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四

十四

        小婉在姥姥唐红那里开始很不适应，每天哭着喊着要回家找妈妈。或许长这么大都是紫琼陪伴在她身边，从没离开过妈妈的缘故，小婉恋母情节很严重。在她狭小的记忆区里，除了身边的亲人，难保留其他陌生人。她大多时候跟妈妈囚在家里，似乎小小的世界里也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温暖而孤独，已成了一种习惯。来到姥姥家，自然有点不适应。忙时，唐红带小婉上山下地，闲下来唐红就带她走亲串邻。接触不同的人，看到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这让小婉感到即新奇又羞怯。经常会在一群比她大或比她小，或仿佛与她一般大的孩子中落单露怯。越是这样，唐红越是故意把她放在人群中操练她，增强她与人相处的勇气和信心。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放逐教育，小婉能自然地跟人接触了，而且会主动跟小朋友一起玩。临到小婉上幼儿园时，她已经完全脱去了如同待字闺中的娇羞和怯懦性情，很快融入拥有很多小朋友的幼儿园的集体生活中。

        紫琼开始只是一周一次趁着傍晚回家看望父母亲和小婉，后来活多了，就半个月，再后来一个月回去一次。她为此会时常陷在自谴里，觉得很对不起母亲和女儿。唐红很理解紫琼他两，若不回来就知道他们活多了，活多了自然就挣到钱了，没时间回来看望自己和孩子，唐红心里也会觉得安心和踏实。再说唐红会隔三差五跟紫琼电话联系，反应小婉在家里或园里的生活情况。

        可最近一段时间，由于紫琼和铁山忙于应付一家制造汽车零部件的大厂的生意，一连半个多月没跟唐红电话联系，而唐红也没给紫琼打过电话。紫琼此时正努力争取把该厂几百吨的碎铁屑拿下。所以那段时间她完全顾忌不上母亲和女儿。所谓诚挚所致金石为开，在紫琼锲而不舍的恳请下最终赢得了这块肥肉，而且双方还达成了长期合作协议，签署了甲乙合作意向书。也就是意味着从此后作为甲方的厂家会将厂里囤积的所有的废碎铁屑归属给作为乙方的紫琼和铁山他们所有。这样以来更意味着紫琼和铁山从此不用再为偶尔的货源短缺或资源中断而忧心如焚，这项生意为他们了却了一大后顾之忧。

        终于可以放轻松地喘一口气了。紫琼这才想起好久没给母亲打电话了。她拿起电话刚准备拨号，这边电话就想起来了，是母亲的。

        “紫琼呀，你们现在有时间吗？你爸病了，一段时间了，总拉肚，这两天更不好了，拉得频了”没等唐红把话说完，紫琼就冲着电话，急促地说，好好，我们一会回去。

        紫琼根本顾不上锅里正炒着菜，就喊上铁山匆匆奔过去了。

        当天晚上老杨就被送往了县医院。紫琼给两个哥哥和姐姐都通知上了，一个小时后他们相继赶了过来。急诊科医生和护士简单检查了下，只给挂了个消炎针。说等明天主治医生上班再作进一步胃肠透视检查。紫琼和姐姐紫瑶留下来照顾父亲，唐红和两个哥哥被铁山送回了家。

        那一晚是紫琼作为女儿最深有感触的一晚。从小到大父亲在她心里就无足轻重，远远不及母亲在她心里的位置。或许因为父亲一贯的沉默寡言，从不主动与他们谈心，才使彼此的心隔着距离。父亲一年四季除了朝出晚归摆弄那几亩田地，好像再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在紫琼看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好像与他无挂碍似的，缺失责任，没有担当。而母亲像一根大梁一样撑起了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家，虽然这根大梁细弱得如细柳枝条，但却有足够的韧性去应付生活中突如其来的狂风恶浪。

        而此时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孱弱憔悴的男人，确确实实是生养自己20多年的父亲。即便父亲多么不济，但眼望着岁月与病魔慢慢抽干了他身上的方刚和血气，健硕和俊朗，枯槁成秋天的一株玉米秸般，紫琼心里不禁一阵痉挛，抽痛得泪眼婆娑。谁都不能质疑一脉相承的勠力所纵深的尺度，连紫琼都怀疑自己止不住的泪水源自哪里。当紫瑶都很好奇地问紫琼哭什么时，紫琼目光躲闪不及，被姐姐抓住，像兴师问罪似的，她只好摇着头无从回答。或许是父亲被自己忽视太久了，从没有像今天这么近地去亲历亲为感念一个亲人的生与死。

        一个星期后老杨的病理分析报告结果出来了，晚期胰腺癌。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各个脏器了。医院推手，让病人回家静养，医生嘱咐家属多照顾病人情绪，他想吃什么就做给他吃，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心让他去做。

        仅一个月时间老杨就了无遗憾地与世长辞了。就连他弥留之际都是沉默的，没给唐红和四个儿女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他走得很安详，眼睛紧紧闭着，好像用这唯一的肢体语言在告慰着家人，他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牵挂，只有安心地走了。他的一生就如他摆弄了一辈子的土地，经历由荣到损，由盛到衰的草木人生，过程至简，来去庸常。但越是这样一个寻常得如一株草，一片叶的人，一旦离去，会给全家人带来空前的哀伤。紫琼哭得死去活来，总觉得自己在父亲身上还没尽到孝心，平日里都是买母亲喜欢的食物和用品，往往忽视了父亲的需要，意识里好像父亲一直依附着母亲而生，喜欢着母亲的喜欢，需求着母亲的需求，而他自己怎么都行。与大姐紫瑶轮流照顾父亲的那一个月里，紫琼才恍然而醒，原来父亲有很多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却从没向儿女或唐红开口过，比如母亲不喜欢吃的榴莲、火龙果、尖椒炒肚子父亲却喜欢吃。那一个月里，紫琼都满足了他的所需。只是觉得尽孝得太晚，她悔不当初。

        安葬了父亲，紫琼如蝉脱蜕般，体悟到不经历人生的痛定思痛，抽筋拔骨，难能安忍脱胎换骨的疼痛。

        唐红被紫瑶接回了家，暂住一段时间。开始她不肯，原因能例数一二三来。其实最能缠住她心的就是婉儿。她扔不下婉儿，婉儿离开了她，还能指望谁照顾？只能重新回到紫琼身边，而紫琼他两所以唐红心思沉重，考虑很多。紫琼的大哥——杨振理也嘴里说要把母亲接回家住几天，但目光与大嫂吴正月交接后立马又一副当不了家，做不了主的唯诺样。唐红自然心数已然，一口便回绝了他，免得儿子夹在当中难堪。

        而紫琼的二哥——杨振琮更不然，父亲走后，他两口就很少照面，听说唐红要去紫瑶家住一段时间，什么态度也没有。倒是二嫂李倩倩说着看似安暖人心的话：妈也太不容易了，爸有病那段日子，大人孩子都要照顾，家里家外忙着，这会儿该享点清福了。她的话竟无意中提醒了紫琼，虽然明知道这是李倩倩在玩一石二鸟的小伎俩，但紫琼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心想，不能再给母亲添麻烦了。何况此时的唐红正处于难以自我招架的恹恹的情境中。就这样最后在紫琼的坚持下，女儿小婉被他们带回了家。

        一切又要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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