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谬以千里
萧谨言皱眉上前将人提溜起来道:“不要急,仔细说,发生什么事了?死的又是什么人?”
“回大人的话,出事的是刘家人,刘磊、刘垚两户人家迟迟未来,小的便奉命去催促他们。”小捕快被同僚搀扶着站起身来,与陈县令对视一眼,颔首细细道,“结果小人到了就发现兄弟二人两家人都倒在屋子里,屋里到处都是吐出来的秽物,刘磊一家老少和刘垚都没气儿了,只剩刘家妯娌两人还有一息尚存,小人已经让村里左邻右舍送去看大夫了。”
萧谨言右手成拳抵上前额,闭眼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皱眉深深看过一眼院中的其他幸存村民,便回身冲陈县令抱拳道:“陈大人,这些村民还要劳烦您再看顾一会儿,我去一趟遥平村看看。”
陈县令也还礼应是,又点了两名捕快并着那回来报信的小捕快跟着萧谨言出门。
“我和你一起去。”
纳兰栩与庭兰匆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示意明白,后撤一步站到了还未回过神来的乔锦之身后,纳兰栩则快步跟上已经只剩衣袍角在大门外飘动的萧谨言。
遥平村距离澎城不远,一行人快马加鞭一柱香的工夫就到了。
“大人,就是这两户比邻的人家。”小捕快指路道。
纳兰栩站在巷口细细辨别了方位,伸手虚扶萧谨言下马的同时轻声道:“我先和附近的人聊聊。”
“好,麻烦你了阿栩。”
萧谨言翻身下马的动作干脆利落,与纳兰栩匆匆道过谢便跟着小捕快急急往巷子里去。
有名捕快本想跟着纳兰栩走,纳兰栩却是摆摆手,示意他跟着萧谨言,自己一个人往西向而去。沿途碰上卖瓜果的本村商贩,纳兰栩便问了一个地址,村子不大,跟着商贩的指示纳兰栩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找到了他想找的地方。
眼前的土坯房看起来灰扑扑的,院门半阖,从门内传来稚童如铃音般清脆的欢笑声,和着一道青年女声带着笑意呵斥那小童。纳兰栩缓步上前,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屋前架着一只竹制晾衣架,满满当当地晒着各式衣衫,颜色大多素雅,看款式则是老少皆有。一名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儿看着约莫总角之年的样子,在晾晒的衣物间穿梭,与屋前台阶上坐着绣花样的青年女子笑闹着。
纳兰栩定了定神,抬手叩响了院门。
“笃笃笃。”
“谁呀?”听到敲门声,青年女子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拂去裙子上的尘土起身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年轻男人芝兰玉树,面容精致仿若仙宫神祇,只左眼下一点红色小痣为他添了一分妖异之美。刘青窈看呆了,呼吸在一瞬间凝滞,再回过神来时连语气都轻柔了些许。
“这位公子,您找谁?”
小姑娘也从刘青窈身后探出她的小羊角来惊呼道:“哇!漂亮哥哥!”
纳兰栩笑如春日暖阳道:“我找徐菱徐婆婆,敢问姐姐,婆婆可在?”
刘青窈闻言微怔,下意识地微微偏头看向院内青砖小屋半阖的门板,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和善的年轻人,才侧身将人请进来。
“在的,只是我娘身体不好正卧床休息,公子有什么事可以先与我说。”
“只怕是姐姐你帮不上忙,我的事都是些陈年旧事,需得徐婆婆亲自解答。”纳兰栩摇了摇头,长揖一礼道。
“这……好吧,那你稍等,我去唤她。”
推门进里屋,刘青窈有些忐忑地掀开床帘,轻轻拍了拍榻上老妇人的胳膊。老妇人的双手微微颤动,这双手虽是有些粗糙却要比同龄的老人光洁,应是早年间甚少做粗活的,原本紧阖的双目也缓缓睁开,混浊的瞳仁中满是茫然。
“青窈啊,什么时辰了?”
刘青窈探身过去道:“娘,刚巳时。”
顿了顿,又道:“外头有个年轻人找您。”
老妇人也很惊讶,困劲儿一下子消了:“找我?”
“说是有些陈年旧事……”
老妇人沉吟片刻,问刘青窈:“来人什么模样?”
“是个很年轻、长得特别好看的公子。”说着刘青窈伸出左手食指点着左眼角道,“这儿还有一点红痣。”
老妇人蓦地睁圆了眼睛,抓着刘青窈的手臂就要下床。
“咳咳……”
“娘您慢点。”
扶着女儿的胳膊一步一拐地走出来,徐菱就看到小院正中一道月白身影,那人蹲着陪小女孩儿说话却丝毫不影响他身姿挺拔,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的那一瞬,徐菱恍惚间看到了另一张年轻的面庞。
“菱姨!”
“徐嬷嬷。”可惜唤她的不是记忆中那少女的音色,而是少年人清冽的嗓音。
一股温热自眼中涌出,徐菱松开刘青窈的手,也顾不上其他,跌跌撞撞扑上去却又在纳兰栩面前生生止住了脚步,颤抖着一双手想要抚摸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是……是小少爷吗?”
“小少爷?”刘青窈这才从记忆深处摸索到一些模糊的碎片和一张与眼前人有八分相似更显稚嫩的脸。
“是我。”纳兰栩笑得温柔,抬手捉住徐菱的手覆上自己的脸颊,“这些年让嬷嬷和青窈姐姐受苦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徐菱泣不成声:“栩哥儿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纳兰栩将人扶着进屋坐下,刘青窈才渐渐回魂。记忆中当年不及自己腰间的小萝卜头逐渐与眼前俊秀的年轻人重合,十五年前她也不过十二岁,跟着母亲告假回乡探亲避过了一场大祸,时至今日再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更不敢想顾小少爷还在人世。
“嬷嬷,这些年苦你了。”纳兰栩摸出钱袋塞进徐菱的手中,“是我顾家对不住你们,叫你们母女东躲西藏的。”
徐菱抹着眼泪推拒,眼中沉痛不已:“小少爷这是什么话……姑爷的罪名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这些年只怕您才是那个最苦的人,奴婢怎么敢道一句苦……”
顾寻恩通敌卖国之罪既定,顾氏满门便都要死,身为顾氏独苗的顾栩又怎可是个大活人?
“嬷嬷也不相信我父亲会通敌卖国吗?”纳兰栩垂眸沉默半晌才问徐菱,“我从来都不信。”
徐菱无奈摇头:“旁人怎么说姑爷不好都行,但唯独这一点,姑爷是绝不可能背叛晋国的。”
“姑娘常说,姑爷这一辈子最大的抱负就是有朝一日坐上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姑爷享晋国万民敬仰,她便与荣有焉。”徐菱笑得越发苦涩道,“晋国在,姑爷才有抱负,他虽然野心勃勃,却是有家国大义的,若非如此,早年姑爷在万国大会上就可以接受梁国的招揽,绝不会在此止步于区区一个太子少傅。”
纳兰栩握紧了徐菱的手问道:“嬷嬷,你可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父亲会被扣押在宫中?”
“那日我一早就带着窈娘赶路回江西了,只知道家里的车夫早早就备好车,说是要送姑爷进宫的。”
“国子监每日都有课程安排,宫中皇子们的学科也都是定好的,可我查过,那日并不是父亲当值,他不需要进宫授课的。”纳兰栩拧眉不解,“可是家中一切如常,说明父亲不认为进宫会有危险,究竟是哪一环出现了偏差……”
父亲进宫的理由除了圣命便只能是太子的传召了,难道要从废太子下手查了吗?
电光火石间,纳兰栩忽然就意识到了先前他忽略的一点—废太子。
是的,时至今日晋帝座下共六子一女,却无一子立为储君,所谓废太子即是先皇后之子,如今的二皇子公孙靖泽。景平十八年皇后江氏生产血崩薨逝,贤妃韦氏受封为继皇后,掌后宫大小事务,却突然病倒,经调查太子公孙靖泽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后韦氏,晋帝当即废黜公孙靖泽太子之位,入宗人府禁足三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当年的公孙靖泽不过十岁,且不论他是否真的以巫蛊之术暗害韦氏,巫蛊之术本就算不得真,看透个中原委,只能说不过是晋帝不再看好这个儿子而借机抛弃了他罢了。
现在将景平十七年与十八年的大事连在一起看,纳兰栩隐约嗅出了一些端倪。
一朝丧母,本该被赋予更多怜惜的幼子却被彻底舍弃……顾寻恩莫名被扣上叛国罪名,这其中是否与十岁的公孙靖泽有牵扯呢?
徐菱眼看着纳兰栩兀自沉思,踌躇着,良久才叹声道:“其实姑爷进宫一直都没有什么规律,有时连着几日都去,姑爷进宫大多会呆到晚上,等回到府上都近子时了,姑娘为此没少发脾气……”
闻言纳兰栩却是微怔,茫然地望着徐菱:“嬷嬷,我娘对父亲经常发脾气吗?他们不是一直都相敬如宾的吗?”
记忆中是儒雅的青年伏案读书,优雅的少妇磨着墨随侍在侧,如诗如画,岁月静好。
“栩哥儿……其实姑娘和姑爷……关系并不好。”徐菱一时哑了嗓子,不知该怎么和纳兰栩解释,“他们刚成亲那会儿还挺好的,是自打姑爷做了太子少傅之后总是往宫里跑,常常不着家……那时您刚出生不久,姑娘就和姑爷大吵了一架,屋里能砸的都给姑娘砸了,结果姑爷就更不愿意回府了……姑娘一心扑在姑爷身上,您发高烧也没顾上,便一直都是我们几个奴婢照顾着,每次姑娘摔东西也总带您避着,您当时年纪又小,记不住事儿,所以才不觉得吧。”
回想起过去的日子,徐菱又抹起了眼泪:“特别老爷去世之后,姑爷明显对姑娘是一点儿都不上心了,姑娘是奴婢奶大的,她心里苦我都知道,她对您的课业严格也只是想让姑爷多看你们娘儿俩一眼……”
纳兰栩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徐菱这一番话是颠覆了他固有认知的。
原来……他记忆中完美的家庭生活不过是一地鸡毛。
难怪他对父母同框的记忆仅有零星的几段画面,难怪,难怪他对父亲的印象大都是来自于母亲的叙述、母亲的斥责。
“都是因为你,他才不肯回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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