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家家都是一本经
高穹
一
卸完最后一车铁屑,已近夜半。杨紫琼和丈夫张铁山来不及舒展一下疲软松散的筋骨,就跳上车,匆匆往家的方向奔赶。之前由于紫琼的姐夫赵刚半下午就悄悄溜走了,傍晚市区某锅炉厂一家主户打来电话,说有一堆铁屑急于清场,让他们快点过去把货物拉走。因此两人只好赤膊上阵一直干到这么晚。
尽管这么晚还没吃上一口东西,尽管回家的路还要蜿蜒很长的山路,尽管深秋的夜晚凉气逼人,尽管在这灯火通明,霓虹也妖娆的都市里没有自己一席安身之所,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杨紫琼在坐上车的那一刻,心都如载誉而归的王者一般,被满足感和幸福感轻柔地拥趸着。
两千年伊始,杨紫琼和张铁山迎来了事业的转承期。低价收购来的废弃铁屑再高价出售,每每都能赢得盆满钵溢的好收成。所以在这一领域,他们继续承接以往艰苦创业,不忘初衷;老路要走,却不一定要穿新鞋;穿着旧鞋,一样能辟新径的致富信念,向更高的奋斗目标挺进。那时的杨紫琼对满足感和幸福感的理解就是这么简单明透。
回家路上,每次坐在高大健壮的丈夫的身边,俏丽秀拔的紫琼就如同刚打赢一场拼体力,得战果的硬仗,早已将战事之前胜券难决的初衷抛却于滚滚红尘中。若不是六岁的女儿小婉还在家里等着他们,这一行程中每一次轻轻松松与丈夫共处的时光,紫琼会感觉风驰电掣般的快。可一想到女儿,本就很感性和母性的紫琼便归心似箭,那份浪漫心情像车扬起的尘霾般慢慢消弭在路的尽头。尽管人生的幸福,生活的浪漫,对那时的紫琼来说实在是一种奢侈的念想,多数时候可望不可即。
回到家时,如她所料,女儿早已睡下了。沉寂的院落里,连那条大黄都懒得从窝里出来迎接他们。或许是一种习惯,更像达成共识似的,大黄对他们晨出晚归的脚步声不闻不问的。而在这个院落里同时对他们来去不闻不问的还有张铁山的妈妈,也就是紫琼的婆婆,邻里都习惯叫她张氏家的。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张氏家的那间屋子灯本还亮着,就在紫琼两口刚推开房门的刹那,灯随即灭了。这时紫琼习惯地朝丈夫铁山摆摆手,又做出闭嘴的手势,两人蹑手蹑脚摸进自己的房间,拧亮灯。铁山已饥肠辘辘,他走出房间,借着灯光,掀开锅盖,空荡荡的锅里,竟连一口热水都没有。
一股怨绪夹杂着莫名的伤感从心底油然而生。紫琼如此,铁山更是如此。作为儿子,面对这样一个不知疼惜自己的妈,他的心情难以言状,在伤感慢慢湮覆那股怨怼后,竟转化为一股懑。他刚要发作,被紫琼制止住了。接下来,两人在深夜里对影相吊,一个灶上,一个灶下,慢慢燃起了袅袅炊烟。在这个渐渐熟睡的山村里,唯有张氏家的土烟囱此时还冒着烟,爬出的烟尘像炸开的蘑菇,蓄积着一腔情绪,碎绪布满了冷寂的夜空。
像婆婆这样的态度,在紫琼眼里早已是一本熟稔在心的家经。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类似的经文。只要婆婆别再在他们夫妻间无中生有,节外生枝一些是非紫琼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看着铁山狼吞虎咽地吃着刚做好的饭菜。紫琼那抹若有若无的怨绪也随着饭香一起咽进了肚子里。她望着这个不足80平的小家,已经容纳了三代五口人,并承载了悉数不尽的爱恨情愁,新殇旧痛。嗨,算了,都七年了,女儿也快六岁了。若婆婆还跟当初她刚生下女儿那会儿那样对待她,不给伺候月子不说,骂起人来,雌黄一堆,她这会儿会毫不犹豫搬出去住。原因有二,一是她和铁山这几年的打拼足以应付眼前的困难,就算买不起整幢楼房,也能租住得起一个足够平方的房子。二是这几年尽管婆婆为了一点家室就唆使铁山与她离婚,但铁山始终对她不离不弃,仅凭这点,她已经悄悄打算为铁山再生一个孩子,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但她心意已决一定要在生了老二前搬出这个家。
“你在寻思什么呢”铁山咽下最后一口饭,瞅着一脸倦容的紫琼问道。
正处在若有所思中的紫琼也刚吃饱,正拿着筷子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空空的饭碗,迎着铁山质疑的目光,她幽幽地说:“老公,我真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那还用急吗?不久我们就会有自己的房子了。”铁山笑着用手揉了揉紫琼的头。
“你说的是楼房吗?”紫琼睁着双大眼,瞅着铁山,目光亮亮的。
“嗯,对呀。相信我,我会让你幸福的。”铁山怜惜地再次用手揉了揉紫琼的头,眼前这个一直跟自己受苦的女人,让他第一次感到男人的担当如臂力千钧般沉重。
紫琼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嘴角却上扬着一弯甜蜜的笑。
那一夜,是紫琼与丈夫一路磕磕绊绊地走来,睡得最舒心最安稳的一夜。
“妈妈,你们昨晚怎么又那么晚回来?小婉都睡着了,是在奶奶的屋子里睡着的。”
或许昨天晚上体力过于透支外加睡得晚,紫琼一觉睡过了头,竟被女儿喊醒。
“宝贝,这么早就醒了”紫琼贴着女儿圆圆的小脸亲了一下,转过身发现铁山不在身边。
“宝贝,爸爸呢?看见了爸爸了没有?”
“我起来时,看见他在院子里,现在不知哪去了。”女儿小婉嘟噜着小嘴,执意让妈妈起来:“你快起来吧,不然奶奶又要说你了。”
“嗯,好咧,妈妈听大闺女的”紫琼刚想翻身起来,忽然感觉腰一阵剧痛,她用双臂支棱了半天,咬咬牙,好不容易坐了起来。满脸像飞满了红霞似的瞬间掩盖了那片白。经历了一年多的折腾,紫琼本柔弱的身子骨如同百炼钢般得以淬炼,成就了韧性和耐力,但体力有限,她还是砥砺不过天长日久的熬炼。
若不是不安分守己的赵刚经常无故早退,紫琼也犯不着这么拼。赵刚这样子令紫琼很是无奈和堵心,为了姐姐她只好强忍着,坚持与铁山两人装料卸料,累是自然的,喊过后还要继续干。一想到劳有所获,苦有所报,再苦再累也值了。况且这一行业在当前还是有很好的发展前景的,赚钱来得快。紫琼每次都是以此为动力,慢慢在心里一砖一石地堆码起自己向往的摩天大厦。
走出院子,张氏家的见了紫琼一声不哼地走回屋子。这又是犯了那股风了紫琼心里嘀咕,不知自己哪地方又得罪了这个婆婆。嗨,待在这个家里,时时处处都要谨小慎微,唯恐哪一个环节没处理好,就像踩上了地雷似的,躲过了这个爆炸点,下一个爆炸点都不知在哪里,不得不诚惶诚恐的。
“妈,我们到现在都没接到个电话,今天就不出工了,你若有什么需要干的活就吱一声。”紫琼也折回身,紧随婆婆身后走回屋子。
“你们现在有钱了,我哪敢劳驾你们!”张氏家阴阳怪气的,她低着头,耷拉着眼皮,沉着脸,神情里刻意着刁蛮和讥讽,或许还有嫉恨、鄙夷等等捉摸不透的字眼,紫琼实在不想再与她这样晦明不清地纠缠下去了。
紫琼生气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使劲关上房门。一隔两开的世界,即便阻隔了她与张氏家之间的距离,却永远阻隔不了从没有停止奔腾,汹涌而来的累累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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