姐有过任何承诺,私下更没有过任何超出上下级关系的亲密接触。对殷小姐职位的调整,也是出于对甜品部负责的态度,由林秘书全权负责。只要殷小姐愿意,她仍然可以留在君渡工作,但甜品部总负责人这个职位,以她的专业水平和职业资历,确实担待不起,哪怕我们两家有私交,也不能枉顾职场公平乱开后门。”
殷筱云看到汪柏冬也在一旁点头,气得手指直抖,她眼睛里噙着泪水,看向唐振邦:“唐总,无论如何,今天这件事,您必须给我和若芙一个交代。”
刚才这两人你来我往,唐振邦听得也直打鼓,最后殷筱云一句话把他抬上来,于情于理,再搭上两家十几年来的交情,哪怕明知道眼下的情形跟自己的预估有出入,他也不得不开口替殷筱云说两句话:“清辰,你确实没和殷若芙谈恋爱?”
唐清辰反手拽起容茵的手,往唐振邦面前一递一收:“您不是看得挺清楚的吗?”
要说唐振邦也不是多迂腐的人,先前他急着拉郎配,也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唐清辰年少时那回闹得实在不像话,被他一把给掐熄了火,之后就再没见他有过动静。说到底,唐振邦急得不是唐清辰为什么不和殷若芙结婚,他急得是这孩子这几年就没跟哪个女孩子谈过恋爱。这正常吗?放在他们那个年代或者还说得过去,可放在现如今这花花世界,这非常特别极其的不正常啊!换谁不着急?换谁不病急乱投医?殷筱云带着如花似玉的漂亮闺女找上门,再加上当年那件事……想到这儿,唐振邦也愁:“可是当初,怎么说你殷阿姨也——”
“当初把我送回家的那个阿姨是殷筱晴,不是殷筱云。”唐清辰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殷筱云,说,“可现在您也知道了,容茵是殷筱晴阿姨的女儿,您不是一直想报恩吗?这不是正好了?”
如果说之前唐振邦老爷子还在深深地纠结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唐清辰最后这句话可称得上让老爷子拨开云雾见青天,连带看向容茵的眼神都震惊了:“她是殷筱晴的女儿?”
父子俩离得近,唐清辰忍不住低声吐槽:“刚才人家不都认上亲了吗?您这半天都听什么呢?”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就你聪明。”
唐清辰低低一笑:“哪能啊!阴差阳错的,今天这一出,也是巧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他对容茵,压根不是出于什么感恩,而是真的喜欢。
这么些年,唐振邦还是头一回在自家儿子脸上看到这种神情,说不上多么强烈的欢喜,可那眼角眉梢透着的畅快,怎么看都是沉浸在恋情中的男人。
这才是唐清辰这个年龄的男人正该享有的。唐振邦看得一阵欣慰,外加还有点儿小辛酸,虽然还不够了解容茵这个女孩子的为人,可能在自家儿子脸上看到这种变化,是他不知盼了多久的。有了新的开始,他也用不着总对当年处理儿子初恋时的雷霆手段耿耿于怀了。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坐在角落里的汪柏冬,这个老家伙,看样子知道消息比他早多了,可还是跟当年一样,啥都知道,就是啥都不说,嘿!
唐清辰三言两语就让一直跟自己同一阵营的唐振邦熄了火。殷筱云看在眼里,心头仿佛烧着一把火,她不由得想上前再理论几句,却被殷老夫人一把拽了回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手劲儿一点不小。
殷筱云觉得手腕被老太太锢得生疼,扭头想辩解,可目光一触及母亲的眼睛,一肚子委屈又都生咽了回去。
“年纪大了,说了一会儿话就累了。”唐老夫人摘下眼镜,随手放进眼镜盒,递给殷筱云,起身朝唐振邦父子的方向点了点头,“既然唐总为我们安排了住处,我今天就现在酒店歇下了。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聊。”
如果只有殷筱云自己在场,她绝不肯就这么离开,可身旁跟着殷老夫人,她就如同被捏在五指山中的孙猴子,纵然有通天本领,此刻也什么招都使不出来。
老夫人在殷筱云的搀扶下走到门口,又转身,身后走廊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越发清楚显出她鼻翼两边的法令纹来,眼睛底下的眼袋也乌沉沉坠着:“汪先生,想单独跟您谈两句,这边请。”
汪柏冬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殷老太太一喊,他就起身,朝唐清辰摇了摇头,示意他用不着担心,跟在殷老夫人母女身后,一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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