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罗艺农走麦城赵美容访情郎

民国二十年，长江流域洪水泛滥成灾，十四万多人被淹死，三百七十万人死于疾病和饥荒，数千万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腹地啼饥号寒，哀鸿遍野。本是九曲十八弯的荆江河段再次改道，河洲子变成名副其实的半岛，东北面为牛轭形的长江故道，南面则是奔腾不息的新长江航线，唯有东南西南两角与陆地连贯。湖区生存之道，一来是“水进人退，水退人进”，人们慢慢发现，淤积的地方逐渐变高了，那些撒网布阵，以船为家的渔民，风急浪高时不得不在芦苇丛中安个窝，躲避灾难。后来渔民们发现这里地旷人稀，土壤肥沃，早已有人开垦荒地，建造家园，于是纷至沓来，安居乐业。物华天宝，世代繁衍，通过统一规划，百姓齐心协力，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累计围湖造田近十万亩，四面筑堤三十余里，垸内已有十二个大队，两万余人常住，也就有了小小的河洲子人民公社，1984年恢复乡建制，公社改乡，大队变为村，逐渐稳定。

        罗艺农生长于乡机关所在地高墩村，三兄弟梯子坎一般排列，禾苗似的茁壮成长。哥哥罗志农务农多年，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不甘平庸，上个月加入了南下打工大潮。弟弟罗兴农初中刚毕业，像一匹脱僵的野马，今天在同学家里聚会，明天去朋友圈里派对，稚气未脱，无忧无虑。唯有自己被钉在高考的十字架上，像耶酥一样每时每刻倍受煎熬。

        高考分数如期公布，罗艺农以十三分之差，失之交臂。逼仄昏暗的房间里，他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捶手顿足，唉声叹气，平日里多花点功夫至于名落孙山？考场上发挥好一点至于事倍功半？大方点多买一些高考复习资料至于听天由命？如今木已成舟，罗艺农唯有两种选择，要么卧薪尝胆，发奋努力再拼搏一年，务必挤过独木桥，用实力塑造自己；要么接过父亲的牛鞭，面朝黄土背朝天，当一辈子农民。他想到含辛茹苦的父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却长年债台高筑，没有过一天安逸日子；想到童年时代，水灾之年为泄洪区，水退之后为疫区，多少次被洪水逼得逃离家园，待到撤回已经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想到叔父因感染血吸虫病，肝囊肿卧床几个月，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英年早逝；想到前几年交公粮，验质员脸色的憋屈，太窝囊了！此地穷山恶水，偏僻背塞，毫无生气，岂是我理想的天空？他暗自下定决心，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必须考上大学，鲤鱼跳龙门，实行美好夙愿！

        15瓦的电灯泡，光线暗淡，虚掩的厨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来者人未进屋，清脆甜美的声音已经飘然而至，“姑妈，天断黑这么久，你们才吃晚饭？”

        两间厨房三角架木梁，因陋就简，紧挨着正屋西边，扩大了使用面积，檩条、瓦板、厨柜，被炊烟熏得黑不溜秋，一串串尘埃紫色葡萄般下垂，阵风吹来晃晃荡荡。灶前渣窝里，新添了扭成麻花状的豌豆藤、油菜杆，这两种带油性的植物燃料，在土灶里易燃、火猛、煮的饭香，炒的菜可口。罗艺农母亲赵爱莲，一边起身收拾筷碗，一边乐呵呵地同侄女招呼，“美容，手上又提来的什么东西，我们总是占你便宜，实在不像话。这里有靠背椅子，你快坐快坐！”

        赵美容俊俏丰谀，两把乌黑的辫子长至腰间，摇来摆去，颇有小家碧女的情调。她羞羞答答，从布袋里拿出个铁盒，左边脸庞即刻溢上来一个笑靥，“今天，我爸爸从外地参观回来，多买了些茶叶，放久后会生霉，特地分给一部分姑父。”

        忙种过了夏至节，亲家有话田边说，现在正是晚秧扯稗、中稻分蘖的季节，农民们薅草、打农药、种粟米，忙得不亦乐乎。男主人罗昆仑光着膀子，一只裤腿卷齐膝盖，另一只脚放在凳子上，有失雅观的行为，让舅侄女局促不安。他迅速抓起椅背上的汗衫窘迫地套进上身，然后接过老婆手中的活，连连催道：“你把美容带到堂屋去，厨房位置窄小有股气味，油腻腻的哪里放肆坐！”

        看得出这是一对伉俪情深，恩爱有加的夫妇，罗昆仑高大魁伟，孔武有力，绝对是一把庄稼好手。赵爱莲模样端庄，善解人意，不失为贤妻良母。尽管沧桑岁月在各自脸上打下了深深烙印，但他们曾经靓丽的青春，浪漫的爱情决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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